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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帆! 第84章 暗桩疑云

作者:东莱文砚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2-22 03:36:21

## 第一节

凌晨一点,江市在深秋的寒意中沉睡。市长办公室里,周正帆却毫无睡意。那张照片——常务副市长陈明与吴婷婷在机场贵宾室握手的侧影——静静躺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千层疑虑的涟漪。

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但周正帆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女儿小雅刚刚获救,惊魂未定,绑匪背后的网络尚未完全斩断,现在又冒出陈明与吴家可能存在的关联。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同一张巨网的不同节点?

“正帆,照片技术鉴定结果出来了。”纪委书记张正华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脸上带着熬夜后的疲惫,“省厅技侦专家做了三重分析。首先,照片没有经过数字合成或篡改的痕迹,是原始拍摄的。其次,根据光影角度和背景中机场显示屏的时间模糊影像推断,拍摄时间大约是两个月前,也就是陈明同志从省发改委调任江市常务副市长前后。第三……”

张正华停顿了一下,看向周正帆:“拍摄者使用的是专业长焦镜头,位置在贵宾室斜对面的二楼咖啡厅。从取景角度看,不是偶然抓拍,而是有准备的跟踪拍摄。”

周正帆接过报告,目光在技术参数上扫过,最终停留在结论栏:“**图像真实性确认,拍摄行为具有明确指向性**。” 他放下报告,揉了揉太阳穴:“也就是说,有人早在陈明到任前,就在关注甚至监控他与吴家的接触。而这个人,现在把照片寄给了我。”

“有两种可能。”张正华在对面坐下,压低声音,“第一,寄照片的人和绑架小雅的是同一伙,这是新一轮的威胁和警告——告诉你,你的人里也有我们的人。第二,是另一股力量,想借你的手,扳倒陈明,或者至少制造你们之间的裂痕。”

周正帆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江对岸,跨江大桥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那是他倾注心血的重点工程,也是李建军、吴天华**网络曾试图染指的利益焦点。陈明作为新任常务副市长,分管发展改革、财政、重大项目,理论上,是接替李建军权力的最佳人选。如果陈明真的与吴家有关联,那么这张**网络的渗透力和再生能力,就可怕得远超想象。

“陈明这两个月的工作表现,你怎么看?”周正帆没有回头,问道。

张正华斟酌着词句:“从表面看,无可挑剔。到任后迅速熟悉情况,在跨江大桥后续资金拨付、江北新区规划调整、水环境治理项目推进上,都表现出很强的专业能力和务实作风。市政府办公厅的同志反映,他工作勤奋,经常加班,待人接物也颇有分寸,尊重老同志,团结班子成员。”

“表面之下呢?”

“这就是问题所在。”张正华向前倾身,“太完美了,反而让人生疑。我让纪委的同志从侧面了解过,陈明在省发改委时,主要分管区域经济和产业规划,口碑不错,但据说与当时分管固定资产投资的一位副主任关系微妙。那位副主任,去年因涉嫌在重大项目审批中违规,被调离岗位,目前正在接受调查,而调查的线索来源之一,就与江东建设集团在省里的几个项目有关。”

周正帆缓缓转身,眼神锐利:“陈明与那位副主任,是矛盾还是……”

“公开场合是工作分歧,但省纪委有同志私下透露,陈明曾匿名反映过那位副主任在某个开发区土地规划调整中程序不规范的问题,不过当时查无实据。”张正华说,“现在回头想,如果陈明真的与吴家有关系,那么他举报那位副主任,是为了扫清障碍,还是真的出于公心?而那位副主任被调查,是否会让某些人感到威胁,从而将陈明‘推荐’到江市来,放在你这个正在深挖吴天华网络的人身边?”

这个推测让周正帆脊背发凉。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陈明就不是普通的**分子,而可能是一个更深、更危险的“暗桩”。他的任务或许不是直接贪腐,而是监视、影响甚至破坏江市的反腐调查。

“还有那个吴婷婷。”周正帆坐回座位,手指轻叩桌面,“她在诊所被我们注意到后,有什么动静?”

