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 凌晨的研判
凌晨三点,省纪委办案点的小会议室里烟雾弥漫。
孙振涛面前的烟灰缸已经堆了七八个烟蒂,周正帆虽然不抽烟,也被熏得眼睛发涩。两人面前摊着三份材料:一份是杨天明交代情况的录音整理稿,一份是沈默遗留便条的复印件,还有一份是技术组对失窃U盘的追踪报告。
“杨天明家的门锁是专业工具撬开的,没有留下指纹,但窗台边缘提取到半枚鞋印,43码,运动鞋底纹。”孙振涛指着报告,“技术组对比了数据库,这种鞋印很常见,无法锁定具体品牌和型号。”
“监控呢?”周正帆问,“小区应该有监控。”
“有,但被干扰了。”孙振涛苦笑,“作案时间段内,小区所有监控画面都出现了三秒的雪花屏。对方用了便携式信号干扰器,很专业。”
周正帆的心沉了下去。对方行动迅速、专业、不留痕迹,这说明“影子”掌握的资源远超他们的想象。
“杨天明现在安全吗?”
“安排在办案点的内部房间,二十四小时有人值守,饮食由专人负责,通讯完全切断。”孙振涛说,“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影子’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U盘,就有可能对杨天明下手。”
“那我们……”
“我们在等。”孙振涛打断他,“等‘影子’下一步的动作,也等我们自己的调查结果。”
他翻开杨天明的交代材料:“杨天明说,‘影子’最近在策划一件事,想在你身边安排一个人。你觉得,这个人会是谁?”
周正帆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身边所有人的面孔:于晓伟、张正华、马国强、王建明、李明德……这些人里,谁可能被“影子”收买?或者,谁本来就是“影子”的人?
“我不知道。”他最终说,“杨天明说这个人要‘像水一样,无形无迹,但能渗透到每一个角落’。这样的人,最难察觉。”
“于晓伟呢?”孙振涛突然问,“你的秘书,跟了你三年多,对你的工作习惯、行程安排最了解。如果他……”
“不可能。”周正帆斩钉截铁,“晓伟是我亲自挑选的,背景干净,家庭简单。而且这三年,他做事一直很稳妥,从没出过差错。”
“越是稳妥,越值得怀疑。”孙振涛说,“我不是说一定是于晓伟,但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完全信任任何人。包括我,包括赵青、王剑锋,甚至……包括你自己。”
周正帆一愣:“我自己?”
“对。”孙振涛盯着他,“‘影子’既然能在你身边安排人,就有可能用各种方式影响你、误导你。你的判断,你的决策,都可能已经在无形中被操控了。”
这话让周正帆后背发凉。如果连自己的判断都不能信任,那还能信任什么?
“孙书记,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孙振涛掐灭烟头,站起身,在狭小的会议室里踱步:“两条线。第一条线,继续查‘影子’的真实身份。杨天明虽然没说出名字,但他提到有录音证据,虽然U盘被拿走了,但他本人听过那些录音,我们可以让他回忆,做声音辨识。”
“声音辨识?”
“对。”孙振涛说,“请公安厅的声纹鉴定专家,让杨天明听一些人的讲话录音,看能不能辨认出‘影子’的声音。当然,‘影子’可能用了变声器,但一个人的说话习惯、用词特点、语速节奏,是很难完全改变的。”
周正帆觉得这是个办法:“那第二条线呢?”
“第二条线,查那五亿元资金。”孙振涛说,“这是‘影子’的命脉。这么大一笔钱,不可能凭空消失。只要它在流动,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我已经协调了人民银行、银保监会、外汇管理局,对所有可疑的跨境资金流动进行监控。”
“吴雨欣呢?”
“她在我们的监控范围内,但具体位置还不确定。”孙振涛说,“香港警方传来的最新消息,他们发现了吴雨欣使用的一个假身份——‘李雨’,这个身份在过去一周内,在香港三家酒店登记入住,但每次只住一晚就退房,显然是故意制造迷惑。”
“她在等什么?”
