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雪关的城墙在暮色中显出一种铁灰色的威严。
刘渊收拢云头,落在王府前庭的青石板上。雪沫随着他的衣摆盘旋落下,在触及地面前便被无形的力量凝滞——时间法域在他周身十丈内自然流转,让这片小天地里的雪花悬停如星。
“恭迎主上回府!”
四道身影几乎同时出现在庭院中。
最快的是白啸岳。这位白虎族出身的悍将依旧一身玄黑劲装,外罩冷铁胸甲,身形挺拔如北境冻土上不倒的旗杆。三年戍边,风霜在他脸上刻下更深的纹路,但那双虎目中的精光反而愈发慑人。他单膝点地,甲胄碰撞出金铁交鸣之声。
紧随其后的是狐妗。她今日换了身月白袄裙,领口一圈银狐毛衬得面容清丽,但那双狐眼中沉淀的锐利,已远非三年前那位青丘公主可比。她只是躬身,声音温婉却清晰:“主上一路辛苦。”
第三道身影是从廊柱阴影中“流淌”而出的。朔月一身黑袍几乎融入夜色,唯有苍白的脸和幽深的眸子清晰可见。她没有言语,只是深深一躬,鬼王境的阴气在她周身收敛得滴水不漏。
最后才是鲁达。
大和尚是从偏厅冲出来的,僧袍半敞,露出古铜色胸膛,手里还抓着半只烤羊腿。他一边咀嚼一边嚷嚷:“哎哟我的镇守使大人!您可算回来了!佛爷我这些日子念经念得嘴里都淡出鸟了!”
刘渊目光扫过四人,微微颔首:“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白啸岳立刻上前半步:“主上,厅内已备好热茶。是否……”
“进去说。”
正厅里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北境渗入骨髓的寒意。侍女奉茶后退下,刘渊在主位落座,其余四人分坐两侧。
“先说军务。”刘渊端起茶盏,白雾氤氲了他英挺的眉眼。
白啸岳挺直脊背:“双川防务稳固。烬雪关城墙按主上走前定的方案,加固了三成。鲁达大师在关键节点铭刻了金刚伏魔阵纹,经测试,可硬抗真仙巅峰全力三击而不破。”
他顿了顿,继续道:“望霞川十七座新村寨已全部建成,按‘军屯一体’策,丁壮农时耕作,闲时操练。现有可战之兵三千七百人,其中筑基期以上八百人,金丹期四十三人。”
数字精准,条理清晰。三年时间,这位曾经只知冲杀的白虎首领,已历练成合格的统帅。
刘渊点头:“罗刹边境呢?”
听到这个问题,白啸岳眉头皱了起来。
“太安静了。”他声音压低,“以往每月少则三五次小规模冲突,斥候战更是家常便饭。但这三个月,对面撤走了所有前哨,连巡逻队都缩回百里之后。”
鲁达插话,油乎乎的手在僧袍上擦了擦:“佛爷我前些日子去边境转了几圈,嗅着不对劲。”他鼻子抽动两下,“不是杀气,是……死气。罗刹崽子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吞’活气。”
朔月轻声补充,声音飘忽如夜风:“鬼道感应,百里内有大规模生灵消散的痕迹。不是战死,痕迹很……整齐。像收割。”
厅内温度似乎降了几度。
刘渊指尖在扶手上轻敲。时间法域微微波动,让炭火的光晕在他身侧出现细密重影。片刻,他开口:“继续盯紧,但不必打草惊蛇。白将军,增派两队暗哨,盯死罗刹境内那三处已知的祭坛。”
“是!”
“民生呢?”刘渊看向鲁达。
大和尚咧嘴笑开,拍着胸脯:“这个佛爷在行!望霞川今年收了第一茬寒谷,亩产虽不及中原,但饿不死人了!按您立的那个‘功德户籍’,垦荒、修路、从军都能攒功德点,能换粮种、农具,甚至低阶功法!”他越说越兴奋,“现在老百姓干活可卖力了!都说‘给镇守使大人干活,亏不了’!”
