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黑影如同有生命的沼泽,从堂屋地面的每一道缝隙里涌出。
它们不是实体,却散发着比院内游魂浓郁十倍的阴冷与……饥饿感。那对浑浊的白色眼睛悬浮在黑暗最深处,牢牢锁定着王一凡,或者说,锁定着他身上那缕“道”的气息,以及陈默心中汹涌未散的悲念。
“喂……给……老夫……”
断断续续的干涩声音再次直接在脑海炸响,带着一种古老而扭曲的韵律。地上的黑影猛地分出一股,如黑色触手般卷向瘫坐在地、精神恍惚的陈默——目标是他的心口,那里凝聚着最浓烈的悔恨与悲伤!
“退!”
王一凡低喝一声,来不及取出新纸,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以指代笔,以空中残留的灵质为墨,凌空急速虚画!
不是篆字,而是更简练、更古老的符号——八卦中的“离”卦卦象(?)!离为火,为光明,为驱散阴邪!
灵力从指尖迸发,在空中拖曳出炽热的金色轨迹,一个半人高的、由纯粹灵光构成的“离”卦瞬间成型,挡在黑影触手与陈默之间。
嗤——!
黑影触手撞上金光灼灼的卦象,如同冰雪遇滚油,前端立刻汽化,发出刺耳的尖啸。后面的黑影疯狂扭动退缩,那对白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更浓的贪婪。
“卦……象……?”古老存在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兴趣,“不是巫祝的鬼画符……是《易》的路子?有趣……小子,你会的……还挺杂……”
趁着黑影被阻的刹那,王一凡左手已从腰间战术包摸出一个小布囊,抖手一扬!布囊里装着的不是朱砂,而是混合了艾草、苍术、雄黄等数味阳性药材,又经龙纹阁秘法炮制过的“辟邪香灰”。
香灰洒出,并未落地,而是在王一凡灵力引导下,均匀地飘散在他和陈默周围的地面上,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灰圈一成,一股温热、辛辣却令人心神安定的气息弥漫开来,将那无孔不入的阴冷湿气稍稍阻隔在外。
“陈默!”王一凡低吼,同时右手不停,连续弹出三枚较短的“灵枢针”,刺入陈默双肩“肩井穴”与后颈“大椎穴”,强行刺激他的气血运行,提振精神,“拿起你的唢呐!”
陈默浑身一抖,涣散的眼神因针刺的痛楚和气血涌动而聚焦了几分。他茫然地看向掉在脚边的唢呐,那铜碗上的血迹在月光下刺眼。
“我……我爷爷他们……”他喃喃着,看向堂屋。那三道亲人的执念,在琥珀色安魂符的光晕滋养下,此刻面容竟显得平静安详,正对着他缓缓摇头,然后身影开始如烟般消散——执念已解,遗憾已诉,他们正在真正地归于安宁。
“他们走了。”王一凡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带着对你的放心走的。现在,该你了。”
他指向周围再次蠢蠢欲动、并且开始吸收香灰屏障外那些游魂来壮大自身的粘稠黑影,以及黑暗深处那双令人毛骨悚然的白眼。
“这东西,是被你的唢呐声里那份‘悲’吸引来的,它要吞掉你的悲伤,还有这里所有的‘念’来滋养自己。你想让它得逞?想让这些你爷爷送走的‘客人’,最后变成这怪物的养料?”
陈默瞳孔一缩,看向院子里那些因黑影吞噬而发出无声哀嚎、形体快速淡化的游魂。那些模糊的面孔里,或许就有他爷爷曾郑重送别的乡邻。
“我……我能做什么?”他声音沙哑,带着绝望后的虚弱,“我的唢呐……只能吹出丧曲,只能引来这些……”
“谁说的?”王一凡打断他,目光如电,“唢呐,百乐之王,出生能吹《百鸟朝凤》,嫁娶能吹《抬花轿》,出征能吹《将军令》,归田能吹《丰收乐》!悲,只是它万千情绪的一种!你爷爷没教你别的曲子?”
