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视你师父。”
主编说这话时,正在泡第三壶茶。普洱的沉香在办公室里萦绕,混着古籍的霉味,让林凡想起庙里陈年的香灰。
“什么?”林凡以为自己听错了。
“楚无涯。”主编慢条斯理地洗茶具,青瓷杯在他指尖转出温润的光,“他最近在查‘归乡’的事。我需要知道他在查什么,查到哪一步,以及…”他抬眼,目光锐利如刀,“他想干什么。”
林凡喉咙发干。“归乡”是楚无涯的故乡,那个被他亲手毁掉又重启的世界。三百年来,楚无涯对此只字不提,仿佛那段历史从未存在。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他徒弟,他不会防你。”主编递过一杯茶,“也因为你是地龙,能感知到他动用本源之力时的波动。我需要你盯着他,一旦他试图打开‘归乡’的通道,立刻汇报。”
“如果我不答应呢?”
主编笑了,笑得很温和,很危险。“那青溪镇的‘特别观察’等级,会从三级升到一级。一级观察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吧?全天候监控,地脉管制,必要时…人口疏散。”
林凡握紧茶杯。茶汤滚烫,烫得他指尖发红,但不及心里那阵寒意。
“你在威胁我?”
“我在陈述事实。”主编抿了口茶,“林凡,你是个好孩子,重情义,有担当。但你要明白,楚无涯…他是个危险人物。三百年前他炸了一个世界,三百年后,谁敢保证他不会炸第二个?”
“他变了。”
“人是会变的。”主编放下茶杯,“但有些东西不会。比如执念,比如悔恨,比如…疯狂。”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沓文件,推到林凡面前。是观测日志,时间跨度三百年,记录了楚无涯每一次情绪失控、每一次动用禁术、每一次接近“归乡”坐标的记录。最新的一条,是昨天子时,楚无涯在醉仙楼后院,对着星空站了三个时辰,手里攥着一枚破碎的玉佩。
“这是什么?”林凡拿起文件。
“他妻子的遗物。”主编平静地说,“‘归乡’毁灭时,她没能逃出来。三百年来,楚无涯一直在找复活她的方法。而最近,他可能找到了。”
林凡脑子里“嗡”的一声。妻子?楚无涯从没提过。
“她叫苏晴,是‘归乡’世界的天道代行者。”主编点开屏幕,上面浮现一张模糊的画像。女子一袭青衣,眉眼温婉,手里拿着一枝桃花,站在开满桃花的山坡上。“楚无涯写那个世界时,把她写成了女主角。故事崩坏后,她选择与‘归乡’同葬。”
画像下的数据流显示:苏晴,状态:已故。灵魂碎片散落于归乡废墟,回收进度:0.01%。
“他想复活她。”林凡喃喃。
“复活一个世界的天道代行者,需要什么,你知道吗?”主编盯着他,“需要同等分量的‘世界本源’。而最近,楚无涯在频繁接触几个濒临崩溃的小世界。他在收集本源,林凡。一旦集齐,他就会打开‘归乡’通道,用那些世界的本源,去换苏晴的重生。”
“那会毁掉那些小世界…”
“不止。”主编调出星图,十几个光点在闪烁,每一个都代表一个世界,“这些小世界彼此关联,形成脆弱的平衡。楚无涯抽走任何一个的本源,都会引发连锁崩塌。最后,至少会有七个世界陪葬。”
七个世界,无数生灵。就为了一个人。
林凡想起楚无涯晒太阳时的侧脸,懒散,漫不经心,眼底却总有一抹化不开的疲惫。原来那不是累,是三百年的执念。
“你要我阻止他。”林凡说。
“我要你在他动手前,告诉我。”主编纠正,“剩下的,观测者会处理。”
“怎么处理?”
主编没回答。但林凡懂了——格式化,清洗,把楚无涯和“归乡”的一切痕迹,彻底抹除。
“考虑一下。”主编递过一个木盒,“这是‘缚龙索’的仿制品,能暂时封印地龙之力。如果楚无涯真有异动,你用这个困住他,等我赶到。”
林凡没接。
“拿着。”主编把木盒硬塞进他手里,“这是命令,也是…你救他的唯一机会。如果让其他部门先发现,他们会直接启动‘清除程序’。而我,至少会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木盒冰凉刺骨。林凡握紧它,掌心龙印在发烫,像是在抗拒。
“多久?”
“三天。”主编说,“三天内,给我答案。这三天,你可以继续送外卖,继续当你的地缚灵。但记住,你每拖一天,楚无涯离深渊就近一步,那七个世界离毁灭也近一步。”
回到青溪镇
林凡提着保温箱,站在醉仙楼门口。夕阳把青石板路染成橘红,李婶在厨房里炒菜,锅铲碰撞声清脆。楚无涯躺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摇椅吱呀吱呀,夜枭蹲在椅背上打盹。
一切如常,平常得令人心碎。
“回来啦?”楚无涯没睁眼,“韭菜盒子买了吗?”
“买了。”林凡走过去,把保温盒放在石桌上,“李婶特意多加了虾皮,说您最近瘦了。”
“她懂什么,我这是精壮。”楚无涯坐起来,掀开保温盒,香气四溢。他拿起一个,咬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嗯,是这个味。菜鸟,你也吃。”
林凡坐下,拿起一个韭菜盒子,食不知味。
“有心事?”楚无涯瞥他一眼。
林凡手一抖,韭菜盒子差点掉地上。“没,就是…今天送了趟远单,有点累。”
“远单?”楚无涯嚼着韭菜,“多远?”
“就…城西那头,王寡妇亲戚家,办白事。”林凡胡乱编了个借口。
楚无涯盯着他看了几秒,笑了:“撒谎都不会。是主编找你了吧?”
