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县县衙。
李晚晴经过一夜失眠煎熬,醒来,脸上带着淡淡的黑眼圈。
当她来到县衙正堂,才发现失眠的不止只有自己。
“父亲,周主簿,你们先去休息一会吧,等许大哥来了,我再去叫你们。”
昨夜,知县李文正与周向阳一宿没睡,等到天亮,两人又从书房来到正堂,继续商谈如何运粮。
此时的李文正是有些后悔的,经过反复推演,运粮可谓毫无胜算,不免觉得昨日一场豪赌太过冲动。
但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
而且,他已经得到衙役们传来的消息,许长歌竟然将柳清鸢从天仙楼内接出,安置在他自己的柳家旧宅。
许长歌昨晚并未来县衙居住。
李文正不用猜也知道许长歌昨晚做了什么。
哼,我把他当女婿,他却在外面养外室!
而自己的女儿却早早来等他。
“都还没成亲呢,一口一个许大哥,成何体统!好好待在房里,今日许长歌来了,你不准见!”
莫名挨骂,李晚晴一脸委屈,吐了吐舌头走出正堂。
父亲明明没有反对我与许大哥的桩婚事,怎么还不让见?
回想起在暖阁内被许长歌亲吻的情形,脸颊忍不住微微泛红,便把父亲的话抛到脑后了。
正堂内,李文正与周向阳重归正题。
周向阳略作思忖道:“大人,运粮一事,首要考虑的是如何保护粮车,眼下最需要人手,兵甲与武器。”
李文正点了点道:“县衙府军一共五十人,我准备全部交给许长歌,让他带去洛城用来运粮。”
“另外我已经通知桃山营把总李挺来县衙,希望他能带兵在黑风岭一带护送和迎接许长歌的运粮队伍。”
闻言,周向阳蹙起眉头,“许长歌猎户出身,虽具有诗才,有些勇武,但并未经历过战场,这些府兵先前都是魏县丞招募和主管,不一定会听命于许长歌。”
“况且此去洛城,可谓危险重重,他们难免会心生抵触,尤其是府军指挥魏三,是魏德发的远房侄子,定然会从中作梗,不知许长歌能否服众?”
李文正冷哼一声,“若是他许长歌连这点都做不到,还怎么运粮?”
就在这时。
一名气势威武的披甲将军走入县衙,大步来到正堂。
“末将见过李大人。”
来人正是驻军在桃源县的桃山营把总李挺,他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生得虎背熊腰,面容倒算周正,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倨傲与阴鸷。
进了正堂,不等李文正开口,李挺毫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水就喝,丝毫不见外。
“我知道大人是想让桃山营去护那运粮队,但恕我直言,此事绝无可能!”
“朝廷的军饷拖欠数月,弟兄们都快饿着肚子操练了,这般境况,如何能领命出征?”
把总李挺是正七品的武官,与李文正平级,在大乾文官要比武官权利大,虽然他这把总略低于知县,但真抗命不从,李文正也拿他没有办法。
见此,周向阳忙打圆场,“李将军只需率部威吓黑山贼,并非一定真的出战。”
李挺依旧摆着一张冷脸,“我营中弟兄们每日只能喝稀粥度日,有的甚至已经饿得起不了床,恐怕帮不了县衙什么忙。”
周主簿脸色微冷,“运粮赈灾乃是朝廷大事,并非是在帮助县衙,而是在拯救万千黎民百姓,李将军如此作为,就不怕李大人参你渎职吗?”
李挺冷哼一声,并未将此话放在心上,“在桃源县,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主簿来恐吓我李挺。”
“况且,那许长歌曾涉嫌杀害我桃山营军士,县衙派他去洛城,就不怕他卷着千石粮食跑了?”
早知道李挺是个兵痞上位的油将,是个唯利是图之辈,李文正没想到对方竟如此无礼,他强忍着怒火,直呼其名,冷冷道:“李挺,你怎样才肯出兵?”
李挺面不改色,嘴角勾起冷笑,“要我桃山营护送运粮队也可以,就看县衙给不给得出饷银?”
“上个月我派了一百名士兵护送沈家的粮队,沈家付了二百两银子,不知县衙出不出得起这个价?”
听到“二百两银子”,李文正的怒火再也按压不住。
“为沈家护送私粮是牟利之举,如今是朝廷赈灾的公粮,关乎数县百姓的性命,你却拿此来勒索县衙?!”
桃源县本就贫瘠,经过昨夜与周主簿仔细核算,此次筹备粮车、器械便已耗光县衙存银,别说二百两,便是二十两都难以凑出。
李挺却毫不在意李文正的怒气,坐在椅子上继续喝茶。
“大人若是拿不出银子,就别怪李某抗命了,毕竟沈家可是出了千金来买许长歌的命。”
闻言,李文正似乎被触犯到逆鳞,当即拍案而起,胸腔里的怒火随着怒吼喷薄而出。
“李挺!你好大的胆子!难道你还要暗杀许长歌不成?”
