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很短。短到韭菜盒子还没吃完,短到王婆的豆腐才点卤两回,短到周小凡刚背完一篇策论。可对林凡来说,这三天像三十年一样漫长。
金龙在韭菜盒子里沉睡,呼噜打得震天响。每次他打呼,地脉就跟着抖三抖,醉仙楼的瓦片哗啦啦响。李婶拎着扫帚要砸盒子,被楚无涯死命拦下:“姑奶奶,那是龙祖宗,砸不得!”
“龙祖宗就能拆我家房顶?”李婶横眉竖目。
“赔,我赔!”楚无涯掏口袋,摸出三枚铜板,讪讪收回。
最后是林凡用龙印安抚地脉,瓦片才安静。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金龙每呼吸一次,盒子就裂开一道缝,金灿灿的龙气溢出来,把半个镇子都染成金色。孩子们追着龙气跑,一抓一手光,笑声在巷子里荡。
夜枭蹲在盒子上,尾巴焦躁地拍打:“老龙在积蓄力量,龙门一开,整个青溪镇都要抖三抖。菜鸟,你真想好了?”
林凡在磨刀。磨的是李婶的菜刀,刀身映着他平静的眼。“没想好也得去。师父的命,幼龙的鳞,都在那儿。”
“可那是观测者总部!”夜枭炸毛,“你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江城菜市场!”
“所以要去看看。”林凡收刀,“再说了,我现在是地龙,能穿墙遁地,打不过还跑不过?”
楚无涯从屋里出来,拎着个布包。打开,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韭菜盒子。金黄的,油亮的,香气扑鼻。
“带着,路上吃。”他塞给林凡,“总部食堂的饭狗都不吃,别饿着。”
林凡接过,鼻子有点酸。楚无涯拍拍他肩,咧嘴笑:“别这副表情,跟送葬似的。当年我去总部偷稿子,兜里就揣俩馒头,不也全须全尾回来了?”
“你被主编打断了三条腿。”夜枭无情拆穿。
“那是意外!”楚无涯老脸一红,“这回不一样,你有内应。”
“内应?”
楚无涯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总部档案室有个老家伙,欠我个人情。他叫老金,看门的老头,嗜酒如命。你带两坛醉仙楼的‘三日醉’,他保准给你开后门。”
林凡记下。楚无涯又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鬼画符似的线条:“这是总部地图,我凭记忆画的。红叉是禁区,蓝圈是厕所,绿线是安全通道…可能有点误差,毕竟三百年了。”
“误差多少?”
“也就…把东楼画成西楼吧。”楚无涯挠头。
林凡把地图收好,心想总比没有强。
第三天黄昏,盒子裂了。不是裂开,是绽放。金光如莲,层层舒展,莲心坐着金龙。他睁眼,竖瞳扫过全场,最后停在林凡身上。
“时辰到了。”
金龙抬手,虚空撕开一道口子。口子那边是旋转的星云,星云深处有座青铜巨门,门上雕着九条缠绕的龙,龙眼是九颗燃烧的星辰。
“龙门。”土地公喃喃,“上次开,是周幽王烽火戏诸侯那年。”
金龙看向林凡:“龙门开,只一息。进得去,你是地龙。进不去,粉身碎骨。”
“怎么进?”
“用你的血,染红正中那颗龙眼。”金龙指向门心最大的一颗星,“但记住,血染龙眼,你就再也回不来了。”
林凡愣住:“回不来?”
“地龙过龙门,脱胎换骨,但也斩断尘缘。”金龙竖瞳幽深,“过了这门,你就不再是青溪镇的林凡,而是…观测者总部的‘囚徒’。”
楚无涯突然踏前一步:“等等,你没说过这个!”
“你也没问。”金龙淡淡道,“交易是取回逆鳞,没说怎么回来。”
空气凝固了。夜枭弓背炸毛,土地公拄拐的手在抖,李婶的扫帚“啪嗒”掉地上。只有林凡,静静看着那扇门,门后的星云在旋转,像命运的眼睛。
“我去。”他说。
“菜鸟!”夜枭扑上来咬他裤腿,“你会死的!死在那头,连魂魄都回不来!”
