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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陆晋川腿上的伤不及筋骨，他自己本人也不愿在外表现出来，每天依旧去上班，但林锦瑶还是决定中午去给他送饭。
这倒不仅仅是因为想让他吃好点补补，主要是她最近的工作，实在是清闲得很。
哪怕这辈子避开了那场毁灭性的大火，手表厂这家曾经红极一时的国营老厂，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市场经济浪潮的冲刷，转动得越发迟缓吃力。
林锦瑶坐在办公室里，手边的报表肉眼可见地变薄了，每天大把的时间只能用来喝茶看报。
这种令人心慌的“清闲”让她清醒地意识到，在时代的洪流面前，个人的命运和这座老厂一样，多少人曾经以为能端一辈子的“铁饭碗”，怕是也要端不稳了。
中午，拎着饭盒来到了无线电四厂。
今天再去的时候，保卫科的人都已经认识她了。
“这不是陆工的爱人吗，又来送饭啊？要不你登记一下，直接进去找陆工呗，省得他出来接你，这会太阳还挺大。”
“好，谢谢啊。”
林锦瑶拿笔在访客登记簿上签字。
她一边写，一边装作不经意地和保卫科的人闲聊，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埋怨：
“别提了，陆晋川真是光长那么大个子，性格上太过于老实，腿都伤成那样了，还不敢吭声，简直窝囊死人了！”
她撇了撇嘴：“怎么说也是在厂里伤的，厂里多少该给个说法吧？他倒好，怕领导不高兴，连工伤都不敢报，我这几天又是给他换药又是送饭的，还不就是放心不下他！”
保卫科的人也都跟着附和：“是啊，陆工脾气是太好了点，不过嫂子你也别生气，他那是顾全大局，为厂里着想呢。”
“什么顾全大局，就是怂包一个！”
林锦瑶把笔轻轻摔下，假装生气，以此来加深大家对陆晋川“认怂”的印象。
登记完，她拎着饭盒走进了厂区。
看着她的背影，保卫科的那个年轻人凑到老资格的大爷旁边，压低声音说：
“师父，你看这……陆工这是真怂了啊？我看赵主任那边前两天还紧张兮兮的，这下估计能把心放肚子里了。”
“可不是嘛，”大爷磕了磕烟袋锅，“这陆工啊，连自家媳妇都看不起他。”
那个年轻点的点了点头，转身就进了里间，抓起电话给上面某些人通报去了：“喂，主任啊，刚才陆工的家属来了，在门口抱怨了一通，听那意思，陆工没敢跟家里细说，也没想闹大，就是认栽了……”
还是那个广场。
“爸那边怎么说？”
陆晋川打开今天的饭盒，发现里头依旧是爆炒猪肝，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还是乖乖拿起筷子。
“我来之前给家里打过电话，”林锦瑶坐在他旁边，“妈说他一大早就出门了，让你别操心了。我爸工作这么多年，人脉还是有的，他肯定能找到有条件做检测的朋友，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有结果了。”
陆晋川点了点头，大口吃着饭，心里却依然沉甸甸的。
他不能像林锦瑶想得这么轻松，这份工作当初是林父托了关系才给他活动来的，发现这件事之后的每一天，他都有很大的心理压力，恨不得自己能多做点什么。
“你不吃吗？”陆晋川发现今天的饭菜分量只是他一人份的。
林锦瑶看了一眼那油汪汪的猪肝，立马假笑着摇头，身子往后仰：“昨天吃过了，不想吃了，你多吃点，补血。”
陆晋川无奈，只好自己全吃了。
林国栋动作很快，他并没有直接拿着那个有问题的芯片去单位反映找人，而是先找了他在上海微电子研究所的老同学，借用那边的实验室，出具了一份详尽的报告。
拿到铁证后，林国栋亲自写了一封长信，直接递交给了上级主管单位。
在信里，他没有推卸责任，反而痛心疾首地检讨自己“管理不善”，作为技术顾问未能及时发现问题，深感愧疚。
最后，他以“年事已高、精力不济”为由，正式申请了内退。
反正也没几年就要到退休年龄了，妻子已经退了，正好老两口在家带带孩子，含饴弄孙，林国栋经此一事，也彻底想开了。
上级单位收到信和检测报告后，高度重视。
结合现在正在开展的“严打”斗争，专案组迅速进驻无线电四厂。
突击检查仓库、封存账本、分开问话……一系列雷霆手段下来，那个所谓的问题元件很快就被查了个底朝天。
一时间，无线电四厂人心惶惶，这件事竟然也间接加速了这座老厂的衰败和解散速度。
半个月后，尘埃落定。
但好在发现的及时，还没造成什么损失，所以厂里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处理赵主任等人，只是进行了内部撤职和处分。
甚至，厂里还有些风言风语传了出来，说陆晋川是“白眼狼”，为了自己上位，搞内斗，把老领导都给斗下去了。
陆晋川在厂里继续上班的处境，变得有些尴尬。
周末，老洋房。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林国栋看着有些沉默的女婿，给他倒了杯酒。
“晋川啊，别有心理负担。”
老头子现在虽然退了休，但精神头反而更好了，“爸肯定是盼着你们过得好，当初安排你进四厂，是觉得那是好单位，想让你安稳。”
拍了拍陆晋川的肩膀，眼神里满是慈爱和支持：
“现在你要是有什么想法，你尽管说，想去哪儿？是想换个研究所，还是去别的单位？趁我这张老脸还能用，我给你去跑跑关系，咱们进个好单位，重新开始！”
陆晋川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他感受到了来自家人的、毫无保留的支持，有家人托底，下意识地看了眼身边的爱人。
林锦瑶正教女儿怎么自己拿着勺子刮苹果泥自己吃，察觉到他的视线，她侧过头，冲他挑了挑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亮意：
“你想说就说啊，有想法看我干嘛，我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吗？”
顺带还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下，催促，又像是在给他打气。
陆晋川心底那团一直被压抑着的火苗，终于在此刻，彻底烧了起来。
“爸，妈。”
他坐直了身体，那张冷峻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那种属于男人的、不加掩饰的野心和坚定：“我不换单位了。”
“我想辞了现在这份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