而就在这时,衙役前来通报,“大人,许巡检到了!”
就在双方要撕破脸的时候,许长歌步履从容地走进县衙,目光扫过厅内李挺,朗声道:“李大人,不必劳烦桃山营,此次运粮,我一人便可保粮车安全抵达。”
刚刚在院子里,他老远就听到了李文正与李挺的对峙,此时已明白大致情况。
闻言,周向阳急忙问道:“许巡检,不用李将军出兵,你准备如何安全通过黑风岭?”
周向阳担心许长歌把话说太满,若是能说动李挺出兵,对于运粮总归是有益处的。
然而,许长歌却不这么认为。
生在乱世的兵,脱了军装就是匪。
若是有李挺这帮军士在身边,形势将会变得更加复杂。
无论是千石米粮,还是自己价值千金的人头,哪一样都会引得贪婪之徒铤而走险。
许长歌先是对李文正拱手见礼,然后轻描淡写的说道:“当粮队快要途径黑风岭之时,我先上山剿匪,匪患没了,自然不用李把总出兵。”
闻言,李挺打量一眼面前的许长歌,面露讥讽。
“大言不惭,我桃山营三百军士,多次上山剿匪,皆无功而返,你一个绿水村的猎户,如何能做到?”
许长歌轻笑道:“我说了,你也不信,所以不如不说。”
周主簿性子谨慎,劝道:“许巡检,你还是说说吧,我们好一起商议一下,看你的计划是否可行?”
许长歌耸了耸肩,淡淡道:“我准备飞到黑风岭上,将土匪一网打尽。”
噗呲~
李挺一口茶水喷出,接着放声大笑,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许长歌,难道你是神仙不成?”
许长歌一脸认真,“我虽不是神仙,但也可腾云驾雾。”
闻言,李挺慢悠悠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铠甲,脸上浮现幸灾乐祸的笑容。
“若是你许长歌真的飞上黑风岭把土匪们给杀了,那我李挺三百桃山营将士可以就地解散了。”
“李大人,预祝你的神仙女婿剿匪成功,我李挺坐等你来参我,告辞!”
说着,李挺头也不回的走出县衙正堂。
望着李挺离去的背影,周主薄叹息一声,运粮又少了一份支持。
“许巡检,即使你不需要李挺的协助,也不用这般故意激怒他,日后李大人还需要仰仗他来剿匪呢。”周向阳一脸惋惜道。
“周主薄,我刚才所说可是认真的哦。”
见正厅周围没有外人,许长歌当即将木牛流马的图纸取出,交给李文正,神色郑重道:“请知县大人召集全县的能工巧匠前来县衙,我要打造一件用来运粮的神器。”
“神器?”
闻言,李文正与周向阳急忙朝着图纸望去,见到图上所绘制的木牛流马,两人都是一脸惊奇。
“许长歌,此物看上去巧夺天工,但真的有用吗?”
许长歌目光笃定,还带着一丝神秘,“李大人,此物定可保运粮万无一失,等制作出来,一试便知。”
闻言,李文正不置可否,但仍旧立即安排下去。
“除去山匪及保护粮车,还有一个棘手问题。”周主薄略作思忖,忽然道,“若是遇到流窜在桃源县周边的叛军,怎么办?”
许长歌胸有成竹的答道:“大乾叛军多为农民,作战毫无章法与军纪,全为了一口饭而拼命,我有一阵法,可大大降低战损,带领县衙府军足可以少胜多。”
“哦?快来展示一下。”听到这话,李文正瞬间来了兴致。
“请大人依照此图准备武器。”说着,许长歌向李文正展示鸳鸯阵所用的武器。
李文正立即召集府军集合。
不一会,五十名府军士兵全部在县衙大院内待命。
许长歌缓步来到众人面前,目光扫过这些先前曾打过交道的军士。
上一次,他还被众人当作刁民针对,这一次他却成了所有人的上司。
他自然知道许多人会心中嫉妒,或者不服。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需要快速建立威信,不然运粮难以成功。
“此去洛城运粮,我们可能遇到山匪袭击,叛军劫掠,还有饿疯了的流民围堵,你们不愿去的,我不勉强,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会另外招募。”
许长歌的声音洪亮,在县衙上空响起,郎朗传到县丞署内。
魏德发透过窗子,望着许长歌的目光带着浓浓的轻蔑。
“一个粗鄙猎户,会写诗也就罢了,还能真懂兵法统领军队不成?有我侄子魏三在,保准你许长歌出尽洋相!”
听到许长歌的这话,府军们并没有人离开,虽然知道运粮之事危险至极,但仍旧心存侥幸。
他们每个人的待遇都很优厚,为了剿匪,县衙给的银子相比桃山营的军士要高很多。
但要说让他们拼命护粮,运粮也绝无可能。
谁都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何必要把命搭上。
若是遇到敌人,跑不就完了。
这情形许长歌早有预料,他接着沉声说道:“但若是你们要留下来,就必须严格服从命令,签下这运粮的军令状。”
“一,临阵脱逃者杀!”