陈默愣住了。记忆深处,似乎有模糊的画面闪过……爷爷在阳光很好的午后,坐在院子里,吹着一支欢快的小调,逗得年幼的他咯咯直笑。那曲子叫……叫什么来着?
“你的能力,不是招魂引魂。”王一凡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打在他心上,“是‘通幽达情’,是以音律为桥,沟通、引导、安抚甚至驾驭灵性层面的存在!你之前无意识做的,是用‘悲情’为桥,把它们引来。现在,我要你换一座桥!”
他深吸一口气,掌心的“道”字痕迹炽热发烫,【技近乎道】系统关于“音律类非遗”的庞大信息流在意识中快速闪过、筛选、匹配。最终,锁定了一段极具代表性、且意境截然不同的唢呐名曲信息。
“听着!”王一凡语速极快,却清晰无比,“我现在传你一段旋律意境,配合你的能力,给我吹出来!不需要完全一样,抓住那个‘神’!”
他并指如剑,指尖一点微不可察的金芒,倏地点在陈默的眉心印堂穴!
这不是武功传功,而是【技近乎道】系统的一种高维信息传递技巧,将特定非遗技艺的“核心意象”直接烙印。刹那间,陈默只觉得脑海“轰”的一声,一段激昂、辽阔、充满生机与百鸟和鸣之感的旋律意境,如同画卷般在他意识中铺开!
曲名:《百鸟朝凤》!
不是哀鸣,是百鸟苏醒,是对朝阳的礼赞,是生命蓬勃的欢歌!
与此同时,王一凡转身,面向已经吞噬了院内大半游魂、体积膨胀了近乎一倍、化作滚滚黑潮再次扑来的粘稠黑影,以及黑暗中那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浑浊白眼。
他手中,已多了一样东西。
不是纸,不是针,而是从手提箱夹层取出的——一支毛笔,一块墨锭,还有一卷空白的、微微泛黄的宣纸。笔是普通的狼毫,墨是常见的松烟墨,纸也只是生宣。但此刻在他手中,却仿佛有了不同的分量。
黑影已扑至面前,阴冷的气息几乎冻结呼吸,那古老存在的饥渴意念化作实质的精神冲击:“给……我……”
王一凡恍若未闻。他左手拇指指甲在墨锭上用力一划,刮下些许墨粉,随即拇指在舌尖一蘸,混合了唾液的墨粉在指尖化开。他没有研墨,而是以指为砚,以血(之前咬破的食指伤口未完全愈合)为水,以灵为引!
右手执笔,笔尖在他沾了墨血混合物的拇指上飞快一抹,润笔,提腕。
面对汹涌黑潮,他沉腰立马,手腕悬空,笔尖对准扑来的黑暗,凌空挥毫!
没有纸,就在空中书写!
笔走龙蛇,铁画银钩!每一划都凝聚着精纯的灵力,混合着他指尖那蕴含龙气余韵与自身意志的血墨,在空气中留下凝而不散的、灼灼发光的轨迹!
他写的不是单个的字,而是一句话,一句出自《周易》、充满浩然刚正之气,专克阴邪鬼祟的卦辞: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七个大字,在黑暗中骤然亮起!每一个字都仿佛由燃烧的金色火焰构成,字字大如斗,排列成阵,携带着一股“周行不殆、生生不息”的天地正大之意,悍然撞向吞噬而来的黑暗狂潮!
轰——!
金光与黑潮对撞,没有巨响,只有一种仿佛冷水泼进热油锅的剧烈“滋啦”声!七个大字如同七座燃烧的熔炉,所过之处,粘稠的黑影纷纷汽化消散,那黑影中隐约传来的无数游魂的哀嚎声,似乎也因此减弱了一丝,多了一丝解脱之意。
黑暗深处,传来一声惊怒交加的闷哼,那双白眼剧烈晃动,显然没料到这看似文弱的年轻人,竟然能以这种方式,爆发出如此刚猛浩大的精神与灵力攻击!
“儒……门的浩然气?不对……混杂了巫祝的血祭法、还有龙气的味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古老存在的声音失去了之前的戏谑与贪婪,多了几分惊疑不定。
就在它因王一凡的“空中书卦”而受挫、攻势稍缓的瞬间——
呜——嘀嘀嗒——嘀嗒——!