“那就死。”林凡掰开猫嘴,摸了摸它的头,“但师父得活,幼龙得全。这笔买卖,不亏。”
楚无涯要冲上来,被金龙一爪按住。“他自己选的。”金龙的声音毫无波澜,“过了龙门,他就是我的‘子’。我的逆鳞,他来取,天经地义。”
林凡走到裂缝前,回头看了一眼。醉仙楼的灯火,王婆的豆腐摊,周小凡窗前的烛光,李婶倚在门框上的身影。还有楚无涯,那个教会他摆烂,也教会他担当的师父,鬓角的白发在风里飘。
“师父。”林凡说,“韭菜盒子,给我留两个。”
楚无涯红了眼眶,狠狠点头。
林凡转身,踏进裂缝。金光吞没他的瞬间,他咬破手指,血珠飞向龙门正中的龙眼。
血染星辰的刹那,龙门轰然洞开。星云化作旋涡,将他吸入。最后一瞥,是楚无涯扑来的身影,和夜枭凄厉的“喵——”。
然后,黑暗。
观测者总部没有门。
林凡落地时,踩在流动的数据流上。脚下是不断刷新的代码,头顶是悬浮的光屏,光屏里播放着无数世界的生灭。没有墙壁,没有天空,只有无尽的信息洪流,和洪流中穿梭的、穿制服的身影。
“新来的?”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飘过来,胸前名牌写着“实习生9527”,“报到去那边,填表,领工牌,别挡路。”
林凡茫然四顾。这里不像龙潭虎穴,更像…巨型写字楼。穿制服的人抱着文件夹匆匆来去,空中飘着咖啡杯和外卖袋,甚至还有人在角落里偷偷摸鱼打游戏。
“那个…”林凡拉住一个路过的大姐,“请问档案室怎么走?”
大姐瞥他一眼:“新来的保洁?档案室在b区7层,刷卡进。对了,今天厕所有检查,记得把马桶刷亮点。”
林凡道了谢,按记忆中的地图走。b区7层,刷卡…他哪来的卡?
转角处,他撞上个人。那人手里的文件撒了一地,林凡赶紧帮忙捡。捡到一半,他愣住了——文件抬头写着《关于青溪镇地脉异常事件的处理意见(初稿)》,起草人:校对员。
“看什么看?”文件主人抢回去,是个穿黑袍的少女,眉眼凌厉,“机密文件,非工作人员勿动!”
“抱歉。”林凡低头,瞥见少女胸牌:助理校对员,编号114。
少女匆匆走了。林凡心跳如鼓,他混进来了,以“保洁”的身份。可档案室怎么进?
“借过借过!”一个大爷推着清洁车过来,车里堆满酒瓶。大爷脸红得像关公,满身酒气,哼着小调:“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林凡福至心灵,拦下车:“老金?”
大爷醉眼朦胧:“你谁啊?”
林凡从怀里摸出两坛“三日醉”。酒坛一现,大爷眼睛亮了,酒醒大半:“醉仙楼的?”
“楚无涯让我来的。”
大爷一把抢过酒,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那老混蛋还没死?行,你跟我来。”
老金推着清洁车,七拐八绕,来到一扇青铜门前。门上有九把锁,每把锁的锁眼都是星辰图案。老金摸出一串钥匙,边开锁边嘟囔:“三百年了,那老东西就欠我两坛酒,利滚利,该还我两缸…”
门开,里面是浩瀚的星空。不,是档案的星空。无数光点悬浮,每个光点都是一份档案,按世界、按时间、按事件分类。老金指指深处:“龙族档案在‘上古遗族’区,倒数第三排。自己找,找到赶紧走,一炷香后巡逻的来。”
林凡踏入星海。光点掠过身侧,他看见《女娲补天事故报告》《夸父逐日超速罚单》《孙悟空大闹天宫工伤认定》…荒诞又真实。他找到“上古遗族”区,光点组成龙形,龙尾处,有个黯淡的光点,标签是:逆鳞·龙皇。
伸手触碰的刹那,光点炸开。不是鳞片,是…一粒种子。花生米大小,黑漆漆的,躺在掌心毫无光泽。
“就这?”林凡愣住。
“就这。”老金灌了口酒,“龙皇的逆鳞早炼化成这玩意儿了,叫‘龙种’。种在土里,浇水施肥,三百年开花,三百年结果,结出来的就是新逆鳞。”
“我要现在就能用的!”