“很安静。”张正华说,“诊所正常营业,她本人深居简出,几乎没有公开露面。我们通过技术手段监控了她的通讯,但没发现异常。要么是她真的干净,要么就是她和她背后的人,已经警觉,进入了静默状态。”

周正帆沉默良久。作为市长,他的一举一动都关乎江市大局。常务副市长是市政府班子的关键成员,如果没有确凿证据,仅凭一张背景模糊的照片就对其产生公开怀疑,不仅会破坏班子团结,影响政府工作,还可能打草惊蛇,让真正的黑手隐藏得更深。

但如果不查,万一陈明确实有问题,那么他就像一颗埋在身边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让反腐调查功亏一篑,甚至危及更多人的安全。

“正华,这件事,必须绝对保密。”周正帆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照片和鉴定结果,仅限于你我知道。对陈明,一切如常,甚至要比往常更尊重、更倚重他的工作。我们要观察,要等待。”

“等什么?”

“等他自己露出破绽,或者等新的证据出现。”周正帆说,“同时,你通过最可靠的渠道,秘密向省纪委李明书记做一次单独汇报,只讲事实——我们收到了这样一张照片,以及技术鉴定结果。不提任何猜测,只请示在目前调查框架下,是否需要以及如何对陈明同志进行背景核查。注意,是‘背景核查’,不是‘调查’。措辞要严谨,程序要合规。”

张正华领会了周正帆的深意。这是最稳妥的做法:既向上级预警,又不越权擅自调查同级领导干部;既表明了对潜在风险的警惕,又维护了班子表面的团结。

“我明白。”张正华点头,“另外,刘浩那边,他情绪稳定后,又回忆出一些细节。他说在江东建设集团时,听说过集团高层与省里一位‘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领导有密切关系,但不知道具体姓名,只记得绰号叫‘规划师’,因为据说这位领导对城市规划和土地运作‘非常精通’。时间点,大概是一年半前。”

“规划师……”周正帆咀嚼着这个代号。陈明在省发改委正是分管区域规划和产业布局,专业完全对口。时间点也与照片拍摄时间、陈明调动时间有重叠。

“把这些细节也一并报给省纪委,作为背景参考,不直接与陈明挂钩。”周正帆指示道,“还有,加强对刘浩的保护,他可能是对方下一个目标。”

“已经安排了便衣二十四小时保护。”张正华看了看手表,凌晨两点,“正帆,你该休息了。小雅刚经历那么大事,晓薇同志也需要你。”

提到女儿和妻子,周正帆冷峻的脸上掠过一丝柔软的歉意。他点点头:“我处理完手头几份文件就回去。你先走吧,注意安全。”

张正华离开后,办公室重新陷入寂静。周正帆却没有去看文件,而是再次拿起那张照片,在台灯下细细端详。陈明侧脸的线条清晰,表情是礼节性的微笑,握手姿态标准。吴婷婷的侧脸则略显模糊,但能看出她穿着得体,姿态从容。背景是机场贵宾室特有的柔和灯光和简约装饰。

这张照片,就像希区柯克所说的“桌子底下的炸弹”。读者(他)知道炸弹在那里,但故事中的人物(陈明和其他不知情者)不知道。炸弹是否爆炸、何时爆炸,构成了悬而未决的张力。他现在要做的,不是贸然去拆弹,而是观察引线的走向,同时防止炸弹意外引爆伤及无辜。

他将照片锁进保险柜,然后打开电脑,调出明天上午市政府常务会议的议题材料。其中一项,正是由陈明牵头起草的《关于优化江市重大产业项目落地审批流程的若干意见》。这份文件旨在提高审批效率,优化营商环境,是近期市政府重点推进的改革举措之一。

周正帆仔细阅读起来。文件内容确实体现了专业水准:梳理了当前项目审批中的堵点,借鉴了先进地区经验,提出了“并联审批”、“限时办结”、“容缺受理”等具体措施。逻辑清晰,措辞严谨。如果陈明真是“暗桩”,那么这份看似推动改革的文件,会不会在某个不易察觉的环节,为某些特定利益集团预留后门?

