江镇的指节在信封口的银橡叶封蜡上顿了顿,指腹能摸到蜡面细微的凸纹——这是阿德尔曼家主老霍克亲自调制的秘蜡,掺了碎银粉,只有最紧要的密信才会用。
他解下腰间的莲花佩,用花瓣尖挑开封蜡,羊皮纸展开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芯噼啪爆响。
信笺上的字迹是老霍克的私人暗码,江镇扫了两行,眉峰陡然拧紧。
暮色漫进书房,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青砖地上像道绷紧的弦。“哈里。”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铁,“去把剔骨叫来,再让厨房备三食盒冷肉干——要加月桂叶的那种。”
门外传来靴跟磕地的脆响,哈里应了声“是”,脚步声渐远。
江镇重新低头看信,烛火在他眼底晃出两簇暗红:阿德尔曼家在约克镇的眼线发现,三日前有个戴狐毛斗篷的女子在酒馆打听“圣凯因家十三爷”,容貌特征与半年前在迷雾森林见过的苏珊娜·麦卡伦公主高度吻合。
更要紧的是,昨夜那女子在森林边缘的露营地失踪了。
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信纸上的折痕,指腹触到某处凸起——老霍克用蜡封了半根浅金色的绒毛,沾着暗褐色的血渍。
江镇将绒毛凑到鼻端,有股极淡的雪松香,混着腐叶的潮气——是狐族特有的尾毛,苏珊娜总说这是她母亲用月桂枝编的尾环熏出来的味道。
“三少爷。”剔骨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影族特有的沙哑里带着几分警觉。
他裹着黑斗篷,发梢还滴着水,显然刚从密道钻进来。
江镇把信和绒毛递过去:“查这个。”
剔骨接过绒毛的瞬间,瞳孔缩成两条竖线。
他指尖泛起幽蓝的探灵光,扫过绒毛时突然抖了一下,蓝芒里浮出几缕黑丝:“怨气。”他的喉结动了动,“不是普通阴魂,像被什么东西...生吞了魂魄。”
江镇的后槽牙咬得发疼。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边境城见过的圣巴顿家族死士——那些人眼睛里也浮着这样的黑丝,据说他们家主养了只从深渊里召来的噬魂兽,专吃活人的精魄。“现场还有什么?”他问。
剔骨从斗篷里摸出个小布包,倒在桌上的是半枚青铜箭头,和三截指骨。“眼线在露营地外的荆棘丛里找到的。”他用银锥拨了拨指骨,“指节有老茧,是常年握弓的手。”箭头尾羽上沾着暗绿黏液,“这是监视者的东西——全被斩首挖心,尸体摆成五芒星,心脏位置插着圣巴顿家的族徽。”
窗外突然刮起一阵风,吹得窗纸簌簌响。
江镇盯着桌上的指骨,想起苏珊娜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她站在圣凯因家的玫瑰园里,狐尾斗篷扫过带刺的花枝,偏头问他“听说你能看见别人的业火,那我的呢?”那时她眼里闪着星星,哪像现在,连个活口都没留下。
“备马。”他突然转身走向兵器架,抽出那柄嵌着莲花纹的唐刀。
刀鞘磕在青石上发出清响,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我去约克镇。”他反手将刀别在腰间,又从抽屉里摸出瓶伤药——苏珊娜总说她的狐尾最怕荆棘划,这瓶药还是去年她落在他书房的。
剔骨突然按住他的手腕:“圣巴顿家在约克镇布了十二处暗桩,菲利普的亡灵法师团上周刚过了边境。”他的声音更低了,“您的业火最近总在半夜冒青焰,葡萄老道说那是...诅咒要醒的兆头。”
江镇的手顿了顿。
他想起昨夜梦里,那个戴月桂冠的女人又出现了,怀里抱着团黑雾,说“小辰你看,这是要吃你心的东西”。
他甩开剔骨的手,却放轻了声音:“我知道。”他摸了摸袖中那半根狐毛,“但苏珊娜为了找我,连麦卡伦的婚约都推了——总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哈里在门外喊“马备好了”,声音里带着点发颤的兴奋。
江镇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看了眼桌上的指骨和箭头。
烛火在他背后摇晃,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尊绷紧的石像。“你去查菲利普的动向。”他对剔骨说,“特别是‘权利计划’——老霍克信里说,亡灵斗神最近在祭坛待了三天三夜。”
剔骨点头,黑斗篷一扬就没了踪影。
江镇跨出书房时,暮色已经沉成了墨色。
马厩里的乌骓马喷着白气,马蹄铁在青石板上敲出急响。
他翻身上马的瞬间,风里飘来股腐肉的腥气——那是亡灵法师团特有的味道,像被泡在血里的烂蘑菇。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亡灵圣殿里,菲利普·亡灵斗神正把镶着骷髅头的权杖砸在地上。
他的铠甲缝里渗出黑血,滴在大理石上冒起阵阵青烟。“废物!”他对着跪在台阶下的布罗克曼吼道,“连个狐族公主都看不住?
江镇的业火马上要破封了,你们却让他有理由搅进圣巴顿的局!“
布罗克曼的额头抵着地面,冷汗把胡须都浸湿了。
他能听见头顶传来骨骼摩擦的声响——菲利普的亡灵铠甲又在吞噬他的生命力了。“大人...圣巴顿家的噬魂兽...”