“那你来晚了。”老金耸肩,“上一片逆鳞,三百年前被楚无涯那老混蛋偷走,炼成韭菜盒子埋地下了。这片还在种,等结果,得六百年后。”
林凡如坠冰窟。没有逆鳞,楚无涯必死,幼龙永残,金龙的重塑也是空谈。他攥紧龙种,指甲陷进肉里。
“不过…”老金眯眼,“有个地方,可能有现成的。”
“哪?”
“主编的私人收藏室。”老金声音压得更低,“那老东西有搜集癖,什么稀奇古怪的都要。上次大扫除,我瞥见里头有片龙鳞,金灿灿的,挂在墙上当装饰。”
“怎么进去?”
“今天是月度盘点,收藏室开放三刻钟,供高层参观。”老金看看怀表,“还有半炷香,你现在去,混在参观队伍里,说不定能摸进去。”
林凡转身要走,老金拽住他:“小子,我可提醒你。主编的收藏室,进去容易出来难。里头全是宝贝,也全是杀机。上次有个摸鱼的小子溜进去,出来时只剩一撮灰。”
“谢了。”林凡甩开他,冲向收藏室方向。
老金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又灌了口酒:“楚无涯啊楚无涯,你教出来的徒弟,跟你一个德行…不要命。”
收藏室在总部最高处,一座悬浮的倒金字塔。林凡混在一群穿金边制服的高层里,低头跟着走。没人注意他,都忙着恭维前面一个穿紫袍的老者——主编。
主编很瘦,瘦得像竹竿,但眼睛亮得吓人,看人像在扫描。林凡只瞥了一眼,就感觉浑身被看透。他赶紧低头,掌心龙印发烫,地龙气息自动收敛,伪装成普通保洁员。
队伍进入收藏室。林凡第一眼就看见了那片逆鳞——挂在正对门的墙上,巴掌大,金光流转,鳞片上天然生成玄奥的纹路,看久了头晕目眩。鳞下标签写着:龙皇逆鳞(真品),编号001,危险等级:灭世。
“这片逆鳞,是当年龙皇自愿献出的。”主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它承载了龙皇一半的神力,也承载了…毁灭的诅咒。所以,我们把它挂在这里,警示后人:力量,要用在正途。”
高层们纷纷点头,马屁如潮。林凡慢慢挪到墙边,掌心渗出冷汗。怎么拿?众目睽睽之下,去摘?怕不是当场打成灰。
他目光扫过陈列柜。左边是“孙悟空的金箍棒(仿品)”,右边是“哪吒的风火轮(残片)”,上面是“女娲的五色石(边角料)”…全是传说中的神器,虽然大部分是仿品或残片,但气息依旧骇人。
突然,他看见个熟悉的东西——在角落的玻璃罩里,摆着个韭菜盒子。金黄的,油亮的,标签写着:未知文明祭祀用品,功能不详,疑似食物。
林凡心脏狂跳。他认得那盒子,那是楚无涯的手艺,边角有个焦黑的印子,是当年烤糊了舍不得扔,硬说“焦香入味”。
主编走到韭菜盒子前,驻足,端详。高层们屏息凝神,等待主编高见。
“此物…”主编沉吟,“蕴含某种…规则之力。虽微弱,但精妙。制作者,是个妙人。”
林凡趁所有人注意力在韭菜盒子上,悄然后退,退到逆鳞下方。他伸手,指尖离鳞片只有三寸——
“那位保洁员。”主编的声音突然响起。
林凡僵住。
“你过来。”主编转身,紫袍无风自动,“我闻到你身上,有这片鳞熟悉的气息。”
全场目光聚焦。林凡慢慢转身,掌心龙印滚烫。他看见主编眼中闪过一丝金光,那是…龙威?
“你是…龙裔?”主编眯眼。
林凡还没回答,收藏室突然警报大作!红光闪烁,机械音冰冷播报:“检测到非法闯入者!检测到非法闯入者!”