“二,不服从命令者杀!”
“三,心怀不轨者杀!”
众人面面相觑,开始议论纷纷,这未免太强人所难。
队伍正中,一个神色倨傲的精壮军士,当即跳出来喊道:“许巡检,我们签了军令状就是把命交给你!遇不可敌的敌人,你难道让我们送死,自己却溜之大吉?”
许长歌声音毫无情绪,但不怒自威,“你是何人?”
“我名魏三,是府军总指挥,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让兄弟们跳入火坑,所以才有此一问!”
精壮汉子没说的是,他还是魏德发的远房侄子,府军实际的掌控者。
“那我就用行动告诉你答案。”许长歌抬手指了指魏三身旁簇拥成一团的六人,轻笑道:“来,你们扮演一下魏三所说的不可敌的敌人!”
魏三一愣,随即阴冷一笑,当即示意身边六名心腹动手。
他巴不得找机会教训许长歌,让他下不来台。
“那你们就好好陪许大人练练!”
见许长歌要与府军比试身手,府兵们纷纷围观。
魏德发在县丞署内暗笑,“许长歌,等会若是你被我侄子的手下打趴下,我看你如何收场?”
魏三的心腹六人早就按捺不住,闻言立即许长歌团团围住,“许大人,得罪了!”
接着,他们狞笑着一拥而上。
见此,周向阳心中暗急,许长歌箭法固然精妙,可赤手空拳如何以一敌六?
李文正却稳坐不动,望着许长歌自信从容的神态,眸光深沉,他这是要当众立威吗?
就在六人欺近许长歌身前之时,许长歌动如闪电,在蛮牛体质的作用下,太祖长拳拳拳到肉。
碰碰啪啪……
不过瞬息功夫,六人尚没对许长歌造成威胁,便尽数惨叫着倒飞倒地,或昏厥或重伤,再也爬不起来。
———嘶———-
府兵们目瞪口呆,纷纷凉气倒抽,望着许长歌的目光无不充满敬畏。
坊间已有传言,昨夜天仙楼内的血案并非土匪与青楼公龟互相残杀,而是许长歌一人所为。
今日许长歌使出这等秒杀手段,仿佛更加证实这个传闻。
然而,许长歌却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大家放心,若是遇袭,我许长歌会第一个冲在前面!”
“同时,我会教大家一种阵法,名鸳鸯阵,此阵不仅能保护粮队,还能大大降低大家的伤亡!”
“但这阵法需要大家彼此协作,完全信任队友,能将后背放心的交出。所以容不得半点有异心的人混在队伍中。”
众士兵见到许长歌如此勇武,又有作战计划,逐渐有了一些信心,纷纷签了军令状。
失了面子的魏三脸色一阵铁青,双拳紧握,仍旧心有不甘。
但若是他不签军令状,就等于离开,失去府军头领的职位,无奈也签了自己名字。
“魏三,你先将大家分为四队,每队十二人,并从中选出一名队长,以后归我直接指挥,三日后我们即将启程去往洛城,所以接下来大家要抓紧时间练习阵法!”
许长歌望着这位一直暗中作梗的府军指挥,签下自己名字,嘴上露出莫名笑意,立即下达命令。
你可千万别听命,不然我还怎么杀鸡儆猴?
果然,听到自己将要被架空的魏三,脸上浮现愤懑,望了一眼县丞署方向,对许长歌道:“许巡检,临阵磨枪有什么用?我看您还是向李挺大人认个错,让桃山营的驻军护送和接应我们吧。”
许长歌面不改色,淡淡道:“兵不在多,而在齐心协力,若是将士怯战,千军万马也是无用。”
见许长歌并未发怒,自负有魏德发撑腰的魏三,以为许长歌不敢拿他怎么样,反倒往前踏出一步,声音故意提得老高,想让所有府兵都听见。
“齐心协力?许大人说得比唱得好听!你一个绿水村出来的猎户,懂什么叫行军打仗?怕是连真正的匪寇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就敢大言不惭带我们去送死!”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身边士兵,继续煽动军心。
“弟兄们,咱们这五十人去闯黑风岭,就是羊入虎口!更何况沈家悬赏千两买他许长歌的人头,他就是想让我们给他当炮灰去送死!”
许长歌完不成运粮任务,知县李文正就要倒台,那他叔伯魏德发就会上位, 他也会跟着一起飞黄腾达。
无论如何,魏三都必须阻止许长歌接管府军。
府兵们本就心存顾虑,被魏三这么一说,顿时又开始窃窃私语,看向许长歌的目光重新多了几分动摇。
“这粮我看还是许大人自己运吧!”魏三仍旧继续带节奏。
然而,这一次,他话音刚落,许长歌短刀已骤然出鞘,寒光如闪电划破。
噗嗤~
魏三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只觉脖颈一凉,鲜血如泉涌般涌出,转眼就染红了一身,整个人直挺挺的向后倒了下去。
这一刻,所有府兵都僵在原地。
整个大院瞬间陷入死寂,静的如深夜三更的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