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破封遇天道银行账单 第173章 界碑之前

黑山城营地东南门外三里，有一处天然形成的缓坡，坡上立着半截断裂的石碑，碑文早已模糊不清，只留下一道深深的裂痕，仿佛记录着某场不为人知的冲突。这里，历来被视为黑山城实际控制范围的边界。此刻，这半截界碑前的气氛，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凝重。

青玄宗的营地没有修建传统意义上的“城墙”，取而代之的是一圈由“灵灰砖”矮墙、削尖木桩、防御符箓以及隐形警戒阵法构成的复合防线。此刻，防线光晕流转，虽未全开，却已散发出不容侵犯的肃穆气息。

秦穆独立于防线之内，身后三步处，李承运、岳擎按各自方位站立。清霖与周若雪未直接现身，而是坐镇营地核心，维持着阵法运转并关注内部。五十名玄甲军士在岳擎身后结成肃杀的战阵，无声而立。更远处，营地的劳作并未完全停止，但许多人都不时向这边张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好奇与不安交织的沉默。

界碑的另一侧，大夏王朝的巡察使队伍缓缓停下。柳元辰并未下车，只是掀开了马车侧面的帘子，目光平静地扫过营地那颇具特色的防御工事、远处整齐的工棚、以及更远那片在阳光下泛着异样生机的翠绿田垄，最后落在秦穆身上。

“前方何人主事？大夏王朝北境三郡巡察司主事柳元辰，奉郡守令，巡察黑山城灾后情状，抚慰百姓。”柳元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稳定，带着官方文书特有的韵律，透过数十丈的距离传来。

秦穆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声音不卑不亢：“青玄宗执剑弟子秦穆，见过柳主事。黑山城遭逢大劫，我宗受命探查救助，现于此地收拢幸存，抵御邪秽，尝试重建生计。不知柳主事远来，有失远迎。”

“青玄宗高义，庇佑生灵，郡守大人与朝廷均有耳闻，深表感佩。”柳元辰微微颔首，话锋却随即一转，“然，黑山城乃大夏疆土，其民乃大夏子民。灾后安置、秩序恢复、田土划分、税赋徭役，乃至防卫妖邪，皆应有法度章程，依朝廷律令而行。贵宗侠义相助，可敬可嘉，然长久之计，恐需与地方官府协同方可。”

这番话绵里藏针，核心意思只有一个：这里是朝廷的地盘，你们修仙宗门帮忙可以，但不能自己另搞一套。

秦穆神色不变：“柳主事所言甚是。然则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黑山城废墟百里，秽气未清，邪教（万秽教）余孽环伺，更有魂渊恶徒虎视眈眈。幸存者朝不保夕，若拘泥常例，恐生机断绝。我宗于此，一为斩妖除魔之本分，二为践行‘护佑苍生’之道义。目前所为，皆是为保此地生灵一线生机，待局势稍稳，秩序初立，自当与官府共商善后之策。”

他既表明了青玄宗的立场和不得已的苦衷，又点明了此地依然危险，非寻常官府手段能应对，同时留下了“共商”的余地，可谓滴水不漏。

柳元辰深深看了秦穆一眼，忽然问：“听闻贵宗有位弟子，名唤厉千尘，于此地出力甚巨，甚至引动地脉异象，可有此事？”

秦穆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厉师弟确在此地，于地脉一道略有天赋，此前为对抗邪秽，不得已施为，惊动四方，实非所愿。如今他因消耗过大，正在静养。” 他直接将厉千尘的“地脉宣示”定性为对抗邪秽的不得已手段，并暗示其状态不佳，避免对方过多探究或提出不合理要求。

柳元辰不置可否，目光再次投向营地内部，尤其是在那些劳作的幸存者身上停留片刻，缓缓道：“秦道友，可否容本官入内一观？既为巡察，总需亲眼看看百姓境况，记录灾情，也好向郡守与朝廷禀报。”

这是合理要求，但也是试探。让对方进入防线，意味着某种程度的认可和开放。

秦穆与身后的李承运、岳擎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侧身：“柳主事请。只是营地初建，简陋杂乱，且为防邪秽，部分区域设有阵法，还请主事与随从莫要随意走动。”

