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塘关,总兵府。
自那日听闻“九湾河秘闻”后,哪吒心里就像是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再也静不下来。先生徐淳讲解的五行生克、阵法原理,原本那些玄妙的线条和符号,此刻在他眼中,似乎都与那神秘莫测、金光隐现、藏有古阵和“宝贝”的九湾河联系了起来。
他不再满足于在沙地上推演阵法,而是开始有意无意地向府中的老家将、偶尔来访的巡海兵丁,甚至厨房采买的老嬷嬷打听关于九湾河的一切。
“九湾河啊……那可是个凶险地界儿!”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家将咂摸着嘴,眼神带着敬畏,“老朽年轻时听祖辈说,那是上古时期一场大战留下的水道,河道九曲十八弯,底下暗流汹涌,漩涡密布,寻常渔船根本不敢靠近。据说啊,河底还残留着古时候的阵法禁制,时不时就闹点动静出来,不是金光就是怪声,还有人说见过龙影呢!”
“龙影?”哪吒眼睛一亮,“是龙王住那里吗?”
“那倒不是。”老家将摇摇头,“真龙王怎会住那等凶险之地?怕是些不成气候的水妖,或者……就是古阵幻化出来的虚影。小公子,你可千万别好奇往那儿去,听说以前有不信邪的后生驾船想去探宝,结果连人带船都没回来!”
越是被告知危险,哪吒心中那点探险的火焰就烧得越旺。水妖?古阵?宝贝?这简直比他偷偷看的那些志怪话本还要精彩!他想起先生说过,“实践出真知”,光在府里摆弄石子,怎么能真正理解阵法的奥妙和能量的变化?那九湾河既然有古阵痕迹,岂不是最好的实践场地?
这一日,他趁着徐淳被李靖请去商议军务,悄悄溜到后园,望着东南方向,那里正是渔民们口中九湾河所在的方向。他摸了摸腕上套着的乾坤圈,又拍了拍腰间缠着的混天绫,小声嘀咕:“我有宝贝护身,才不怕什么水妖暗流!就去看看,就看一眼,弄清楚那金光和怪歌是怎么回事就回来!”
孩童的心性,终究难抵好奇与冒险的诱惑。他瞅准了守卫换岗的间隙,身形如灵猫般一闪,便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总兵府,朝着东南方,迈出了奔赴险境的第一步。
然而,哪吒并未察觉,在他离开陈塘关不久,一道极其淡薄、几乎与水汽融为一体的虚影,便悄然缀在了他的身后。那是龙宫巡海大将军敖凶派出的精通水遁匿形之术的死士,负责确保这只“猎物”,能准确无误地踏入为他们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
与此同时,东海龙宫深处。
三公主敖凌静立于自己的水晶宫阙内,面前悬浮着一面水镜,镜中映出的正是陈塘关外的海域景象,隐约可见一个微小的红点正在移动。她秀眉微蹙,指尖掐动,似在推算着什么。
“九湾河……”她轻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疑虑。近日她一直在追查之前海岸袭击事件的线索,虽然指向龙宫内部,却始终抓不到涟夫人那边的切实把柄。此刻,哪吒突然离关前往九湾河,而那边近日又恰好有“异宝出世”的流言,这巧合未免太过刻意。
“涟夫人……你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了么?”敖凌眼中寒芒一闪。她深知哪吒身份特殊,牵一发而动全身,绝不能在东海地界出事,否则龙宫与朝歌刚刚建立的脆弱盟约,将顷刻崩塌。
“影卫。”她轻声唤道。
一道模糊的黑影自宫殿角落的阴影中浮现,单膝跪地。
“暗中跟上那孩子,非生死关头,不必现身。重点留意九湾河周边,是否有龙宫其他不该出现的人。若有异动,即刻回报,并优先确保那孩子的安全。”
“遵命!”黑影领命,悄然融入水中,消失不见。
一场围绕哪吒的暗中护卫与阴谋绞杀,在这波澜微起的海面下,悄然展开。
荆州,镇南巫寨。
大型祈愿法会的筹备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在恶来、彭祖以及几位老巫祭的组织下,寨中所有未被感染、或经木桑老人安抚后病情稳定的巫民,都被动员起来。他们清扫寨中广场,搭建祭坛,用采集来的草药和矿石绘制古老的图腾,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庄重而期盼的气氛。
木桑老人则大部分时间依旧停留在那圣火图腾柱下。他并未参与具体筹备,而是将自身灵觉与图腾柱、与脚下大地更深层次地连接。偶尔,他会拿起恶来共享给他的那份“星脉草图”玉简,神识沉入其中,对照着地脉的走向与星力封锁的标记,若有所思。
“星脉相参……人道智慧,果然不凡。”木桑老人睁开眼,对身旁的恶来说道,“以此图参照,老朽对地脉被污秽侵蚀的节点感知更为清晰。那‘地母之息’,乃大地重创后自我修复时溢出的本源生机,其出现之地,往往并非灵机最盛之处,而是在创伤与生机的交界,是故难寻。”
他指向星脉草图上巫寨西南方向那个被标记出的“疑似薄弱点”山谷:“此地,星力稍弱,意味着天道封锁对地脉的压制亦稍轻。地脉于此,或能保有稍多活性。若说附近区域最有可能孕育‘地母之息’,此地概率当比其他处高出几分。”
恶来闻言精神大振:“如此说来,末将可派一队精锐,前往此谷探寻?”