他拿起红笔,在几个关键条款旁做了标记,准备在明天的会议上重点关注和讨论。这不是针对陈明个人,而是市长对重要政策文件应有的审慎。但在当前微妙形势下,这种审慎又多了另一层含义。

处理完文件,已是凌晨三点半。周正帆关掉电脑,站在窗前最后望了一眼夜色中的城市。危机并未解除,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更复杂的形式。对手似乎永远比他快一步,总能找到他的软肋,或者在他身边布下棋子。

但周正帆相信,只要自己坚守原则,依靠组织,耐心布局,那些藏在暗处的,终会暴露在阳光之下。他关掉灯,离开了办公室。

就在他下楼的同时,市政府大楼对面街角一辆熄火已久的黑色轿车里,一只戴着薄手套的手,轻轻按下了手机拍摄键。镜头里,周正帆略显疲惫的身影坐进专车,驶离大院。

手机屏幕的光,映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 第二节

上午九点,江市市政府常务会议室。椭圆形的红木会议桌旁,市长周正帆、常务副市长陈明、各位副市长、秘书长依次就座。按照《政府工作规则》,常务会议须有半数以上组成人员出席方为有效,今天人员齐整。

会议室气氛庄重。周正帆坐在主位,面色平静,看不出昨夜只睡了不到三小时的疲惫。他的左手边是常务副市长陈明,穿着深色西装,白衬衫挺括,正低头翻阅会议材料,神情专注。

“同志们,现在开会。”周正帆环视会场,声音沉稳,“首先落实‘第一议题’制度。”

秘书长照例完成领学后,会议进入正式议题。前面几个议题是关于民生保障、冬季安全生产部署等常规工作,讨论顺畅。

“下面进行第四项议题,”周正帆看向陈明,“请陈明同志汇报《关于优化江市重大产业项目落地审批流程的若干意见》起草情况。”

陈明点头,打开面前的汇报材料,声音清晰而有条理:“各位领导,我简要汇报。起草这份《意见》,主要基于三方面考虑:一是贯彻落实中央和省委关于深化‘放管服’改革、优化营商环境的部署要求;二是针对我市在招商引资和项目落地中,企业普遍反映的审批环节多、时限长、标准不一等问题;三是学习借鉴长三角、珠三角先进地区的成熟经验,结合江市实际进行本地化创新。”

他接着介绍了文件的核心内容,包括建立“一站式”项目服务中心、推行“标准地”出让、实行审批事项清单管理和限时办结、探索对诚信企业实行“容缺受理”和“告知承诺制”等。

“文件的起草,严格履行了公众参与、专家论证、风险评估、合法性审查等重大行政决策程序。”陈明特意强调,“我们书面征求了各县区、各相关职能部门、工商联和部分重点企业的意见,召开了三次专家咨询会和两次企业家座谈会,市司法局已出具了合法性审查意见,市发改委、自然资源规划局、财政局等核心部门均达成一致意见。”

汇报完毕,陈明看向周正帆:“我的汇报完了,请各位领导审议。”

周正帆微微颔首:“文件准备得很充分。优化审批流程,是激发市场活力、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关键一招,方向是正确的,总体框架我也赞同。有几个具体问题,想和大家再深入探讨一下。”

他翻开自己做了标记的文件稿:“第一,关于‘容缺受理’的适用范围和后续监管。文件提到‘对基本条件具备、主要申请材料齐全且符合法定形式,但次要条件或申请材料欠缺的项目,经申请人书面承诺在规定期限内补齐的,可先行受理并启动审核程序’。这里,‘基本条件’、‘主要材料’、‘次要条件’如何界定?由哪个部门来判定?如果申请人后续无法兑现承诺,如何处理?特别是涉及土地、规划、环保等红线领域,风险如何防控?”

问题直接而具体,显示出周正帆对文件的研读非常深入。会场安静下来,几位副市长也看向自己手中的文件。

陈明从容应答:“市长提的这个问题非常关键。在文件配套的实施细则草案中,我们已经做了细化。首先,将制定并动态公布《容缺受理事项清单》,明确哪些事项、哪些材料可以容缺,清单之外一律不得适用。其次,判定权不集中在某个部门,而是由‘一站式’服务中心窗口根据清单初步判断,涉及专业领域的,实时连线后台部门专家确认。第三,对于承诺失信的处理,将与企业信用评价体系直接挂钩,未履约的不仅需补正材料,还将记录信用档案,影响其后续所有政府审批和服务,情节严重的,可依法撤销已作出的许可。环保、安全等红线领域,原则上不适用容缺受理,确需探索的,必须经过专项风险评估和市委市政府批准。”

回答条理清晰,考虑周全。周正帆点点头,继续问:“第二,关于‘标准地’出让。文件提出‘在完成区域评估的基础上,带着固定资产投资强度、亩均税收、产出能耗、环保标准等指标出让工业用地’。这套指标体系的科学性如何保证?如何防止指标设定过低导致土地低效利用,或者过高导致‘望地生畏’?”