“自然。”柳元辰这才下了马车，在赵队正及十名精锐骑兵的护卫下（其余人马留在界碑外），走向营地防线。秦穆示意，防御光罩在他们面前打开一道仅容数人通过的缺口。

进入营地，柳元辰的观察更加细致。他看到了粗糙却结实的“灵灰砖”建筑，看到了工棚内分工明确的劳作场景，看到了晾晒的“净尘符”，也看到了远处灵谷田那异乎寻常的长势。他的目光在那些虽然疲惫但眼神中已少有麻木、反而带着某种专注的幸存者脸上扫过，尤其是在登记贡献点的木榜前徘徊的人们身上停留良久。

“此法……倒是新颖。”柳元辰指着木榜，语气听不出褒贬，“以工换酬，明码标价，颇类市井。”

“乱世求存，不得已的务实之举。”秦穆淡淡道，“能让众人有力可使，有盼可期，总好过坐以待毙或滋生乱象。”

柳元辰点了点头，未再多言。他又去看了临时医棚（清霖在此坐镇，只是以礼相见，并未多话），看了尚未完工的住房地基，最后来到了营地中央相对开阔的区域。

“此地百姓，看起来倒还安稳。”柳元辰似是感慨，随即话锋又是一转，“然，秦道友，朝廷有朝廷的法度。黑山城虽毁，其地未消。此地幸存者，需造册登记，查明原籍，以便日后安置或返乡。营地所垦之田，所建之屋，乃至一切产出用度，也需有据可查，纳入官府统筹，方为长久之道。否则，今日之秩序，明日或成纷争之源头。”

他开始触及核心：人口、土地、资源的控制权。

秦穆正欲回应，人群外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吴老四不知何时挤到了前面，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恐惧、激动和豁出去的扭曲神色，猛地朝着柳元辰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嘶声喊道：“官老爷！官老爷您可来了！求青天大老爷给我们这些小民做主啊！”

这一下变故突起，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岳擎眉头一拧，手按刀柄，却被秦穆一个眼神制止。清霖在医棚那边也站了起来，面露忧色。

柳元辰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面上却露出温和关切：“这位老乡，快快请起。有何冤屈，但讲无妨，本官既为巡察，自当聆听。”

吴老四却不肯起来，跪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声音颤抖着，将连日来的恐惧、对贡献点分配的不满（他隐去了自己劳作消极的事实）、对地底力量莫名的害怕、以及那些逼真的噩梦，夹杂着个人臆测，颠三倒四地哭诉出来，中心思想便是：仙师们管得严，规矩怪，地底下还有不知是神是魔的东西，他们这些普通人心惊胆战，日夜不安，盼望朝廷王师来“管一管”、“正一正”！

他这一闹，人群中顿时起了一阵波澜。有些本就心思浮动、或同样被噩梦困扰的人，面露戚戚然；更多踏实劳作的人则皱起眉头，觉得吴老四此刻跳出来捣乱，甚是丢人现眼；石铁更是气得脸色铁青，要不是场合不对，恨不得上去把他揪回来。

柳元辰耐心听着，偶尔温言安慰两句，目光却平静地扫过秦穆，仿佛在说：看，这便是你所说的“安稳”与“秩序”？人心之患，恐甚于外邪。

秦穆脸色沉静，待吴老四哭诉得差不多了，才上前一步，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吴老四，你所说恐惧，可是因前几日邪教咒印发作、噩梦缠身所致？清霖师叔已为你诊治多次，是否告知你此乃邪秽侵扰心神之症，需静心调养，莫要胡思乱想？”

他直接点明吴老四有“病”，且是邪秽所致，将其言论的可靠性打了折扣。同时，他目光如剑，扫过众人：“至于营地规矩，乃众人共商、为求生存而立。贡献多寡，取决于出力几何，公平公开，有目共睹。地底厉师弟为抗邪秽、救众人，不惜自身沉疴，此事守拙、丹霞两位师弟师妹，乃至诸多从地底挣扎而出的同袍皆可作证！值此邪秽未清、百废待兴之际，不思同心协力，反因私心臆测，扰乱人心，岂是求生之道？又岂对得起那些为护卫此地而流血受伤、甚至牺牲的同袍？！”