“住口!”菲利普的权杖尖挑起布罗克曼的下巴,骷髅眼眶里的幽火几乎要烧穿他的脑门,“去把江镇的小情人找回来,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她的魂。”他的声音突然放轻,像蛇信子扫过骨头,“我要让江镇看着她的魂魄被做成灯油,这样他的业火...才会烧得更旺啊。”亡灵圣殿的穹顶垂着九盏骷髅灯,每具颅骨的眼窝里都燃着幽绿鬼火,将菲利普的铠甲照得泛着青灰。
他握着权杖的手背青筋暴起,骨节与镶满黑晶的杖柄摩擦出细碎的咔嗒声——方才砸地时震裂的甲缝里,黑血正顺着锁子甲的纹路往下淌,在大理石上积成小小的血洼,散发出腐肉混着铁锈的腥气。
“废物!”菲利普的吼声震得骷髅灯摇晃,最前排的鬼火被气流扑灭两盏,阴影立刻吞没了布罗克曼半边脸。
暗谍首领的额头仍抵着地面,能清晰听见头顶传来亡灵铠甲吞噬生命力的声响:那是骨片互相啃噬的咯吱声,像有无数小嘴在撕咬菲利普的血肉。“圣巴顿的噬魂兽?”菲利普突然笑了,笑声里混着骨渣碎裂的刺响,“他们养兽是为了吞魂,你养的是饭桶!”
布罗克曼的喉结动了动,冷汗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三天前他亲自给圣巴顿家主递过密信,信里明明白白写着“截杀狐女,引江镇入瓮”,可那些蠢货竟让噬魂兽吃红了眼,连活口都没留。
更糟的是,江镇的业火本该在诅咒反噬中熄灭,现在倒好——那小子正骑着乌骓往约克镇狂奔,马蹄声都快踏碎他的计划了。
“但...权利计划...”布罗克曼刚开口就被权杖尖抵住后颈,骷髅眼眶里的幽火“轰”地烧得更亮。
菲利普俯下身,腐烂的牙龈间渗出黑血:“你以为我为什么容忍这些蠢货?”他的声音突然放轻,像毒蛇吐信,“江镇的业火越旺,他体内的’莲花‘就越亮——那可是能劈开轮回的东西。
等他抱着狐女的残魂哭嚎时,我要亲手把莲花从他心口挖出来。“
话音未落,圣殿深处传来沉闷的轰鸣。
菲利普猛地直起身,权杖指向穹顶。
布罗克曼抬头,看见嵌在天花板上的星图正缓缓转动,二十八颗亡灵星的位置与三日前完全重合——这是“权利计划”启动的吉兆。
他听见菲利普的铠甲发出愉悦的震颤声,那些啃噬血肉的骨片竟开始渗出幽蓝的光,像在庆祝某种重生。
“计划启动。”菲利普的声音里裹着难以抑制的狂喜,权杖重重砸在星图中心,“亡灵斗神要以战养战,用活人的血肉喂饱我的军团!”他转身时,铠甲上的黑血突然凝结成冰晶,在鬼火下闪着妖异的光,“去把祭坛的血池注满,让所有亡灵法师把咒语刻进战旗——明天破晓,第一支军团就踏平银月城!”
殿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号角声,混着亡灵战士的嘶嚎。
布罗克曼跪在地上,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本该为计划推进而兴奋,可后颈却泛起刺骨的凉意——菲利普的铠甲不再吞噬他的生命力了,反而有几缕幽蓝光芒顺着权杖爬进他的血管。
那光里裹着疯狂的画面:尸山血海,城池在火焰中崩塌,江镇跪在废墟里,心口绽开一朵血色莲花...
“布罗克曼?”菲利普的声音突然冷下来。
暗谍首领猛地抬头,发现菲利普正盯着他,骷髅灯的光在铠甲的凹处流转,将那张腐烂的脸照得忽明忽暗。“大人。”他喉头发紧,“末将...末将这就去办。”
“不急。”菲利普的手指划过铠甲上的冰晶,“还有件事要你去做——带三队影卫,去斗神岛。”
布罗克曼的瞳孔骤然收缩。
斗神岛是亡灵法师的禁地,传说岛中心的祭坛里封着上古恶神的残魂。
更重要的是...他想起三个月前在约克镇的雨夜,那个穿青衫的年轻人。
当时他带着影卫潜入镇公所偷军报,却在翻墙时被块石子砸中后颈——等他醒过来,怀里的密卷不见了,靴筒里的淬毒匕首不见了,连贴身收藏的三颗血晶都被换成了干枣核。
最诡异的是,那年轻人站在雨里冲他笑,手里抛着他的玉佩:“暗谍首领的手法太生涩,下次记得检查房梁。”
“怎么?”菲利普的声音像冰锥扎进耳膜,“怕了?”
布罗克曼猛地摇头,额角的冷汗滴在地上,溅起细小的血花。
他想起那年轻人腰间的莲花佩,想起他看自己时眼里的怜悯——不,不是怜悯,是看猎物的眼神。“末将...末将遵令。”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菲利普满意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向圣殿深处。
骷髅灯的光追着他的背影,将铠甲上的冰晶照得像无数双眼睛。
布罗克曼跪在原地,直到菲利普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才敢抬起头。
他望着穹顶转动的星图,突然想起那年轻人说过的话:“亡灵斗神的计划再完美,也抵不过人心的变数。”
夜风从殿门灌进来,吹得骷髅灯摇晃。
布罗克曼打了个寒颤,伸手摸向腰间——那里本该别着他的暗刃,现在却只有个空鞘。
他忽然想起,约克镇的雨夜里,那年轻人把干枣核塞进他手心时,轻声说:“替我给菲利普带句话——莲花要开了,他的骷髅铠甲,该生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