一道截然不同的唢呐声,在王一凡身后,冲天而起!
不再是呜咽悲泣,而是高亢、明亮、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生命力与欢欣!是陈默!他挣扎着站起,嘴角还带着血,眼中却燃烧着一簇从未有过的火焰。他吹响了唢呐,吹奏的正是王一凡传递给他意境的《百鸟朝凤》!
他吹得并不完美,甚至有些地方因为气息不稳而走调,但那曲子中蕴含的“神”——那股驱散阴霾、唤醒生机、礼赞光明的“神”,却被他用自己的能力,淋漓尽致地发挥了出来!
唢呐声化作无形的音波,扫过院中残余的游魂。那些原本浑噩、悲伤、被黑暗吸引的灵体,在充满生机的乐声中,仿佛被温水洗涤,面容上的痛苦扭曲渐渐平复,身形变得轻盈,然后如同被微风托起的蒲公英,缓缓升空,消散在夜风中——这一次,是真正的安息与解脱。
音波也扫向了残余的黑影和那双白眼。
“啊——!!这是什么声音?!停下!快停下!”古老存在发出尖锐痛苦的嘶鸣,那声音不再直接响在脑海,而是从堂屋深处传来,真实而凄厉,“该死的……欢愉之音……生机之乐……克我……克我啊!!”
粘稠的黑影在《百鸟朝凤》的乐声中剧烈沸腾、蒸发,如同阳光下的冰雪。那双白眼疯狂闪烁,似乎想重新缩回黑暗深处。
“想走?”王一凡眼神一厉,趁它病,要它命!
他左手一抖,那卷空白的生宣哗啦展开。右手毛笔饱蘸指尖残余的血墨混合物,笔锋落在纸上,却不是写字,而是……画画!
画的是最简单,也最威严的图案——钟馗!
笔走如飞,兔起鹘落!他融合了剪纸的精准、书法的骨力、以及一丝从传承记忆中领悟的“神韵捕捉”,泼墨写意,寥寥数笔,一个怒目圆睁、虬髯戟张、手持宝剑、仿佛要破纸而出的钟馗形象便跃然纸上!
最后一笔点下钟馗双目!
“点睛,开光!”
王一凡并指在钟馗画像上一抹,体内灵力与龙气余韵疯狂灌入!
宣纸上的钟馗画像骤然放射出刺目的金光,那画像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一声震慑邪魅的无声怒吼!紧接着,整张宣纸无火自燃,化作一团金色的、形如钟馗虚影的火焰,呼啸着扑向堂屋深处,那双企图遁逃的白眼!
“不——!!傩面……我的傩面!!小子你敢——!!”
金色火焰虚影瞬间没入堂屋最浓重的黑暗。
“嗤——!”