狐妗这时微笑着接话:“账目我核对过,府库目前充裕。按主上规划,明年开春可以启动‘暖脉工程’——引地火余温贯通主要村寨,这样冬日能省下至少三成取暖开销。”
刘渊点头,正要开口,狐妗却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绢帛。
“主上,还有一事。”她双手呈上绢帛,“您回来前一日,天庭使者送来的。说是天帝陛下给后土娘娘备的礼单,让您……得空送去。”
绢帛入手温润,却重若千钧。刘渊展开,上面字迹是张昊天亲笔,一笔一划都带着空间法则的微妙波动。寻常修士多看几眼,都会头晕目眩。
礼单很长。
从九千年紫纹蟠桃,到五色息壤、建木灵枝,再到乾坤造化丹、幽冥清静露……每一样都是天地奇珍,放在外界足以引发真仙厮杀争夺。而此刻,它们只是一份礼单上的名词。
狐妗轻声转述使者原话:“天帝说,后土娘娘极其疼爱你,让你……多多看望。”
极其疼爱。
刘渊指尖拂过那四个字。绢帛上的空间法则与他的时间法域产生细微共鸣,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清鸣。
他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外婆的场景。那时他还小,刚被师傅无尘佛从凡间带回不久。后土娘娘亲自来玄霄宗看他,什么宝物都没带,只拎了一食盒桃花糕——那是他生母林羽仙小时候最爱吃的。
老人摸着他的头,眼眶通红,却笑着说:“渊儿,外婆这儿,永远有你一碗热汤。”
“主上?”白啸岳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回。
刘渊收起礼单,看向窗外。雪还在下,纷纷扬扬,像是要把整个烬雪关埋进纯白的寂静里。
三个月假期,还剩三个月。
“我出去一趟。”他说。
“去哪儿?”白啸岳下意识问,随即反应过来,“您要去看后土娘娘?末将这就点一队亲卫……”
“不必。”刘渊摇头,“此行不宜张扬。”
朔月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主子,我留守吧。”她抬起幽深的眸子,“幽冥地府……我身份特殊,去了反而可能给您添麻烦。”
她说得委婉,但众人都懂。司辰之女,鬼王之身,在幽冥那种地方太显眼。更何况,谁也不知道地府各方势力对刘渊这个“天帝外孙”持什么态度。
白啸岳眉头拧成疙瘩:“主上,至少带几个暗卫!幽冥不比仙界,那里……”
“白将军。”刘渊打断他,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你知道为什么这份礼单,必须我亲自去送吗?”
白啸岳怔住。
“因为这不是礼物,是态度。”刘渊起身,走到窗前。夜色已完全降临,烬雪关的灯火在雪幕中晕开一团团暖黄,“天帝在告诉幽冥诸神:刘渊是我认可的外孙,后土是我敬重的长辈。这份礼,必须我亲自送到,才作数。”
他转过身,时间法域无声流转,眸子里有细碎的金芒:“而我要告诉外婆的是——当年需要她护着的孩子,现在能站在她身边了。”
厅内寂静。
炭火噼啪炸响一星火花。
许久,白啸岳重重抱拳,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末将……明白!”
鲁达笑呵呵地拍他肩膀:“行啦老虎,主上心里有数。咱们把家守好,就是最大的本分!佛爷我保证,你回来的时候,望霞川的寒谷能收第二茬!”
朔月深深看了刘渊一眼,退回阴影中,身形渐渐淡去。
狐妗轻声问:“何时动身?”
“三日后。”刘渊重新坐下,拿起那份军务简报,“走之前,有些事要安排妥当。白将军,你详细说说罗刹边境那三处祭坛的异常……”
话语声在温暖的厅堂里继续。
窗外,雪越下越大。
而三日后,一条隐秘的鬼道将从烬雪关深处开启,通往那片生者止步的幽冥之地。
那里有疼爱他的外婆,有母亲未尽的因果,也有他必须亲自去面对的……某种真相。
刘渊端起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茶凉了,心却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