“等指令。”孙振涛分析,“等‘影子’的指令,告诉她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转移资金。所以,我们要盯紧资金流向,只要资金一动,吴雨欣就一定会出现。”
周正帆点点头。这个思路清晰了:一边从声音入手查“影子”的身份,一边从资金入手追吴雨欣。两条线,总有一条能有突破。
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孙振涛看了看表:“快四点了,你休息一会儿吧。上午九点,柳云山要见杨天明,到时候你也参加。”
“柳云山为什么非要见杨天明?”
“不知道。”孙振涛摇头,“他坚持要见,说有重要的话要说。我同意了,但要求全程监控。也许,这次见面能让我们了解更多内情。”
周正帆回到招待所房间,和衣躺在床上。身体很累,但大脑异常清醒。他想起杨天明说的那句话:“‘影子’说过,这个人要像水一样,无形无迹,但能渗透到每一个角落。”
像水一样……水是柔软的,也是强大的。它能适应任何容器,能穿透任何缝隙。如果“影子”安排的人真的像水一样,那他可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渗透到了自己工作的每一个环节。
是谁呢?
于晓伟?他确实像水一样,总能恰到好处地处理好各种事务,从不出错,但也从不突出。三年多来,他就像一个完美的影子,跟随在自己身边,却很少表达个人意见。
张正华?他像火,热烈、直接,在反腐工作中冲在最前面。但火太旺了,反而容易暴露。
马国强?他像山,沉稳、可靠,但缺乏灵活性。
王建明?他像风,总是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该消失的时候消失,让人捉摸不透。
李明德?他像雾,看似清晰,实则模糊,永远看不清真实想法。
周正帆想着想着,突然笑了。自己这是怎么了?开始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了。如果连战友都不能信任,那这场仗还怎么打?
他想起很多年前,在红旗乡当乡长时,乡党委书记老刘跟他说过的话:“小周啊,做领导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用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既然选择了这个人,就要相信他。如果后来发现信错了,那是你的问题,不是他的问题。”
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现在是在查一个深不见底的**网络,面对的是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影子”。稍有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妻子发来的信息:“产检一切正常,宝宝很健康。医生说预产期在明年五月。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想让你陪我去买婴儿用品。”
周正帆看着这条信息,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明年五月……那时候这个案子能结束吗?他能平安地迎接新生命的到来吗?
他回复:“很快,等这个案子告一段落,我就请假陪你。你先自己看看,喜欢什么就买,不用等我。”
发送完,他放下手机,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父亲的身影。那个总是挺直腰板的老人,即使在病床上,也坚持每天看报纸,关心国家大事。
“正帆啊,”父亲临终前跟他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这话俗,但理不俗。你要记住,你手中的权力是人民给的,要用来为人民办事。”
当时他点头答应,但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分量。为人民办事,不是一句空话。它意味着要和那些损害人民利益的人斗争,哪怕那些人位高权重,哪怕那些人隐藏极深。
天亮了。周正帆起身洗漱,换上干净的衣服。上午九点,他要见柳云山和杨天明。那将是一场怎样的对话?
## 第二节 师徒对决
上午九点,省纪委办案点的特殊谈话室。
这是一个经过特殊设计的房间,外表看起来像普通的办公室,但墙壁和门窗都做了隔音处理,墙角隐蔽处装有多个摄像头和录音设备。房间中央摆着一张长方形桌子,两边各放两把椅子。
柳云山先被带进来。他穿着灰色的囚服,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神情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学者的儒雅。如果不是手铐和脚镣,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涉嫌多项重罪的人。
他在桌子一侧坐下,双手放在桌面上,静静等待着。
五分钟后,杨天明被带进来。他的状态就差多了,脸色苍白,眼睛红肿,走路时腿都在发抖。看到柳云山,他的眼神躲闪,不敢直视。
“坐吧。”柳云山开口,声音温和,像老师对学生说话。
杨天明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又过了两分钟,周正帆和孙振涛走进来,在侧面的观察席坐下。他们不会直接参与谈话,但会全程观看。
谈话室的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柳云山和杨天明两个人。
“天明,”柳云山先开口,“我们有多久没这样面对面坐着了?”