一声仿佛烧红铁块烙入尸肉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嚎。
黑暗如潮水般退去,缩回地面缝隙,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对浑浊的白眼也彻底不见。堂屋内,只剩下最深处的地面上,静静躺着一件东西。
唢呐声,也在此时缓缓停歇。陈默脱力般单膝跪地,用唢呐支撑着身体,大口喘息,脸上却有一种宣泄后的虚脱与茫然。
院子里的游魂已全部消散,纸钱不再飘动,月光清冷地洒落,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王一凡知道不是。他警惕地走到堂屋门槛边,没有贸然踏入,凝目看向那黑暗深处地面上的物件。
那是一张面具。
一张看起来已经十分古旧、破损,颜色斑驳脱落的木质傩戏面具。面具的造型并非常见的凶神恶煞,反而有些抽象和古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眉心处有一道深深的裂痕。面具的眼睛部位,是两个空洞,此刻再无半点白色。
而在面具旁边,还有一小堆灰烬,似乎是刚才那金色火焰虚影燃烧后留下的。
王一凡弯腰,小心地用一张红纸垫着手,捡起了那张傩面。入手冰凉沉重,木质纹理间仿佛浸透了岁月的阴气,但眉心裂痕处,似乎残留着一丝极淡的、灼热的正气——那是刚才钟馗画像火焰留下的痕迹。
【检测到特殊物品:残缺的古老傩面(灵性已沉寂)】
【关联信息匹配中……】
【匹配档案:“傀爷”(疑似)。警告:此物品蕴含极高执念与禁忌技艺信息,接触需谨慎。】
果然是它。
王一凡目光凝重。档案里“甲上”的危险评级绝非虚言。刚才那东西,仅仅是残余的一点执念和灵性借助陈默的悲念与游魂显化,就差点让他们两个栽在这里。若是全盛时期……
“那……那到底是什么?”陈默虚弱的声音传来,他拄着唢呐,摇摇晃晃地走到堂屋门口,看着王一凡手中的面具,脸上仍有余悸。
“一个被困在这里很多年的……老前辈。”王一凡收起傩面,用特制的隔绝材料包裹好,放入手提箱,“或者说,是他的一部分。他应该和你爷爷,甚至更早的唢呐艺人打过交道。”
陈默沉默,看着空荡荡的堂屋,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唢呐,眼神复杂。刚才吹奏《百鸟朝凤》时的感觉……那种用声音驾驭、引导甚至抚慰灵性存在的奇妙感觉,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原来,唢呐真的可以不只吹奏悲伤。
“你说得对。”他沙哑地开口,抬头看向王一凡,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我叫陈默。你……是谁?为什么来找我?”
王一凡看着他,伸出手:“王一凡。来找你,是因为你的手艺,不该被埋没在这里,更不该只用来吹丧曲。这世上有更多需要‘通幽达情’之音的地方,有更多值得你用唢呐去‘沟通’和‘守护’的东西。”
“比如?”
“比如,那些真正危害人间的邪祟,那些需要被安抚的历史遗憾,还有……更多和你一样,身怀绝技却不知其价值,甚至因此痛苦迷茫的人。”王一凡语气认真,“跟我走吗?陈默。去一个能让你的唢呐,真正响彻该响之处的地方。”
陈默低头,看着爷爷留下的老宅,看着手中血迹已干的唢呐,良久。
他伸出手,握住了王一凡的手。手掌粗糙,却有了点力气。
“我得……先把爷爷的宅子收拾一下。然后……”他顿了顿,“我想去看看,你说的那个地方。”
就在这时,王一凡怀中一个特制的通讯器轻微震动起来。他取出接通,里面传来林晓晓略带急促的声音:
“王一凡,沱江镇事件解决了吗?不管进展如何,立刻携带陈默及任何相关物品,前往镇东三公里的临时降落点!有紧急情况——我们在追踪另一项濒危非遗‘湘西苗绣’传承人线索时,发现了‘博士’下属活动的痕迹!他们似乎也在寻找并……‘收集’这些传承人!”
王一凡眼神骤然一凝。
博士?那个龙纹阁内部的叛徒,疯狂的科学主义者?他的触角,已经伸到这些散落的非遗传承人身上了?
“收到,立刻前往。”他沉声回复,结束通讯。
“怎么了?”陈默察觉到气氛变化。
“计划有变。”王一凡看向东方隐约可见的山峦轮廓,眼神锐利,“我们可能得提前上路了。路上跟你解释——现在,有一群不怀好意的‘收藏家’,正在打和你类似的人的主意。”
他提起箱子,最后看了一眼恢复平静的老宅院。
非遗传承之路,果然不会平静。暗流,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本章核心爽点总结】
王一凡凌空书就《周易》卦辞“天行健”,浩然正气如熔炉焚邪;更点睛画钟馗,令画像化火降魔!陈默觉醒真谛,一曲《百鸟朝凤》破悲引安,尽显唢呐“通幽达情”之神威。
【下章预告】
“博士”的阴影已至湘西!苗绣传人危在旦夕。王一凡携陈默疾驰援救,却见苗寨火光冲天,绣娘以血染丝,织就绝命图腾……而追兵之中,竟有熟悉面孔冷笑:“非遗?不过是待解析的古代科学样本!”下一章:《血染的苗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