“这方面我们参考了省内外多个成功案例。”陈明切换了ppt页面,展示出一套详细的指标体系模型,“指标设定并非一刀切,而是根据我市不同区域的功能定位、产业导向来差异化制定。比如,江北新区高端制造集聚区,投资强度和科技含量指标会高一些;传统产业升级区,则会更注重节能减排和亩均税收。指标设定的过程,会引入第三方专业机构评估,并公开征求社会意见。出让后,还将建立全生命周期监管机制,定期评估企业履约情况,未达标的按合同约定有相应的处置措施,包括追加投资、提高税收直至收回土地。”

接下来的几个问题,关于数据共享壁垒如何打破、部门协同机制如何保障、政策会不会产生新的寻租空间等,陈明都一一作出了细致解答。他显然对文件内容吃得很透,对潜在问题也有深思熟虑的准备。

讨论环节,其他副市长也提出了些意见和建议,陈明都认真记录,并表示将吸纳完善。

最终,周正帆总结道:“总体看来,这份《意见》调研扎实、思路清晰、措施具体,是一份高质量的政策文件。会后,请陈明同志牵头,根据大家讨论的意见进一步修改完善,特别是要把风险防控的篱笆扎得更紧更牢。修改后,按程序报市委常委会审议。通过后,要抓好宣传解读和培训,确保基层和执行部门准确理解、规范操作。这是我市优化营商环境的重要举措,必须蹄疾步稳,务求实效。”

“感谢市长和各位领导的指导。”陈明态度谦逊,“我们一定抓紧修改,确保文件既管用、好用,又安全、可控。”

议题通过。会议继续进行。

周正帆表面上专注于后续议题,内心却在冷静观察。陈明今天的表现,堪称完美——准备充分,应对得当,姿态端正。如果这是表演,那他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但恰恰是这种完美,在“照片事件”的背景下,让周正帆心中的疑虑难以完全消散。一个可能与吴家有牵扯的人,如此卖力地推动一项旨在规范审批、压缩灰色地带的改革,动机是什么?是真的想做事,还是想通过主导改革,来掌控新的规则制定权,甚至为将来更隐蔽的利益输送铺设道路?

会议在中午十二点前结束。散会后,周正帆特意叫住陈明:“陈明同志,留一步,有点事。”

等其他人都离开,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两人时,周正帆语气平和地说:“刚才会上讨论得很充分。这项工作非常重要,也复杂敏感,你要多费心。尤其是风险防控,要摆在与提高效率同等重要的位置。有什么困难和需要协调的,随时直接找我。”

“请市长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谨慎推进。”陈明郑重回应,“这项改革触及部门利益调整,初期阻力肯定不会小,我已经有心理准备。只要方向对,为了江市长远发展,再难也要推下去。”

周正帆看着陈明诚恳的眼神,点了点头:“有这个决心就好。对了,你刚来不久,生活上还习惯吗?家属都安顿好了?”

“谢谢市长关心。都安排好了,爱人在省城工作,孩子读大学,暂时就我一个人在这边,反而更能集中精力工作。”陈明笑了笑,随即语气转为关切,“市长,您也要多注意身体。前段时间……家里的事,我们都听说了,非常令人愤慨。现在小雅同志都还好吧?”

“恢复得不错,谢谢关心。”周正帆轻描淡写地带过,“那帮歹徒,公安机关正在全力追查,相信法网恢恢。”

两人又简单交谈了几句工作,便一同离开会议室。在走廊分开时,周正帆看着陈明走向办公室的背影,目光深沉。

回到自己办公室,周正帆关上门,立刻拨通了张正华的电话:“会议结束了。陈明的表现无懈可击。你那边,向省纪委汇报了吗?”

