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裂缝中,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长。外界高空的激战轰鸣与能量余波,如同遥远天际的闷雷,时断时续地传来,反倒衬得这方寸之地的寂静愈发沉重。
林凡与金蝉子相对盘坐,双目微阖,周身气息微弱却尽力保持着平稳。两人中间,那枚残缺的“药璃光舍利”主体悬浮着,散发着暗淡而紊乱的光华。金蝉子以“药师符令”为引,施展一门极其精细的“琉璃抽丝诀”,小心翼翼地从舍利那些相对纯净、尚未被灰黑色雾霭完全侵蚀的细微脉络中,抽离出一缕缕比发丝还细、呈现出纯净七彩琉璃色的佛力丝线。
这些佛力丝线精纯无比,却又带着一种本源受损后的虚弱感。它们被缓缓引导,分别注入林凡与金蝉子体内。
林凡运转《混沌初衍经》的温养篇,将这些外来佛力小心接纳、转化。混沌秩序之力的包容性在此刻显现出优势,虽然属性不同,却能将这琉璃佛力缓慢同化,用以滋养干涸的经脉与受创的本源。那缕得自寒潭遗蜕的清凉气息也活跃起来,如同最优秀的调解员,帮助两种力量更顺畅地融合。他的伤势太重,这点佛力如同杯水车薪,但至少暂时止住了恶化的趋势,并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
金蝉子则直接以自身佛门功法吸收,效率更高。这些琉璃佛力本就源于药师佛一脉,与他的根基有相通之处,吸收起来事半功倍。他蜡黄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血色,萎靡的气息也略微提振。虽然远未到恢复战力的程度,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时可能倒下。
过程缓慢而谨慎。每一次抽取,舍利表面的灰黑色雾霭都会轻微躁动,裂纹似乎也蔓延了一丝。他们不敢贪多,在抽取了大约能恢复各自半成左右力量的佛力后,便果断停了下来。
“不能再抽了。”金蝉子收回符令,看着光华又黯淡几分的舍利,叹息道,“再抽下去,恐引动内部污染彻底爆发,或直接崩碎。”
林凡点头,将舍利小心收起。体内那股微弱的暖流正在缓慢扩散,虽然距离恢复行动力尚远,但头脑却因力量的少许补充而变得更加清晰。秩序之瞳的扫描范围与精度,也恢复了些许。
他再次将注意力投向外界。
高空中的战斗,不知何时,已然停歇。
并非分出胜负,而是被一股更加宏大、更加浩瀚、仿佛源自整个须弥山本身的意志强行介入、平息了。
就在方才,当慧觉与空寂的战斗达到最激烈处,慧觉的怒目金刚法相手持玄铁禅杖,化作万丈金光,即将与空寂那绵密无尽、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无相般若障”进行最后一次、可能引发山崩地裂的碰撞时——
整个灵山上空,那永恒流转的祥云佛光,骤然静止了一瞬。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温和却不容置疑的浩瀚意志,如同苏醒的巨神,扫过战场。无论是慧觉那狂暴刚猛的金刚佛力,还是空寂那深沉诡变的般若禅光,在这股意志面前,都如同沸汤泼雪,瞬间消融、平息。
一道平静、苍老、仿佛蕴含着世间一切智慧与慈悲,却又超然物外、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同时在所有修为达到一定层次的灵山修士识海中响起:
“够了。”
仅仅两个字,却带着无上的威严与定力。
“慧觉,空寂,即刻停手。各自返回本堂,约束弟子,不得再生事端。所有首座以上,半个时辰后,至‘大雷音寺’‘无遮大会场’议事。”
声音消失,那股浩瀚的意志也随之隐去,仿佛从未出现。
但高空中,慧觉与空寂的身影已然分开。慧觉手持禅杖,胸膛起伏,怒目依旧,却不再出手,只是狠狠瞪了空寂一眼,冷哼一声,带着四名达摩院长老,化作金光,朝着达摩院方向疾驰而去,留下一路轰鸣的破空声,显然怒气未消。
空寂则依旧盘坐虚空,身前的“般若壁障”缓缓消散。他面色无波,对着慧觉离去的方向,低诵一声佛号,随即也化作一道暗金色流光,返回般若堂。只是那流光之中,隐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
净琉璃山外,那些戒律院的僧兵与结界,也在这道意志降临后,明显收敛了气息,不再如临大敌,却依旧维持着封锁的姿态。
“是……佛祖?还是某位闭关的佛老?”山坳中,金蝉子面露敬畏,低声猜测。方才那股意志,层次太高,远超寻常菩萨,甚至凌驾于他认知中的许多佛门大能之上。