杨天明低着头:“上次是……是去年春节,我去给您拜年。”
“是啊,一年了。”柳云山感叹,“时间过得真快。记得你第一次来我家,还是二十年前,那时候你刚分配到省委办公厅,是个毛头小伙子,说话都紧张。”
杨天明的眼圈红了:“老师,我对不起您……”
“别说对不起。”柳云山摆摆手,“路是自己选的,后果也要自己承担。你来找我,说你愿意配合调查,我不怪你。相反,我觉得你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杨天明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柳云山。
“很奇怪吗?”柳云山笑了,“天明啊,你跟了我二十年,但你其实并不了解我。你以为我建这个网络,只是为了钱?为了权?”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柳云山说,“钱和权,只是工具。我真正想要的,是一个理想的秩序。一个由精英主导的秩序,一个可以高效运转的秩序。在这个秩序里,资源可以合理配置,人才可以各尽其用,决策可以迅速执行。你不觉得,这比现在这种低效、扯皮、形式主义的体制要好得多吗?”
杨天明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观察席上,周正帆和孙振涛对视一眼。他们都没想到,柳云山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但您的方式……”杨天明终于开口,“您的方式不对。您用贿赂、用威胁、用违法的手段……”
“手段重要吗?”柳云山打断他,“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如果我成功了,建立了那个秩序,后人会说我是改革者,是开创者。手段?那只是过程中的必要代价。”
他顿了顿,继续说:“就像你现在配合调查,你以为你是在维护正义?不,你只是在帮助一个陈旧的体制,维护一个低效的秩序。你以为你赢了,实际上你输了。”
“我没有输!”杨天明突然激动起来,“我至少保住了良心!我至少没有像您一样,害死那么多人!金光化工的爆炸,十九条人命!那也是必要代价吗?”
柳云山的脸色第一次有了变化。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缓缓开口:“那是个意外。我没想害死任何人。”
“但您做了选择!”杨天明站起来,声音颤抖,“您选择了给三个月的整改期,而不是立即停产!您选择了保护那些股东的利益,而不是工人的安全!老师,十九条人命啊!他们也有家人,也有孩子,也有……”
他说不下去了,泪水流了下来。
柳云山看着他,眼神复杂。许久,他叹了口气:“天明,你太感情用事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些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这不是小节!这是人命!”杨天明几乎是吼出来的,“老师,您变了。二十年前,您教我书法,教我‘字如其人’,说写字要端正,做人更要端正。可现在您……”
“现在我怎么?”柳云山平静地问。
“现在您……您不配当我的老师!”杨天明说完这句话,像用尽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敲在人心上。
良久,柳云山开口,声音很轻:“也许你说得对,我不配当你的老师。但天明,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你会怎么做?明知道一个体制有问题,明知道它效率低下、滋生**,你是选择随波逐流,还是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去改变它?”
杨天明没有回答。
“我选择了后者。”柳云山说,“我用我的方式,建立了另一个秩序。这个秩序也许不完美,也许有污点,但至少,它高效,它实用。那些加入网络的人,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那些企业,得到了发展;那些项目,得到了推进。难道这一切,就没有一点价值吗?”
观察席上,周正帆握紧了拳头。他想冲进去反驳,但孙振涛按住了他的手,轻轻摇头。
“有价值,但代价太大了。”杨天明低声说,“而且老师,您真的认为,您建立的这个秩序是高效的吗?它只是对少数人高效,对大多数人来说,它是不公平的,甚至是残酷的。”
“公平?”柳云山笑了,“天明,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资源总是有限的,机会总是不均等的。我的秩序,至少让资源流向了最能发挥它们作用的地方,让机会给了最有能力抓住它们的人。这难道不是一种公平吗?”
“但那些没有资源、没有机会的人呢?”
“那是他们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柳云山说得很冷酷,“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是自然法则,也是社会法则。”
谈话到这里,已经陷入了僵局。两个人的世界观、价值观完全不同,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有交点。
柳云山换了个话题:“天明,你告诉他们‘影子’的事了吗?”