“早上已经通过绝密渠道把材料和口头汇报要点传过去了。”张正华在电话那头说,“省纪委李书记的秘书刚才回复,李书记已经知悉,要求我们:第一,绝对保密;第二,对陈明同志的工作继续给予正常支持;第三,省纪委会在更高层面、通过更稳妥的方式进行必要了解;第四,有新的情况或证据,必须第一时间报告。”

这个回复在意料之中,也符合组织程序。上级的谨慎,恰恰说明此事敏感复杂。

“另外,”张正华补充道,“有个新情况。我们安排在‘华安私人诊所’外围监控的同志报告,今天上午十点左右,也就是我们开会的时候,诊所后门驶出一辆不起眼的厢式货车,往物流园区方向去了。我们的人跟了一段,但车进了园区后,在监控盲区消失了二十分钟,出来时车厢外观没什么变化。目前正在查这辆车的登记信息和进出园区的记录。”

“诊所……货车……”周正帆沉吟,“里面装的是什么?药品器械,还是别的?查,但要小心,别暴露。”

“明白。还有,刘浩回忆起,他父亲刘明军生前最后一次被叫去‘开会’,地点好像不是在江东建设集团总部,而是在一个‘像医院又不像医院’的安静地方,他父亲提过一句‘消毒水味道很重’。结合时间点,差不多就是金光化工出事前一周。”

诊所,消毒水味道,秘密会议……线索似乎在向那个神秘的“华安私人诊所”汇聚。

“看来,这个诊所不简单。”周正帆走到办公室内侧的江市地图前,目光落在诊所所在的城东区域,“如果那里真是他们一个秘密据点,绑架小雅前后,他们会不会利用那里进行人员中转或藏匿?那个地下通道,是否真的存在并通往别处?”

“省厅的技术侦查小组已经到位,正在用地质雷达等设备对诊所及周边建筑进行非接触式扫描,结果最快今晚能出来一部分。”

“好。等结果。”周正帆顿了顿,“陈明那边,常规的工作配合照旧。但我需要一份他自调到江市以来,所有经手或参与的重大项目、资金审批、会议决策的详细清单,越细越好。特别是与江东建设集团及其关联企业、与吴天华曾经分管的领域、与‘华安诊所’所在区域相关的任何蛛丝马迹。”

“这份清单不好弄,需要时间,而且不能引起他本人或他身边人的注意。”

“我知道,所以让你亲自挑选最可靠、最细致的同志,以整理市长了解分管领导工作情况的名义,从办公厅和各相关部门调取公开文件、会议纪要来进行汇总,避免直接接触敏感审批流程。重点看程序是否异常,而不是内容本身。”

“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

挂断电话,周正帆感到一张看不见的网正在缓缓收紧,而他站在网的中心,既要辨别网上每一个节点的真伪,又要防止自己被缠住。陈明是敌是友?诊所藏着什么秘密?寄照片的人下一步会做什么?

他想起王跃文等作家笔下的官场,人物往往在“常态人生下”经历着“进退和命运沉浮”。他现在的处境,正是如此。表面上是按部就班的市长工作,底下却是暗流汹涌的较量。每一步都需权衡,每一个判断都可能影响全局。

下午,还有一连串的调研和会见。周正帆收起思绪,准备投入下一项工作。无论暗中形势多么复杂,明面上的工作,一刻也不能停,更不能乱。

就在他准备离开办公室时,办公桌上那部普通的外线电话响了。于晓伟接起,听了两句,脸色微变,捂住话筒对周正帆低声道:“市长,是‘华安私人诊所’的院长,姓徐,说有事想当面向您汇报,关于……关于他们诊所可能涉及的一些不规范经营问题,希望能得到政府的从宽处理。”

周正帆猛地转身。诊所的院长,主动找上门?