这番话义正辞严，既解释了情况，又强调了团结和付出的重要性，更唤起了众人对共同经历的艰难记忆和对牺牲者的感念。许多幸存者眼中的疑虑消散，转而看向吴老四的目光带上了不满和谴责。石铁立刻带着几个汉子，上前半劝半拉地把还在嘟囔的吴老四带离了现场。

柳元辰将一切尽收眼底，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而疏离的官方表情。他并不在意吴老四具体说了什么，他在意的是这一幕所揭示的——这个营地并非铁板一块，内部存在可以被利用的裂痕和不同诉求。 而秦穆的应对，则展现了青玄宗在此地的控制力和话语权。

“看来，确是邪秽扰民，令人心智不稳。秦道友处置得当。”柳元辰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揭过，仿佛刚才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不过，百姓归心，秩序长治，确非易事。本官巡察之责在身，需在此地盘桓数日，详细记录灾情民生，也好拟定条陈，上报朝廷，商讨后续安置支援事宜。不知营地可方便安排一二？”

他提出了留下。这既是深入观察，也是持续施加压力。

秦穆知道无法拒绝，略一沉吟，道：“营地简陋，恐怠慢贵使。可于东侧清理出一片独立区域，供柳主事及随行暂驻。只是此地仍不安宁，夜间或有巡查，还请勿要介意。”

“客随主便。”柳元辰微笑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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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底，坤元殿。

地面上发生的一切，包括柳元辰的话语、吴老四的闹剧、以及那细微的人心波动，都通过地脉的“涟漪”和秦穆有意识的意念传导，被厉千尘清晰地感知。

“大夏朝廷……终于把手伸过来了。”厉千尘的意念在“混沌星云”中流转，“来的时机倒巧。既看到了我们初步站稳脚跟的价值，也看到了内部的薄弱之处。这个柳元辰，是个标准的官僚，一切以‘法度’‘规矩’‘统属’为先，未必是恶人，但立场决定了他的行为。”

“吴老四……梦魇孢子的影响比预想的深，已经放大了他心中原有的不满与恐惧，甚至开始影响现实行为。需要加快‘化秽符’的推演了，这种精神层面的污染，单靠地脉微风带隔离不够。”

“柳元辰要留下，是压力，也是机会。”厉千尘迅速权衡着，“不能让他轻易抓住把柄，也不能让他觉得我们软弱可欺。得让他看到‘秩序’实实在在的好处，以及……破坏这‘秩序’可能带来的、他无法承受的后果（比如邪秽反扑、民心溃散）。”

他心思电转，一个新的想法逐渐成型。他需要给柳元辰看些“特别”的东西，不是炫耀武力，而是展示一种他无法理解、却不得不重视的“可能性”。

意念连通秦穆，厉千尘的声音直接在他心中响起：“秦师兄，柳元辰要留，便让他留。可按计划展示营地运转，尤其是灵谷、工坊、贡献体系。此外，三日后，我可尝试小范围引导一次‘地气清霖’，净化一片被轻微污染的土地，并促使其上杂草速生转肥。此事，可‘恰好’让这位巡察使看到。”

“地气清霖？”秦穆心中一动。

“嗯，类似催熟灵谷，但范围更广，效果更直观，展现的是‘修复土地’的能力。这比任何言辞都更能说明，我们在此地所做的，不仅仅是维持生存，而是在尝试‘治愈’这片土地。而治愈土地的能力……对任何统治者来说，都意味着无法忽视的价值和……潜在的威胁。把握好这个度。”

秦穆瞬间明白了厉千尘的意图。这是阳谋。展示价值，让对方投鼠忌器，同时将“我们能让土地恢复生机”这个概念，深深植入对方心中。

“明白了。我会安排。”秦穆回应，心中稍定。有厉千尘在地底筹谋，有同袍在地面坚守，无论来的是邪秽还是官差，这黑山城的一方天地，总归要由他们亲手塑造的“秩序”说了算。

界碑依旧立在那里，但碑文早已模糊。

而新的边界，正在人心与现实的碰撞中，被重新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