杨天明身体一僵。
“看来是告诉了。”柳云山从他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那你告诉他们,‘影子’是谁了吗?”
“我……我说了。”
“说了名字?”
“没有,U盘被拿走了,我没有证据……”
“但你说了一些线索,对吧?”柳云山盯着他,“让他们可以通过声音辨识来确认‘影子’的身份?”
杨天明没有否认。
柳云山叹了口气:“天明,你还是太天真了。你以为你配合调查,就能得到宽大处理?就能保护你的家人?我告诉你,不会的。‘影子’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你的家人。”
“老师,您……”
“我不是在威胁你,我是在告诉你事实。”柳云山说,“‘影子’是什么人,你很清楚。他能做到什么程度,你也很清楚。你以为你在帮他们,实际上,你是在把自己和家人往火坑里推。”
杨天明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观察席上,孙振涛拿起对讲机,准备结束谈话。但周正帆拦住了他,示意再等等。
“老师,”杨天明突然问,“您为什么非要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柳云山摇摇头:“不,我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一件关于‘影子’的事,一件连我都不知道,直到最近才猜到的事。”
“什么事?”
柳云山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影子’……可能不是一个人。”
杨天明愣住了:“不是一个人?那是什么?”
“是一个团体,一个组织,甚至……”柳云山顿了顿,“甚至可能是一个我们无法想象的存在。”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柳云山说,“这十年来,‘影子’给我下达的所有指令,都经过精心设计,没有任何个人特征。他的声音经过处理,他的文字经过润色,他的所有指示都像是经过集体讨论的结果。我最初以为,这是他谨慎,但现在我怀疑,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一个机器。”
“机器?”
“对,一个决策机器。”柳云山说,“由一群精英组成的决策机器,他们共同制定策略,共同下达指令,共同承担责任。所以,你永远抓不到‘影子’,因为他根本就不存在。或者说,他无处不在。”
观察席上,周正帆和孙振涛的脸色都变了。如果柳云山的猜测是真的,那这个案子就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所以天明,”柳云山继续说,“你配合调查,你指认‘影子’,都没有意义。因为你指认的那个人,可能只是机器的一个零件。打掉一个零件,机器还能运转,还会有新的零件补充进来。”
杨天明呆呆地坐着,像是被这个消息击垮了。
柳云山站起身,走到窗边——那其实是单向玻璃,他看不到外面,但外面能看到他。
“天明,我今天见你,不是要说服你什么,也不是要威胁你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真相,让你知道你在面对的是什么。”他转过身,“现在,你可以走了。告诉外面的人,我该说的都说了。”
谈话结束了。杨天明被带出去时,脚步踉跄,精神恍惚。
周正帆和孙振涛走进谈话室。柳云山还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们。
“柳云山,”孙振涛开口,“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柳云山转过身,笑了:“孙书记,您觉得呢?一个囚犯的话,有多少可信度?”
“我们只相信证据。”
“证据?”柳云山摇头,“你们永远找不到证据。因为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所有证据都已经被设计成无法追查的形式。就像那个U盘,你们找到了吗?”
孙振涛沉默。
“看,我说对了吧。”柳云山重新坐下,“孙书记,周市长,我劝你们一句:适可而止吧。郑向东倒了,我倒了,网络的核心成员大部分都被控制了。该查的查了,该办的办了。剩下的,就让它过去吧。再查下去,对你们没有好处。”
“这不是好处不好处的问题。”周正帆说,“这是原则问题,是法律问题。”
“原则?法律?”柳云山笑得更深了,“周市长,你还是太年轻。在真正的权力面前,原则和法律都是可以调整的。你以为你在扞卫正义,实际上,你只是在玩一场别人设计好的游戏。”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柳云山看着他,“你的调查,你的行动,可能都在‘影子’的预料之中。甚至可能,是‘影子’希望你这样做的。”
周正帆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为什么?”