不是说他。林凡看见,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楚无涯。
师父衣衫破烂,嘴角带血,手里拎着根…扫帚?他冲林凡咧嘴一笑,露出带血的牙:“菜鸟,师父来蹭饭了。”
然后,他一扫帚砸在警报器上。
收藏室炸了锅。高层们四散奔逃,主编脸色铁青,挥手间紫光暴涨。楚无涯把扫帚舞成风车,边打边退,冲林凡吼:“愣着干嘛?拿东西走人啊!”
林凡再不犹豫,跳起,一把抓住逆鳞。鳞片入手滚烫,金光炸开,整面墙开始崩塌!警报声变成凄厉的尖叫:“一级警报!一级警报!逆鳞失窃!逆鳞失窃!”
“走!”楚无涯拽住林凡,扫帚往地上一杵——那扫帚竟化作一道金光,劈开空间裂缝!裂缝那边,是青溪镇的夜空。
“想走?”主编冷笑,五指虚抓。空间凝固,裂缝开始闭合。
楚无涯喷出口血,血雾在空中凝成符咒,印在裂缝边缘。裂缝稳住了,但他脸色惨白如纸。“快…”他推林凡。
林凡却松手,把逆鳞塞进楚无涯怀里,自己转身面对主编。“师父,你先走。”
“你…”
“我是地龙,他们不敢杀我。”林凡笑了,“杀了我,地脉暴动,总部得塌一半。”
主编瞳孔收缩。显然,林凡说对了。
楚无涯深深看他一眼,抱着逆鳞跳进裂缝。裂缝闭合前,他吼了最后一句话:“菜鸟,活着回来!韭菜盒子给你留着!”
裂缝消失。林凡独自站在崩塌的收藏室里,面对主编和围上来的守卫。他举起双手,咧嘴一笑:
“那什么…我自首。能给我安排个单间吗?我师父说总部食堂难吃,我想自己开火。”
主编看着他,看了很久,突然笑了。
“有趣。”他挥手,守卫退下,“带他去‘静思阁’。好生招待,别怠慢了…我们的贵客。”
静思阁,听名字雅致,实则是最高级别的牢房。林凡被“请”进去时,看见墙上挂着幅字:既来之,则安之。
他坐下,摊开掌心。龙种静静躺着,毫无反应。
门外传来脚步声,主编的声音隔着门响起:
“楚无涯的徒弟…你师父偷我稿子,你偷我逆鳞。你们师徒,专跟我过不去?”
林凡没答话。
主编轻笑:“无妨。逆鳞你拿去,龙种也送你。但有个条件。”
“什么?”
“留在总部,当我的…‘特别顾问’。”主编的声音带着蛊惑,“你有地龙之身,可自由穿梭三界。我要你,去修补那些…破损的世界。”
林凡愣住。这和他想的剧本不一样。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身上,有楚无涯没有的东西。”主编缓缓道,“责任心,和…人情味。”
门开了。主编走进来,紫袍在无风中轻扬。他盯着林凡,眼神复杂:
“你师父是个天才,但也是个疯子。他写故事,只图自己痛快,不管世界死活。而你…你会考虑那些故事里的人。”
林凡沉默。
“考虑一下。”主编转身,“静思阁很安静,适合思考。对了,你师父给你的韭菜盒子,在桌上。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门关上。林凡看向桌子,那里真摆着个韭菜盒子,还冒着热气。
他拿起,咬了一口。焦香酥脆,是楚无涯的手艺。
吃着吃着,他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掉下来。
“师父…”他抹了把脸,“你他妈…演技真烂。”
韭菜盒子里,夹着张纸条。楚无涯的狗爬字:
“菜鸟,逆鳞我拿走了,龙种你留着。主编那老东西要是招安,你就答应。混个编制,比送外卖强。对了,青溪镇我给你看着,谁敢动,我拆他总部。ps:韭菜盒子是李婶做的,我就热了热。”
林凡把纸条吞下去,连渣都不剩。
然后他躺下,望着天花板。静思阁的天花板是星空顶,星星在流转,像无数个世界在呼吸。
他举起龙种,对着星光看。种子黑漆漆的,但深处,有一点金芒在闪烁。
像希望。
也像,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