木桑老人却摇了摇头:“不可妄动。地母之息缥缈无定,非蛮力可寻,需以纯净自然之心感应,强求反易惊走。待祈愿法会之后,若圣火灵性稍有回应,或可借其指引,再行探寻不迟。当前首要,仍是汇聚信念,唤醒圣火灵性。”
恶来按捺住急切的心情,点头称是。
夜幕降临,巫寨中央的广场上,巨大的篝火被点燃,但与往日不同,这火焰并非圣火,只是凡火。数以千计的巫民,在恶来、彭祖及巫祭们的带领下,环绕祭坛与图腾柱肃立。他们面色虔诚,眼中带着对健康的渴望,对未来的期盼,以及对圣火重燃的深切呼唤。
木桑老人站于图腾柱前,手持青木杖,口中吟唱着古老而苍凉的法咒。那咒文并非攻击或防御之术,而是如同母亲呼唤孩儿般的低语,带着安抚与引导的力量,缓缓渗入脚下的土地,渗入那黯淡的图腾柱。
随着他的吟唱,所有巫民也跟随着老巫祭的引领,开始齐声诵念祈愿的经文。起初声音杂乱,但很快便汇聚成一股洪流,那是求生之念,是守护家园之志,是对祖先与自然力量的敬畏与祈求。
起初,并无异象。只有夜风呼啸,篝火噼啪。
但渐渐地,随着祈愿之声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宏大,一股无形的力量开始在场中凝聚。那是信念的力量,是千万人纯粹愿力交织成的洪流。这股力量盘旋着,升腾着,缓缓注入那冰冷的圣火图腾柱。
图腾柱微微震动起来,表面那些黯淡的符文,开始有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见的光芒闪烁,如同沉睡者即将苏醒时眼皮的颤动。
就在此时,木桑老人猛地将手中青木杖顿地,一股精纯无比的生机之力以其为中心荡漾开来,与那汇聚的信念洪流融合,一同冲向图腾柱顶端!
嗡——!
一声低沉恍若来自大地深处的嗡鸣响起。图腾柱顶端,那原本彻底熄灭、只剩下焦黑痕迹的地方,陡然迸发出一颗米粒大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火星!
那火星呈淡金色,微弱至极,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
但它确实出现了!在沉寂了不知多少时日之后,在万千信念的呼唤与木桑老人引导的生机灌注下,圣火,重新诞生了一颗渺小的火种!
“圣火!”
“圣火重燃了!”
尽管那火种如此微弱,但所有巫民都看到了!绝望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狂喜与希望的光芒,祈愿之声更加宏大、更加虔诚!磅礴的信念力量如同甘霖,滋养着那渺小的火种,让它顽强地维持着,不再熄灭。
恶来紧握双拳,虎目之中亦难掩激动。彭祖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木桑老人收杖而立,看着那微弱的火种,缓缓道:“火种已生,灵性初醒。然欲使其壮大,驱散黑蛊,仍需地母之息滋养地脉,稳固其根。下一步,该是探寻那山谷之时了。”
就在巫寨祈愿成功,火种重燃的同一时刻,远在朝歌的格物院内,灵枢演阵上代表荆州巫寨区域的那个点,其与星图封锁模型的关联数据,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但确实存在的变化——星力封锁对那片区域的压制力,出现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短暂的松动!
虽然这变化转瞬即逝,却让一直密切关注数据变化的羲云敏锐地捕捉到了!
“信念之力……竟然能微弱影响星图封锁?”羲云盯着那瞬间波动的曲线,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不,不完全是直接影响。更像是……圣火重燃,引动了地脉灵机的瞬间活跃,而地脉灵机的活跃,依据星脉相参理论,反向导致了星力封锁的短暂自适应调整!”
这是一个全新的发现!意味着除了物理上引导地脉,精神层面的力量,同样可以间接成为影响星图封锁的变量!
他立刻将这个发现记录下来,准备作为“星脉相参”理论的重要补充,呈报上去。
荆州巫寨,在绝望中终于撕开了一丝曙光。而陈塘关外,懵懂无知的灵珠子,正一步步走向龙宫为他精心准备的修罗场。那九湾河中,等待他的,究竟是印证所学的机缘,还是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