“因为‘影子’需要淘汰一些旧零件,换上一些新零件。”柳云山说,“我和郑向东,就是旧零件。我们用了十年,已经不好用了,还容易出问题。所以‘影子’借你们的手,把我们淘汰掉。然后,他会安排新的零件,更年轻、更有活力、更不容易被怀疑的零件。”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也许,新的零件已经就位了。就在你们身边,就在你们最信任的人里。”
周正帆和孙振涛离开谈话室时,心情都异常沉重。柳云山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他们的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
“你觉得他的话,有几分可信?”走廊里,孙振涛问。
“不知道。”周正帆摇头,“但有一点他说得对——如果‘影子’真的是一个机器,那我们的调查方向就全错了。”
“那怎么办?”
周正帆停下脚步,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不管‘影子’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机器,他做的事是违法的,是害人的。这一点不会变。所以,我们的目标也不会变——找到他,打掉他。”
“怎么找?”
“从资金入手。”周正帆说,“机器需要能源,网络需要资金。那五亿元,就是他们的能源。只要截住这笔钱,机器就会瘫痪,网络就会崩溃。”
孙振涛点点头:“有道理。我马上去安排,加强资金监控。”
两人分开后,周正帆独自站在走廊里。他想起柳云山最后那句话:“新的零件已经就位了,就在你们最信任的人里。”
谁会是那个新零件?
于晓伟?张正华?马国强?还是……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是马国强打来的。
“市长,有重大发现!”马国强声音激动,“我们找到了吴雨欣!”
## 第三节 海上追捕
下午两点,南海某海域。
海警3301舰劈波斩浪,在蔚蓝的海面上划出一道白色的航迹。周正帆站在舰桥上,举着望远镜,看着远处的海平线。这是他第一次登上执法船出海,海风很大,吹得他几乎站不稳。
“周市长,进舱吧,外面风大。”船长走过来劝道。
“没关系,我想看看。”周正帆放下望远镜,“还有多远?”
“大概二十海里。”船长指着雷达屏幕,“目标船只‘海鸥号’,巴拿马籍货轮,排水量三万吨,目前航速15节,方向东南,目的地可能是菲律宾。”
周正帆看着雷达上那个闪烁的光点。那就是吴雨欣藏身的船?五亿元资金就在那艘船上?
六个小时前,他接到马国强的电话,说通过资金监控,发现了一笔五千万美元的异常流动,从香港一家银行的账户,汇往开曼群岛的一个离岸公司。追踪这个离岸公司的股权结构,最终指向了一艘正在南海航行的货轮——“海鸥号”。
更关键的是,香港警方提供的情报显示,三天前,一个相貌特征与吴雨欣相似的女性,用假护照登上了这艘船。
周正帆立即向省委汇报,请求海警出动拦截。省委批准了行动,并协调了相关部门配合。他作为案件主要负责人,坚持要随船出海。
“周市长,对方加速了。”雷达兵报告,“航速提到18节。”
“他们发现我们了。”船长皱眉,“通知各舰,全速前进,务必在公海边界前拦截!”
“海鸥号”所在的航线,再往前一百海里就是公海。一旦进入公海,按照国际法,中国海警就无权强制登船检查了。必须在它进入公海前截住它。
海警船队开始加速。3301舰的引擎发出沉闷的吼声,船体在海面上颠簸得更厉害了。周正帆紧紧抓住栏杆,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他有些晕船,但强忍着不适。
“周市长,您还是进舱休息吧。”随行的省公安厅干警劝道。
“不用,我撑得住。”周正帆咬牙坚持。
望远镜里,“海鸥号”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那是一艘白色的货轮,船体很大,甲板上堆满了集装箱。从外表看,就是一艘普通的远洋货轮,谁能想到,里面可能藏着五亿元资金和一个重要的逃犯?
“距离十海里!”雷达兵报告。
船长拿起对讲机:“‘海鸥号’,这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海警。请立即停船接受检查!重复,请立即停船接受检查!”
无线电里传来杂音,没有回应。
“再呼叫!”