## 第三节

主动上门的徐院长,让整个事情陡然增添了戏剧性的变数。周正帆没有立刻答应见面,而是指示于晓伟:“告诉他,如果有涉及医疗行业管理的问题,应该按程序先向市卫健委反映或举报。如果涉及其他方面,可以通过正规信访渠道。我本人不直接受理具体单位的个案。”

这个回复合乎规矩,也留下了余地。他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果然,几分钟后,于晓伟再次进来,神色更加古怪:“那位徐院长又打来了,说……事情可能涉及之前一些市领导,电话里不方便说,只恳请您给他十分钟时间,他可以到您指定的任何地点,保证只有他一个人。”

涉及“之前一些市领导”?这几乎是在明示与吴天华、李建军有关。周正帆意识到,这个人可能不是来投案自首的,更像是来“谈判”或者“交易”的。

“告诉他,今晚八点,让他在市政府信访接待大厅登记,会有工作人员按程序接待他。至于我见不见他,看情况再说。”周正帆下了指示。选择信访大厅这个公开场所,是出于安全和工作程序考虑。他要看看这个徐院长敢不敢在相对公开的环境下露面。

处理完这件事,下午的工作接踵而至。先是前往江市职业技术学院,调研产教融合和高技能人才培养情况。在实训车间,周正帆与学习智能制造的学生们亲切交流,勉励他们学好本领,将来为“江市智造”贡献力量。现场气氛热烈,媒体的镜头记录着市长关心教育的画面。

只有周正帆自己知道,在微笑和鼓励的背后,他的神经依然紧绷着。陈明、诊所、徐院长、尚未浮出水面的“江先生”……种种线索在脑海中交织。

调研结束后,在返回市区的车上,他接到公安局马国强的电话,语气有些兴奋:“周市长,查到了!上午从诊所出来的那辆厢式货车,登记在一家‘康达医疗器械配送公司’名下。我们调取了物流园区的监控,发现它进入园区后,开进了‘快捷物流’的仓库区。我们的便衣扮成园区管理人员进去检查,发现那辆车在仓库角落停着,车门紧闭。透过缝隙看到,里面装的不是医疗器械,而是一些……建筑用的样本板材和涂料桶!”

“建筑材料?”周正帆眉头紧锁。诊所的货车,运送建筑板材和涂料?“快捷物流”和诊所是什么关系?

“更奇怪的是,”马国强继续说,“我们查了‘康达公司’的背景,表面上是正规的医疗器械经销商,但它的一个隐名股东,是吴婷婷担任法人的另一家空壳公司。而‘快捷物流’的仓库,三个月前租给了一家叫‘新视野室内设计工作室’的公司,这个工作室的注册地址,居然在省城,注册人……是陈明副市长的一个远房表弟!”

陈明!这个名字再次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跳了出来。

“消息准确吗?”周正帆沉声问。

“工商登记信息是这么显示的,我们正在核实这个‘表弟’与陈明副市长的真实关系往来。另外,技术侦查小组的初步扫描结果显示,‘华安诊所’地下确实有异常空腔结构,与旁边那栋吴家产业的老办公楼地下室,在探测图像上显示有连通的可能性,但入口极其隐蔽,需要更精确的定位。”

诊所地下有密道,诊所的货车通过陈明亲戚关联的物流公司仓库运送建筑材料……他们是在修缮密道,还是在密道里建造什么?

“不要打草惊蛇。”周正帆快速思考,“对物流仓库和诊所的监控继续,但要更隐蔽。查清楚那些建筑材料的最终去向,以及‘新视野工作室’的具体业务。陈明表弟这条线,要查,但必须绕过江市层面,直接请省纪委或省公安厅的同志,从省城那边秘密调查,避免我们本地人员介入可能带来的风险。”

“明白!”

晚上七点半,周正帆在办公室简单吃了晚饭。八点整,他通过内部监控系统,看到了信访接待大厅的画面。一个穿着深色夹克、戴着眼镜、约莫五十岁左右的瘦削男子,正在登记处填写表格,神情有些紧张,不时四下张望。这就是徐院长。

周正帆没有下去见他,而是让分管信访的副秘书长和信访局局长先去接待,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同时,安排了录音和录像。

接待室里,徐院长起初有些拘谨,反复强调要见周市长本人。接待人员耐心解释信访程序,表示会如实记录并上报。磨蹭了十几分钟,徐院长终于压低声音说:“我要反映的情况,可能牵扯到……以前在市里任职的一些领导,在我们诊所的……一些非医疗性的活动和消费。有些记录……可能不太规范。”