林凡则通过秩序之瞳,捕捉到了一些更深层次的数据波动。【意志降临瞬间,灵山整体佛力场共振频率提升至峰值,随后迅速平复】、【关键节点(大雷音寺、八宝功德池、菩提灵根方位)能量屏蔽增强】、【空气中寂灭侵蚀因子浓度增长趋势出现短暂停滞(随后恢复缓慢上升)】。
“不是某一个人。”林凡缓缓道,眼神凝重,“更像是……整个须弥山‘灵性’的显化,或者,是某种预设的、在特定条件下触发的最高级别‘警戒’与‘调解’机制被激活了。它强行平息了冲突,但也同时……加强了对关键区域的屏蔽和保护。”
他看向金蝉子:“召集所有首座以上至大雷音寺议事……这意味着,佛门最高层的权力机构,被正式惊动了。接下来,要么是内部矛盾的集中爆发与裁决,要么……就是有更大、更紧急的事情,需要统一应对。”
金蝉子点头:“无遮大会场……那是灵山最高规格的议事之地,非涉及佛门根本存亡或三界重大变故,不会启用。上一次启用,还是千年前应对域外天魔大规模侵袭之时。看来,今日之事,已经彻底捅破了天。”
这对他们而言,既是危机,也是变数。高层会议,意味着注意力转移,戒律院对净土的封锁可能出现真正的、而非仅仅因为战斗吸引的空隙。但同时,这也意味着局势可能迅速明朗化——要么了凡师叔祖得到支持,封锁解除;要么……戒律院和般若堂得到更高层的背书,情况将急转直下。
“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林凡沉声道,“若会议结果不利,了凡师叔祖被正式问罪,净土封锁升级,甚至夜茉被转移控制……我们必须有应对之策。”
“我们能做什么?”金蝉子苦笑,“如今你我,连闯入外围结界都做不到。”
“正面突破自然不行。”林凡眼中数据流闪烁,“但或许……我们可以利用这次会议本身。所有首座以上齐聚大雷音寺,各堂口内部必然空虚,戒备等级也会相应调整。尤其是……看守不那么严密,但又可能藏有我们需要信息或资源的地方。”
金蝉子立刻明白了:“你是说……像‘藏经阁’(非核心)、‘丹房’、‘各堂口驻地的低级档案库’?甚至……某些对戒律院、般若堂不满的首座私人禅房附近?”
“没错。”林凡点头,“我们需要关于‘八宝功德池’现状、以及近期灵山内部异常事件更详细的记录。也需要了解哪些高层可能成为潜在盟友,他们的立场、软肋、以及近期动向。这些信息,未必全在最高机密处,反而可能在一些看似寻常的卷宗或低级弟子、执事的闲谈记录中。”
他顿了顿:“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能够暂时避开戒律院眼线的落脚点,以及……可能联系上其他不满势力的渠道。达摩院方向暂时去不了(慧觉刚走,且目标太大),但罗汉堂、菩提院,或者其他一些中小堂口,或许有机会。”
“可如何获取这些信息?又如何接触?”金蝉子问道,“你我如今,连正常行走都困难。”
林凡的目光,再次落在怀中那枚微微发热的药师符令上。“我们不行,但……它可以。”他缓缓道,“符令与莲台有联系,或许也能在一定范围内,感应到其他与药师佛一脉相关、或与了凡师叔祖交好的存在留下的‘印记’或‘道场’。我们可以尝试以符令为‘探测器’,寻找这样的地点。同时……”
他看向金蝉子:“大师,你对灵山各堂口建筑布局、日常运作应极为了解。我们可否规划出一条最隐蔽、风险最低的路径,避开主要关卡和巡逻队,尝试接近目标区域?哪怕只是在外围观察,或者通过符令感应,或许也能有所收获。”
这是一个极度冒险的计划,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无异于刀尖跳舞。但坐以待毙,同样危险。
金蝉子沉默片刻,眼中渐渐燃起决意:“贫僧确知几条鲜为人知的密径,可绕开大部分明哨。各堂口外围布局,也大致记得。只是……林施主你的身体?”
“死不了就行。”林凡挣扎着站起,虽然身形微晃,但眼神坚定,“与其在这里等待命运的宣判,不如主动去寻找一丝生机。行动本身,或许也能牵动某些变数。”
他抬头,望向远处那巍峨耸立、此刻更显神秘莫测的大雷音寺方向。高层会议正在进行,风暴的中心暂时转移。
而他们这两个游离在边缘的“小卒”,将试图在这风暴的间隙,撬动一块可能改变局势的砖石。
夜色,逐渐笼罩灵山。七彩佛光在夜色中显得朦胧而诡异。山坳中,两道相互搀扶的虚弱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开始了他们新一轮的、更隐蔽也更危险的探索。
净琉璃山内,莲台之上。了凡师叔祖似有所感,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望向山外的方向,低声自语:
“劫波未尽,变数横生……也罢,且看这天意人心,究竟指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