依然没有回应。
“他们想硬闯。”船长脸色凝重,“通知特警队,准备强制登船。”
五分钟后,三艘高速快艇从海警船上放下,每艘快艇上坐着六名全副武装的特警队员。快艇像离弦之箭,冲向“海鸥号”。
周正帆用望远镜紧紧盯着。他看到快艇接近货轮,特警队员抛出缆绳和抓钩,开始攀爬船舷。货轮上有人试图砍断缆绳,被特警队员鸣枪警告。
经过激烈的对峙,特警队成功登船。无线电里传来队长的声音:“已控制驾驶台,正在搜索全船。”
“注意安全,重点搜查生活区和货舱。”船长下令。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周正帆在舰桥上踱步,不时看表。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还没有找到吴雨欣的消息。
突然,无线电里传来急促的声音:“发现目标!在底舱的一个隐蔽房间里!但她不肯开门,说要见周正帆市长!”
周正帆一愣:“见我?”
“对,她指名要见您。她说有些话,只能对您说。”
船长看向周正帆:“周市长,这可能是陷阱。您不能去。”
“但如果我不去,她可能不会配合,甚至可能毁掉证据。”周正帆说,“我去。”
“太危险了!”
“有特警队在,应该安全。”周正帆坚持,“而且,我也想见见她,问一些问题。”
经过短暂的协商,船长同意了,但要求周正帆必须穿上防弹衣,并且有两名特警队员全程保护。
周正帆登上快艇,驶向“海鸥号”。海风更大了,浪花拍打着快艇,他全身都被打湿了。但他顾不上这些,心里只想着即将到来的会面。
登上“海鸥号”时,特警队长已经在舷梯口等着。“周市长,人在底舱,房间门是加厚的,强行破拆需要时间。她手里可能有人质——船上的大副,我们没找到他。”
周正帆点点头,跟着队长走下舷梯。货轮内部很复杂,通道狭窄,灯光昏暗。他们穿过货舱区,来到生活区的底层。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扇厚重的铁门。
“就是这里。”队长指着铁门,“她就在里面。我们监听到里面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应该就是大副。”
周正帆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吴雨欣,我是周正帆。”
门里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传来一个女声:“周市长,您一个人进来。其他人退后。”
“不可能。”队长立即反对。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吴雨欣说,“我手里的这个人,还有这艘船上的某些东西,可能会永远消失。”
周正帆对队长使了个眼色,低声说:“你们在外面等着,随时准备破门。我一个人进去,她一个女人,手里还有人质,应该不会直接动手。”
“太危险了!”
“这是命令。”
队长无奈,示意队员们退后,但都在隐蔽位置持枪警戒。
周正帆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很小,大约十平米,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吴雨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把手枪,枪口对着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大副。
看到周正帆,吴雨欣笑了笑:“周市长,您果然有胆量。请坐。”
周正帆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打量着吴雨欣。和照片上相比,她瘦了很多,脸色苍白,但眼睛很亮,透着一种决绝的光芒。
“吴雨欣,你跑不掉的。”周正帆开门见山,“放下武器,配合调查,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出路?”吴雨欣笑了,“周市长,您觉得我还有出路吗?我手上沾了多少事,我自己清楚。就算我配合,最好的结果也是无期徒刑。那和死有什么区别?”
“至少你还活着,还能赎罪。”
“赎罪?”吴雨欣摇头,“我不需要赎罪。我做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为了吴家,为了‘老师’,也为了……我自己。”
她顿了顿,继续说:“周市长,我请您来,不是要投降,也不是要谈判。我只是想告诉您一些事,一些您可能永远查不到的事。”
“什么事?”
“关于‘影子’。”吴雨欣说,“您一定很想知道‘影子’是谁,对吧?”
周正帆的心跳加快了:“你知道?”
“我知道,但我不敢说。”吴雨欣苦笑,“不过我可以告诉您,‘影子’和柳老师说的不完全一样。他不是机器,他是一个人,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但他太聪明了,聪明到可以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台机器。”
“他是谁?”
