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沈棠棠一声令下,下人们开始陆陆续续端上各色菜肴。
程夫人依旧是挑肥拣瘦,而程芷柔则从一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
她的眼神不时飘向屋外,食不知味的吃了几口就起身对程夫人低声道,“母亲,我想出去透透气。”
正忙着与沈夫人斗法的程夫人略有些敷衍的点点头,“去吧,快些回来。”
而沈棠棠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紧随其后离了席,在自家花厅找到了独自发呆的程芷柔。
“程小姐在想什么?”
程芷柔回头看见沈棠棠,礼貌性的扯出一抹笑容,“没什么,我只是想借贵府的花房透透气罢了。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席了。”
在她想要起身离开的当口,沈棠棠的一句话将她定在了原地。
“自苦并不是一条好出路。”
“若是心中还念着你那逝去的表兄,不想去选太子妃,为何不跟你母亲明言?”
“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
程芷柔像是被这话刺激狠了,突然就发了疯,“若是你身处我这样绝望的境地,绝不会把话说得这么轻轻松松!”
“哐当”的几声脆响后,博古架上的几件瓷瓶碎了一地。其中有一个,甚至是在沈棠棠的脚边炸开。
碎瓷片蹦起又落下,离她的眼睛咫尺之遥,可她却半点没躲。
“你…不怕么?”
程芷柔双手颤抖,定定的看向面前一动不动的女人。
“我经历的一切告诉我,怕这种情绪,毫无用处。”
沈棠棠一脸冷静的与她对视,“程小姐,你有何苦衷,我并不清楚。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自成婚以后每一天都处在绝望中。”
“丈夫假死、小叔虎视眈眈、公爹伪善、婆母铁腕狠心。可又如何?最后,还是让我撑到了最后。穷要思变,危,就要想着换条路走。”
程芷柔看着她一脸自信的模样,又想到她如今在岑国公府呼风唤雨、当家作主的风光,说不动容是假的。
可缓了良久后,她最终还是垂下了手。
“没用的,你说的这些,对我都是没意义的。我的路,已经被自己走绝了。”
这话……有深意。
沈棠棠虚眯起眼睛,决定加大力度攻破她最后的心房。
只间她一步步走近程芷柔,用力捏上她的肩膀,语气既耐心又真诚,“程小姐,你我是一样的命途多舛,所以我才不忍看你如此消沉。逝者已逝,他带不走什么的。你还有大好人生,不是么?”
如同一根弦被拉扯到极限,突然崩断了一般,程芷柔泪如决堤,崩溃的哭出声。
“不!他带走了我最宝贵的东西。”
“没了清白,我要如何再嫁人,又何谈大好人生……”
“我毁了我自己,是我亲手把我自己毁了!”
竟是如此!
事情有些超出了沈棠棠的预料。
她轻轻抱住泪水如下的程芷柔,身姿如一颗站立的青松般可靠,“如果你还想继续说,我在听。”
……
在程芷柔带着哭腔的叙述声中,沈棠棠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原来,她与表哥少时情谊,早已相知相许。婚期将近,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以为十拿九稳,所以提前尝了禁果。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谁也猜不到宁国侯府最擅骑射行猎的世子会被惊马甩下,一命呜呼。
程阁老不愿自家精心培养的孙女成为弃子,也因为思虑自己年事已高想要保程家无虞,这才直接与宁国侯府割席,逼着程芷柔去选太子妃。
可惜,在程家人眼中,程芷柔的种种反抗都是为了表哥。
谁也不知道,她是为了自己。
一个并非完璧之身的太子妃,验身嬷嬷那一关就过不去,留给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多日积攒的情绪有了出口,程芷柔的哭声渐渐平息。
沈棠棠轻拍着她的背,给予无声的安慰。待到她情绪稳定,沈棠棠这才温声开口,“芷柔,贞洁在性命面前,一文不值。”
“谁没有少年慕艾,一时冲动?交付真心时,谁不是笃定了可以与对方携手一生?你没有任何错,只是命运无常。你应该活下去。带着你表兄的期许和遗憾,继续走下去。”
程芷柔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带着一丝希望,“沈小姐,可我…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你还想嫁给别的男子么?”
沈棠棠反问回去。
程芷柔缓缓摇头,“我的身与心都给了表兄,再无余力爱别人。”
“……那就答应程家人去选太子妃吧。”
沈棠棠的语调不徐不疾,笑容虽然浅淡,但散发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太子妃并不单单只是太子的正妻,更多的,是太子的盟友。”
“只要你向太子殿下展露出自己的价值,他就会给你该有的尊荣与权柄。与其寻死觅活,不如只求地位权势,让家人不敢再逼迫你,让自己再不用担惊受怕。”
沈棠棠的话,如一颗种子,悄然在程芷柔的心中生根发芽。
她的呼吸渐渐平稳,眼神也愈发坚定。“沈小姐,你说的对。”
“多谢你今日的一番话。开解之恩,来日定当报还。至于今日这件事……还请你替我保守秘密。”
沈棠棠瞥了一地的碎瓷片,轻“啧”一声,“芷柔啊,保不保密的先放一边。我觉得当务之急,是你得把这一屋子的摆件赔给我。”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驱散了尴尬低迷的气氛。
程芷柔“唰”的一下红了脸,嗔怒着瞪了沈棠棠一眼,“赔。我回家就开私库去。”
……
半个月后,皇后南氏设宴飞鸾殿,为太子萧明弈择选太子妃。
席上,冀北侯裴家小姐与程阁老的孙女程芷柔各有所长,难分高下。
最终,皇后娘娘随手指了指自己豢养的雀儿,让二人以鸟儿为词眼,各自作诗一首。
而程芷柔正是以一句五言词,定了胜局。
鸾儿神采飞扬的向自家小姐描述着自己打听来的场面。
沈棠棠神色平静,只追问了一句,“你刚刚说,裴家千金作的词是夸天下海晏河清,盛世清平,那程芷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