林凡僵住。
“那老东西,憋了这么多年,终于忍不住了。”楚无涯又咬了口韭菜盒子,汁水顺着嘴角流下,他随意用手背擦掉,“他让你监视我,对不?”
“师父…”
“别紧张,我没怪你。”楚无涯摆摆手,“换我是他,我也这么干。毕竟,我可是有前科的人。”
他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但林凡看见,他握着韭菜盒子的手,在微微发抖。
“您真的…”林凡艰难地问,“在找复活师娘的办法?”
摇椅停了。楚无涯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像夕阳沉入西山后的余晖,只剩一片沉寂的暗。
“她叫苏晴。”他声音很轻,像怕惊醒什么,“最喜欢桃花,笑起来有两个梨涡。我写‘归乡’时,把她写成了天道代行者,心想这下好了,她与天地同寿,再也不会离开我。”
他顿了顿,自嘲地笑:“结果,是我亲手杀了她。”
夜枭醒了,轻轻蹭他的脸。楚无涯摸了摸它的头,继续说:“三百年来,我试过无数办法。招魂,转世,时间回溯…都没用。她的灵魂碎成了灰,散在‘归乡’的废墟里,捡都捡不回来。”
“但最近,你找到了新办法。”林凡说。
楚无涯看向他,眼神复杂:“菜鸟,你知道一个人,活了三百年,每天睁眼闭眼都是同一个噩梦,是什么感觉吗?”
林凡摇头。
“是孤独。”楚无涯说,“无边无际的孤独。所以当我发现,也许,只是也许,有办法能让她回来时…我就像快渴死的人看见水,明知道可能是毒,也想喝。”
“哪怕毁掉七个世界?”
“那七个世界,本就该在三百年前毁灭。”楚无涯语气转冷,“是我强行续了它们的命。现在收回来,天经地义。”
“可那上面有生灵…”
“‘归乡’上也有!”楚无涯猛地提高音量,摇椅剧烈晃动,“那些人,那些花,那些鸟兽虫鱼…他们凭什么就该死?就因为我写崩了一个故事?!”
他站起来,韭菜盒子掉在地上,馅料洒了一地。夜枭惊飞,停在屋檐上,警惕地盯着他。
“师父…”林凡也站起来。
“别叫我师父。”楚无涯背对他,肩膀在抖,“我不配。一个为了私欲,能毁掉一个世界的人,不配当任何人的师父。”
“那你为什么收我?”
楚无涯沉默了很久。久到夕阳彻底沉没,暮色四合,李婶在屋里喊吃饭了。
“因为你像我。”他转过身,眼里有泪光,但没掉下来,“像三百年前的我,天真,固执,以为只要努力,就能改变一切。我想看看,你能不能走出不一样的路。”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韭菜盒子,拍掉灰,一口口吃光。
“所以,去告诉主编吧。”他说,声音平静得可怕,“告诉他,楚无涯疯了,又要毁灭世界了。让他派人来,抓我,关我,格式化我…都行。”
“我不去。”
楚无涯愣住。
“我说,我不去。”林凡一字一句,“您是我师父,您教我摆烂,教我送外卖,教我活着。您要疯,我陪着疯。您要毁世界,我给您递刀。”
“你…”楚无涯说不出话。
“但在这之前,我想见见师娘。”林凡说,“不是画像,是真的她。您能让我见见吗?”
楚无涯盯着他,像在判断这话的真假。良久,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枚破碎的玉佩——正是观测日志里那枚。
玉佩在他掌心发光,光芒中,浮现出一个虚幻的身影。青衣,梨涡,手执桃花,站在开满桃花的山坡上,笑得温柔。
“小晴。”楚无涯轻声唤。
幻影没有反应,只是静静地笑。那不是活人,只是一段记忆,一个执念,一个三百年来不肯散去的梦。
林凡看着那幻影,突然明白了楚无涯的疯狂,也明白了主编的恐惧。这不是爱,是病。是深入骨髓,无药可救的病。
“师父。”他说,“我帮您。”
楚无涯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你说什么?”
“我帮您复活师娘。”林凡平静地说,“但不是用那七个世界的命。我们用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
“不知道。”林凡诚实地说,“但我去找。三天,给我三天时间。这三天,您别动那七个世界,也别再收集本源。我找到办法,就回来找您。找不到…”
他顿了顿:“找不到,我陪您一起疯。”
楚无涯盯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许久,他笑了,笑出眼泪。
“菜鸟,你比你师父有出息。”他收起玉佩,幻影消散,“三天,我等你。三天后,你若找不到办法…”
“我就跟您去‘归乡’。”林凡接话,“我们一起,把师娘带回来。用什么办法都行,哪怕毁天灭地。”
击掌为誓。掌心相触的瞬间,林凡感觉到楚无涯手心的颤抖,和自己掌心龙印的灼热。
夜枭飞下来,蹲在两人中间,尾巴甩来甩去,最后叹了口气:“两个疯子。算了,疯就疯吧,猫爷陪你们。”
那晚,林凡躺在床上,睁眼到天亮。怀里揣着主编给的缚龙索,心里揣着对七个世界的愧疚,脑子里揣着个不可能的承诺。
天快亮时,他摸出怀表。表盘上,衔尾蛇在缓缓游动,倒计时停在:
“47:59:59”
还有两天。
他翻身下床,推开窗。晨雾中的青溪镇还在沉睡,炊烟未起,鸡鸣未闻。只有老槐树下,楚无涯还坐在摇椅里,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一动不动,像尊石像。
林凡握紧怀表,金属的冰冷刺进掌心。
三天。
他要找到一个,不毁灭任何世界,就能让死人复活的办法。
一个,连观测者总部、连主编、连楚无涯三百年来都找不到的办法。
窗外,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倒计时,也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