“我不能说名字,但我可以告诉您一个线索。”吴雨欣说,“‘影子’有一个习惯,他在做重大决策时,会去一个地方思考。那个地方在省城西郊,是一座山,山上有一个小庙。他每年都会去几次,每次去都一个人,不许任何人跟着。”
省城西郊的山,小庙……周正帆记下了这个线索。
“还有,”吴雨欣继续说,“那五亿元资金,不在船上。‘影子’早就料到你们会追查资金,所以他让我用这笔钱做了个局——一部分用来吸引你们的注意力,另一部分,已经通过其他渠道转移出去了。”
周正帆的脸色变了:“转移到哪里?”
“我不知道。”吴雨欣摇头,“‘影子’做事从来不留痕迹。他让我操作资金,但从不告诉我最终去向。我只知道,这笔钱现在很安全,安全到你们永远找不到。”
房间里陷入沉默。只有大副粗重的呼吸声,他看起来很痛苦,可能是被绑得太紧,也可能是吓坏了。
“吴雨欣,”周正帆说,“你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放过你吗?”
“不。”吴雨欣笑了,“我知道您不会放过我,我也不需要您放过。我告诉您这些,是因为……因为我累了。”
她的笑容里有一丝凄凉:“我跑了这么久,躲了这么久,真的累了。周市长,您知道吗?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画家,背着画板走遍世界。可后来,我成了吴家的女儿,成了‘老师’的学生,成了这个网络的一分子。我离我的梦想越来越远,远到我几乎忘了自己曾经想要什么。”
她看着周正帆,眼神清澈:“周市长,您是个好官。我希望您能坚持下去,能打掉这个网络,能……能创造一个干净点的世界。这样,将来也许会有像我这样的女孩,可以自由地追求自己的梦想,而不是被家族、被利益、被权力绑架。”
周正帆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能看出,吴雨欣说的是真心话。这个看似冷酷精明的女人,内心深处也有柔软的一面。
“吴雨欣,放下枪吧。”他轻声说,“你还年轻,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吴雨欣摇头,“太晚了。我手上沾了太多东西,洗不干净了。”
突然,她举起枪,但不是对着周正帆,也不是对着大副,而是对着自己的太阳穴。
“不要!”周正帆猛地站起。
“周市长,再见。”吴雨欣笑了,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吴雨欣的身体缓缓倒下,鲜血从太阳穴涌出,染红了床单。
周正帆呆呆地站着,大脑一片空白。他没想到,吴雨欣会选择这样的结局。
门被撞开,特警队员冲了进来。看到屋里的场景,他们都愣住了。
“叫医生!快!”队长大喊。
但已经晚了。吴雨欣的眼睛睁得很大,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她的嘴唇微微动着,好像在说什么,但没有声音。
周正帆蹲下身,凑近听。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几个字:“庙……后山……石……碑……”
然后,她停止了呼吸。
医生检查后确认,吴雨欣当场死亡。大副被解救,除了受到惊吓,没有受伤。
周正帆走出房间,站在甲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海风。咸腥的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血腥味。
特警队长走过来:“周市长,我们在房间里发现了一个保险箱,已经打开了,里面有一些文件,还有……这个。”
他递过来一个黑色的小盒子。周正帆打开,里面是一个U盘,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行字:“给周市长,‘影子’的线索在里面。”
周正帆握紧U盘。吴雨欣临死前,还是留下了线索。这个U盘里,会有什么?
