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下山，荡尽魑魅 第56章 张老四的坦白（下）

刘青的话音不高，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具百年古尸体内的怨灵，绝不是你们赶尸一脉的路数。

卧房内的空气再次凝固。

所有人的视线都从地上那个颓败的男人身上，转移到了场中这个一直很平静的年轻人身上。

张高明缓缓抬起头，对上了刘青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他没有再躲闪，事已至此，再多的伪装都已无用。他只是好奇，这个年轻人，究竟是如何一步步看穿自己所有的布置，又是如何给自己设下了这个天罗地网。

刘青没有看他，而是将手指向了跪在地上，身体抖如筛糠的张小波。

“这一切，都得多谢六子，回头是岸。”

话音刚落，张小波哭得更凶了，他不敢看自己的师傅，只是一个劲地用额头撞击着冰冷的地面。

“咚！”

“咚！”

“师傅，我对不起您……”

刘青没再理会这对师徒，他环视一周，目光在林子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才缓缓开口。

“我乃道门中人，家师，李一斗。”

“李一斗？！”

“那个李一斗？！”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在场的都是赶尸一脉的骨干，行走江湖多年，对玄门中的一些大人物或多或少都有耳闻。而“李一斗”这个名字，在他们这一辈人里，几乎是如雷贯耳的存在！

林斌那张方正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他终于明白，为何这个年轻人有如此手段，原来竟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李老神仙的弟子！

刘青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继续解释道：“就在第三关考核开始的前一天晚上，消失多日的六子，主动找上了林老、天啸和我。”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当日在树林里，天啸虽然击败了他，但也点醒了他。这几日他一直躲在暗处，内心备受煎熬。一边是授业恩师，一边是自己敬重的赶尸一脉，无论怎么选，他都知道自己会后悔终生。”

跪在地上的张小波听到这里，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把头埋得更深了。

“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不能辜负赶尸一脉的列祖列宗。”刘青的语调平淡，却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他将张高明如何挑拨他，如何安排他给天啸使绊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林老。”

“他还说，他师傅所图谋的东西，很可能只有赶尸一脉的掌舵人才能接触到。”

林老何其老辣，一瞬间就将所有事情串联了起来，猜到张高明所图的，定然是那部只有掌舵人才能修习的无上秘法，“奇门御尸诀”。

“最重要的，是这第三关。”刘青的视线重新落回张高明身上，“六子告诉我们，你也在这具百年古尸上动了手脚。赶尸一脉那具古尸需要每日轮流两人看守，他是看守古尸的人之一，那日，他趁着另一名看守人不备，按照你的要求，将一张黑色的符纸贴在了棺椁之上。”

“那黑符贴上之后，片刻间就沉入了棺椁，消失不见。”

“黑符？”刘青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那叫阴符。上面禁锢着一只怨气极重的阴灵。阴符打入黑棺，棺椁上的禁制让那怨灵无法脱身，它为了不魂飞魄散，唯一的选择，就是寄身在棺内的古尸身上。好一个一石二鸟的歹毒法子！”

得知这一切后，林老当机立断，吩咐六子哪里也别去，就藏在林家大宅的后院。任凭张高明如何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找到这里来。

“于是，便有了我之后的验尸。”刘青看着张高明，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真以为，验一具尸体需要一刻钟那么久？我灵觉笼罩在尸体上，一瞬间就发现了那具古尸体内的怨灵。我所做的，不过是借着验尸的名头，用秘法在它身上下了另一道禁制而已。”

“那怨灵被我牢牢锁在古尸体内，动弹不得。直到后来，你以为时机成熟，催动它冲开镇尸钉，想要夺舍暴起。就在它将所有镇尸钉逼出体外的一瞬间，我也同时催动了我的法门。”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刘青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的凶险与算计，听得在场众人无不心惊肉跳。

“至于林老在众人面前显出那不久于人世的病态，天啸拉着我火急火燎地跑出去请大夫……”刘青摊了摊手，“那都是演给你看的戏。我们就是要逼你，逼你以为自己等到了最好的时机，逼你主动露出马脚。”

“你，上钩了。”

一番话说完，整个卧房内鸦雀无声。

张高明呆呆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惊疑到错愕，再到最后的了然。他忽然笑了，那笑声嘶哑而干涩，充满了自嘲与解脱。

“呵呵……呵呵呵……好手段，真是好手段……我张高明算计一生，到头来，却被一个毛头小子算计得明明白白。不冤，不冤啊……”

他不再挣扎，也不再辩解，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瘫软在地，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为什么……”林斌看着自己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声音里满是痛苦。

“那手段，确实不是我赶尸一脉的手段。”张高明没有回答林斌，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是那个‘医生’给我的。我后来才知道，他……”

张高明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吐出了几个字。

“他是鬼川一派的人。”

“嗡！”

刘青的脑子猛地一震！

鬼川一派！

又是这帮阴魂不散的杂碎！

一股冰冷的杀意从他心底不受控制地升腾起来，他周身的气息骤然一变，让离他最近的林天啸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只是当时我的命捏在那人手上，我也没有办法，只能一步步地走下去。一步错，步步错啊……”张高明说到这里，这个算计了一辈子、从未在外人面前示弱的男人，眼角竟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他抬起头，看向林子风，看向林斌，又看向自己的徒弟张小波，不停地啜泣着。

“林老、老三、小波……我……我对不起你们，是我张老四贪生怕死，是我猪油蒙了心，是我……”

他泣不成声，悔恨的泪水混杂着鼻涕，流了满脸。

众人看着他这副模样，神色各异。愤怒，鄙夷，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叹息与悲哀。

刘青沉默了片刻，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杀意。他知道，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忽然开了口，话语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

“你那用来吊命的‘烟丝’，是否还带在身上？”

张高明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这东西就是他的命根子，自然是随身携带。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最贴身的地方，摸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

他吃力地解开布包，一团颜色诡异的黑色烟丝出现在众人眼前。那烟丝比寻常的烟叶要黑得多，几乎是纯黑色，在油灯的照射下，甚至泛着一丝油腻的光泽。

刘青上前一步，弯下腰，从那团烟丝中掐起一小缕。

他先是将烟丝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一股奇异的香气钻入鼻孔，有些甜，又有些腥，混杂在烟草的味道里，让人闻着很不舒服。

刘青的眉头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他闭上了双眼。

下一秒，磅礴如海的灵觉瞬间将那一小撮烟丝完全包裹！

就在灵觉接触到烟丝的一刹那！

“哇——！哇——！”

无数凄厉尖锐的婴儿啼哭声，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猛地在刘青的脑海深处炸开！

一张张因为剧痛而扭曲、布满泪痕的婴儿脸庞，如同潮水般涌现，每一张脸上都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怨恨！

那不是幻觉！

那是无数刚刚降世不久的鲜活生命，在被活生生炼化时，留下的最纯粹、最原始的生命印记！

刘青猛地睁开了双眼！

一股从未有过的滔天暴怒，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整个卧房的温度，仿佛在这一刻都骤降了十几度！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床榻上的林子风，都被刘青身上这股突如其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怖杀气骇得心头一颤！

林天啸站在刘青身旁，感受得最为真切，他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看着刘青那张瞬间变得铁青的脸，急忙开口问道：“青子怎么了？这烟丝有古怪？”

刘青缓缓转过头，那双原本平静的眼睛里，此刻竟是血丝密布，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

“这，是取活婴性命，炼制的跍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