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尘谷位于灵山主脉南麓一片深邃的褶皱之中,终年云雾缭绕,灵气稀薄而惰性,仿佛被时光遗忘的角落。谷中建筑稀疏低矮,多以未经雕琢的灰石垒成,与灵山其他各处金碧辉煌的殿宇格格不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年纸张、潮湿岩石与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寂静得只闻风声与偶尔几声老鸦啼鸣。
这里便是“除尘院”所在,佛门中的“遗忘之地”。
林凡与金蝉子经过大半夜的艰难跋涉与隐匿潜行,终于在黎明后最混乱的时刻(各堂口因高层会议结果而短暂调整),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积尘谷外围。他们藏身在一片茂密的古铜色铁树林中,远远观察着谷口景象。
谷口并无气派山门,只有两尊饱经风霜、面目模糊的石兽歪斜矗立,石兽间是一条蜿蜒向下、铺满落叶与青苔的石阶小径。没有守卫,没有结界光芒,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宁静。但秩序之瞳的扫描显示,这片区域的空间结构异常稳定,且存在着一种极其隐晦、仿佛与山体本身融为一体的“惰性”防御场,排斥一切强烈的能量波动与恶意侵入。强行闯入,恐怕会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此地以‘寂’与‘藏’为守。”金蝉子低声道,“那些‘守尘僧’常年与古物为伴,心性多半孤僻,不喜打扰。我们该如何寻人?”
林凡的目光落在谷口石阶旁,一块半埋土中、长满青苔的石碑上。石碑表面似乎有些模糊刻痕。他小心靠近,以袖拂去部分苔藓,露出几个古拙的梵文字符,经金蝉子辨认,是“涤尘见性,净心自入”。
“涤尘见性,净心自入……”林凡沉吟,“像是一种进入许可的提示,或者……考验?要求来访者心境澄澈,无有杂念恶意?”
他尝试收敛心神,将自身因重伤、逃亡、担忧夜茉而产生的种种焦虑、急迫、警惕等情绪,强行压下。同时,运转那刚刚建立的基础能量小循环,尽量让自身气息趋于平和、稳定,甚至模拟出一丝长期静修、不涉纷争的“出尘”之意。
然后,他迈步,踏上那第一级布满青苔的石阶。
脚步落下的刹那,仿佛触动了某种无形机制。林凡感到一股极其微弱却无处不在的“扫描”感拂过全身,并非探查修为或携带物品,而是直指心神意念,评估着他的“心念”状态。他谨守“涤尘见性”之意,心湖如镜,不起波澜。
那扫描感停留数息,缓缓退去。石阶依旧,并无异样。
“可以进入。”林凡回头对金蝉子示意。金蝉子也依法收敛心神,踏上石阶,同样通过了那无形的检测。
两人顺着石阶向下,深入谷中。沿途所见,越发荒僻。偶有石屋出现,也多是门窗紧闭,毫无声息。空气中那股陈腐气息越发浓重。
约莫行了一盏茶功夫,石阶尽头,出现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地。平地中央,有一口古井,井边放着一只破旧的木桶。左侧,是一座比其他石屋稍大、门楣上挂着一块歪斜木匾的石屋,木匾上以拙劣字迹写着“除尘院·外务接引”几个字。
看来,这里就是对外接触的窗口了。
林凡与金蝉子对视一眼,走到石屋门前。门虚掩着,里面光线昏暗。
“请问,有人在吗?”金蝉子合十扬声,语气尽量温和。
屋内寂静片刻,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有人在堆积如山的杂物中挪动。随后,一个苍老、干涩、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响起:“谁啊?扰人清静……又是哪个堂口来塞破烂的?放门口就行,自有人收。”
“阿弥陀佛,贫僧并非来送物,而是有事请教。”金蝉子道。
“请教?这里只有灰尘和破烂,没什么好请教的。走吧走吧。”声音不耐。
林凡上前一步,开口道:“前辈,我们并非为堂口公务而来。是偶得一件上古遗物,其上留有疑似与佛门根本相关之古老谜偈,百思不得其解,闻听积尘谷有涤尘见性、专研古奥之前辈,特来冒昧求教。”
他刻意点出“上古遗物”、“佛门根本”、“古老谜偈”,并称呼“前辈”而非“师兄”,以示尊重其专业而非地位。
屋内沉默了片刻。然后,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须发灰白杂乱、眼袋深重却目光异常清亮的老脸。老僧眯着眼,上下打量了林凡和金蝉子一番,尤其是注意到他们狼狈的衣着和掩饰不住的虚弱气息,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上古遗物?与佛门根本相关?”老僧的声音依然干涩,但少了些不耐,“拿出来看看。若是糊弄老衲,趁早滚蛋。”
林凡小心地从怀中取出那卷无字星图,双手奉上。
老僧伸出枯瘦如柴、指甲缝里还带着墨渍和灰尘的手,接过星图,动作却异常轻柔。他没有立刻展开,而是先用手指细细摩挲着卷轴的材质,又凑到鼻尖闻了闻,浑浊的眼中渐渐亮起一丝感兴趣的光芒。
“有点意思……这材质……至少有五千年以上的历史了,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琉璃光’气息,与药师大光明佛一脉有关?”老僧喃喃自语,随即缓缓展开星图。
当他看到星图上那复杂玄奥的灵脉推演图,尤其是核心区域描绘的“锁”形结构以及旁边那句疑问式古梵文偈语时,他那张总是显得不耐烦的老脸,瞬间变得无比专注,甚至透出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他拿着星图的手指微微颤抖。
“这……这是……失传已久的‘须弥灵枢推演图’残卷?!天哪!老衲只在祖师的手札传闻中见过描述!竟然真的存在!”老僧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林凡,“你们从哪里得到的?还有没有其他部分?”