“周市长,还有一件事。”队长说,“我们在搜查船上的通讯室时,发现了一些记录。这艘船在过去三天里,和陆地有过多次加密通讯。技术组正在破解,但初步分析,通讯的另一端可能在……省城。”
省城。又是省城。
周正帆看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海面,夕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这场追捕结束了,吴雨欣死了,但线索没有断,反而指向了更深处。
“影子”还在,网络还在,战斗还在继续。
他收起U盘,对船长说:“返航吧。”
海警船调转方向,驶向海岸。周正帆站在舰桥上,看着“海鸥号”在拖船的牵引下跟在后面。那艘白色的货轮,在夕阳下像一个巨大的棺材,埋葬了一个女人的生命,也埋葬了一个秘密。
但还有更多的秘密,等着他去揭开。
比如那个U盘里的内容,比如省城西郊山上的小庙,比如“影子”的真实身份。
回到船舱,周正帆打开笔记本电脑,插入U盘。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名字是“最后的礼物”。
他点开文件夹,里面是一段视频。点击播放。
出现在屏幕上的,是吴雨欣。她坐在一个简单的房间里,背景是白色的墙,没有其他装饰。她看着镜头,表情平静。
“周市长,如果您看到这段视频,说明我已经不在了。这是我留给您的‘最后的礼物’——关于‘影子’的真实身份,以及这个网络的完整结构图。”
“但在您看之前,我想请您答应我一件事:放过我的家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是无辜的。特别是我的小侄女,她才五岁,她应该有一个干净的童年。”
“现在,请您看下面的内容。希望这些信息,能帮助您完成您的使命。”
视频到这里结束。接下来是一个pdF文档,打开后,是一张极其复杂的关系图,比沈默留下的那张要详细得多。图中央不是“老师”,而是一个黑色的影子图标,图标下只有一个字:“影”。
从“影”辐射出去的线条,连接着几十个节点,每个节点都标注了代号、职务、入网时间。周正帆看到了熟悉的名字:c05郑向东、c07某副秘书长、杨天明、柳云山……也看到了更多陌生的名字。
而在图的最下方,有一个备注:“以上为‘影网’核心成员,共四十七人。外围关联人员三百二十一人,名单另附。”
三百二十一人!周正帆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网络,比他想象的还要庞大。
继续往下翻,是关于“影”的身份分析。吴雨欣写道:
“关于‘影’的真实身份,我调查了十年,也只得到一些零碎的线索:
1. 男性,年龄在55-65岁之间;
2. 有在省级以上机关长期工作的经历;
3. 熟悉经济、金融领域;
4. 有海外学习或工作经历;
5. 有一个特殊的习惯——思考重大问题时,会去省城西郊的青云寺,在寺庙后山的石碑前静坐。
根据这些线索,我怀疑‘影’可能是省级某位现任领导,但不敢确定。因为他太谨慎了,从不留下任何直接证据。
我曾尝试跟踪他去青云寺,但每次都被甩掉。他好像有某种直觉,总能发现有人跟踪。
所以,这条线索只能交给您了。如果您能找到青云寺后山的那块石碑,也许就能找到关于‘影’的更多线索。”
青云寺,后山石碑……周正帆记下了这个名字。这是吴雨欣用生命换来的线索,他必须查下去。
船靠岸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周正帆回到省纪委办案点,孙振涛还在等他。
“正帆,怎么样?”孙振涛急切地问。
周正帆把U盘递给他:“吴雨欣死了,但她留下了这个。”
孙振涛看完视频和资料,沉默了很长时间。
“青云寺……”他喃喃道,“我知道那个地方。在省城西郊的青峰山上,是一座千年古刹。但我不知道后山有什么石碑。”
“明天我去看看。”周正帆说。
“不行,太危险了。”孙振涛反对,“如果‘影’真的经常去那里,那周围肯定有他的眼线。你去,就是自投罗网。”
“那怎么办?”
“我去。”孙振涛说,“我以调研宗教工作的名义去,不会引起怀疑。你留在江市,稳住局面。记住,现在是非常时期,江市不能乱。”
周正帆想了想,同意了。孙振涛是省纪委副书记,去调研宗教工作合情合理,不会打草惊蛇。
“那您小心。”
“放心。”孙振涛拍拍他的肩膀,“你也是。回去后,加强安保,注意身边的人。柳云山说的那些话,虽然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
周正帆点点头。他想起柳云山说的“新零件”,想起吴雨欣临死前说的“庙……后山……石……碑”,想起“影”可能就在自己身边……
这场战斗,真的越来越复杂了。
但他不会退缩。因为他知道,退缩就意味着认输,意味着那些死去的人白白牺牲了。
走出办案点,周正帆抬头看着夜空。今夜无月,只有几颗星星在云层间闪烁。
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新的战斗,在等着他。
(第9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