林凡心中一动,知道找对人了。他按捺住激动,平静道:“此图乃偶然从罗汉堂一处废弃档案中发现,仅有此卷。我等学识浅薄,不解图中深意,尤其是这‘锁’形结构与偈语所指,还请前辈解惑。”
老僧紧紧抱着星图,仿佛抱着稀世珍宝,来回踱了几步,口中念念有词:“锁……灵源之锁……果然是存在的!祖师猜想没错!光在尘下……尘封之地……”他忽然停下,看向林凡,“你们是为了那偈语而来?想知道‘钥匙’的线索?”
“正是。”林凡坦然道,“我等亦听闻近来‘八宝功德池’似有异状,或与此有关。”
听到“八宝功德池”,老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忧虑,也有某种了然。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进来说。”
他将林凡和金蝉子让进石屋。屋内果然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破烂:残缺的佛像、锈蚀的法器、堆积如山的泛黄卷宗、碎裂的玉简……几乎无处下脚。空气中混杂着灰尘、霉味和一种奇特的、类似防腐药草的气味。
老僧小心翼翼地将星图摊开在一张相对干净的破旧木桌上,又点了盏油灯,昏黄的光晕照亮了星图。
“老衲法号‘涤尘’,在此看守这些‘破烂’一百八十年了。”老僧自称,语气带着一丝自嘲,但谈及星图时却充满热忱,“这图所绘,乃是上古大能推演的须弥山地脉与‘灵源’(功德池、菩提灵根)的深层关联。这‘锁’形结构,并非实体之锁,而是指天地法则与愿力交织,对‘灵源’天然形成的一种‘规制’与‘保护’,亦可理解为一种最高级别的‘封印’。”
他指向“锁”旁的偈语:“‘若见锁形,当寻钥影。影在光中,光在尘下。尘封之地,心照可显。’此偈暗示,‘钥匙’并非有形之物,而是某种‘概念’、‘境界’或‘契机’,它隐藏在佛门光明表象之下,存在于被尘埃(时光、遗忘)掩埋的真相之中。只有在‘尘封之地’(比如我这里),以澄澈之心(心照)去探寻,方有可能显露出一丝线索。”
“那‘钥匙’究竟是什么?”金蝉子忍不住问。
涤尘老僧摇头:“老衲不知确切。但根据祖师遗留的只言片语和多年研究,推测可能与之相关的,有几种可能:一是某种失传的、能沟通‘灵源’本源的古老仪轨或真言;二是某件与‘灵源’同生共长、蕴含其法则印记的先天之物;三是……某种特殊的‘心性’或‘功德’境界,达到后可与‘灵源’共鸣,解开规制。”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然而,近千年来,尤其是最近几百年,‘灵源’的波动越来越晦涩,功德池活水的灵性也在缓慢衰减。老衲曾将一些观测数据和分析,通过隐秘渠道上报,却如石沉大海。后来隐约察觉,某些高层似乎在有意掩盖或淡化此事……直到最近,连琉璃净土的‘药璃光舍利’都出了问题,老衲便知,大祸将至。”
他看向林凡和金蝉子:“你们身带重伤,又持有此图,卷入此事绝非偶然。老衲虽不问世事,却也知灵山风雨欲来。你们……可是为了那舍利,或是为了救治图中可能关联之人?”
林凡与金蝉子对视一眼,知道这老僧看似孤僻,实则心如明镜。林凡点头:“前辈明鉴。我等确为救人而来,亦察觉影宿邪魔对‘灵源’虎视眈眈,恐与佛门内部某些势力勾结。敢问前辈,关于功德池现状,以及近期是否有异常人物或物品被送来‘除尘院’,可有更详细的记录或线索?”
涤尘老僧沉默片刻,走到屋角一个不起眼的、落满灰尘的铁木柜前,以特殊手法打开柜门,从中取出一本厚厚的、以兽皮包裹的手札。
“这是老衲私下记录的一些异常归档物品摘要,以及从故纸堆中拼凑出的、可能与‘灵源’异动相关的零星信息。其中有一条,或许对你们有用。”他快速翻到手札某一页,指着上面一行小字:
【佛历 年,季夏(约十五年前)。戒律院移交一批‘须弥山外围阵法维护废弃料’,中含三块刻有异常逆旋纹路的‘禁空石’残片。纹路解析:与上古‘逆缘封禁’阵图局部吻合度71%。移交人:了嗔(戒律院执事)。附注:石片能量已耗尽,但残留一丝极淡寂灭侵蚀气息(疑似)。归档建议:高风险,隔离封存。实际处理:存入甲字第七封库,未进一步调查。】
逆缘封禁!寂灭侵蚀!戒律院了嗔!十五年前!
这条信息,直接将戒律院(了嗔乃慈严首座大弟子)与涉及“逆缘”(影宿手段)和“寂灭”的异常物品联系起来!时间点又在影宿东土活动之后,功德池阵法衰减期间!
“甲字第七封库在何处?”林凡急问。
“就在这积尘谷最深处,由阵法封锁,等闲不得入内。”涤尘老僧道,“老衲虽有权限,但开启需三人共持密钥,且会留下记录。此刻谷中除老衲,只有两位师弟在更深处闭关,轻易不出。”
三人密钥?这难度太大。
就在林凡思索对策时,涤尘老僧忽然侧耳倾听,脸色微变:“有外人进谷!速度很快,且……来者不善!”
几乎同时,林凡的秩序之瞳也捕捉到谷口方向传来数道急促而强大的能量波动,正沿着石阶飞速而来!其中一道,赫然是熟悉的、属于戒律院的肃杀佛力,另一道则更加晦涩深沉,带着般若堂特有的禅定压迫感!
追兵,竟然找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