“请您具体说说,是哪位领导?什么性质的活动和消费?”信访局长按程序询问。

“这个……名字我不能直接说,但我可以给你们看一些东西。”徐院长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从里面抽出几张单据的复印件,放在桌上。

通过高清摄像头,周正帆在办公室屏幕上看到,那是几张“华安私人诊所”的消费结算单,项目名称模糊,但金额不小,从几万到十几万不等。关键的是,客户签名栏的位置,有一个非常潦草的签字,仔细辨认,隐约有点像“李建”后面缺了字,但无法确定是李建军。还有一张单据的备注栏,手写着“吴秘安排”四个字。

“这些东西,你怎么得到的?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信访局长问。

“我……我也是最近整理旧档案才发现的。心里害怕,知道现在市里在查这些事,就想……就想主动说明情况,争取个宽大处理。”徐院长眼神闪烁。

周正帆盯着屏幕,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徐院长不是真心来举报的。他拿出的“证据”似是而非,既不能直接定罪,又足以引起联想。他的说辞漏洞百出——作为院长,现在才发现?更像是受人指使,来投石问路的。目的可能有两个:一是试探市里对诊所的调查到了哪一步,反应如何;二是想抛出一些无关痛痒甚至伪造的“线索”,干扰调查方向,或者为将来可能被查到的更严重问题打“预防针”,辩解为“已主动说明”。

“告诉他,”周正帆通过对讲系统指示接待人员,“他反映的情况已经记录,我们会按程序移交相关部门核查。感谢他对政府的信任,请他回去等待进一步联系。如果还有其他证据或线索,可以通过书面形式详细提供。”

徐院长似乎对这个结果有些意外,还想说什么,但接待人员已经礼貌地表示谈话结束。他只好收起那些复印件,悻悻离去。

“派人 discreetly 跟着他,看他回去后接触什么人。”周正帆下令。

果然,徐院长离开信访大厅后,没有直接回诊所,而是在市区绕了几圈,最后进了一家茶馆的包间。跟踪人员无法靠近,但从远处观察,约莫半小时后,另一个穿着风衣、帽子压得很低的身影也进了那个包间。二十分钟后,两人先后离开。

“查那个风衣男的身份。”周正帆感到,线头越来越多,但每一条似乎都被人有意拨弄着。

晚上十点,张正华匆匆赶来,带来了那份关于陈明的初步事项清单。

“效率很高啊。”周正帆接过厚厚的文件夹。

“只是公开信息和会议纪要的汇总,不涉及审批核心。”张正华说,“但就这些,已经看出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周正帆翻开清单,迅速浏览。陈明到任后参与决策的事项确实很多,从重大产业项目引进评审会,到财政专项资金分配方案讨论,再到各类规划审议。在多数事项上,他的意见都显得专业、客观,符合政策导向。

但有几处,被张正华用红笔标了出来:

“其一,在上个月讨论江北新区一块创新型产业用地出让方案的专题会上,陈明曾强烈建议采取‘带详细产业设计方案的定向协议出让’方式,而不是公开招拍挂。理由是引进的项目技术独特、团队高端,需要确保其产业构想能完整落地,避免公开竞争可能带来的方案被模仿或执行走样。当时有其他同志提出程序合规性质疑,陈明列举了外地几个类似案例,最终该地块的出让方式被定为‘先资格预审、再方案竞优、最后协议出让’,算是折中,但依然赋予了方案评审极大的权重。而提出资格预审标准框架的专家组成员名单里,有两位与‘新视野室内设计工作室’有过业务咨询合作。”

“其二,在审议市科技局一项关于扶持‘专精特新’企业的资金分配方案时,陈明对其中一家名为‘微芯传感’的公司给予了特别关注,详细询问了其技术路径和市场前景,并建议适当提高对其的扶持额度。这家‘微芯传感’的注册地,在省城高新区,其天使投资人之一,是一家注册在开曼群岛的基金,而该基金在国内的联络人,经查与吴婷婷有过多次邮件往来。”

“其三,也是最近的一次,在昨天下午的一个小型协调会上,讨论到‘华安诊所’所在街区未来城市更新规划时,陈明提出,该区域历史建筑较多,建议更新时要格外注重保护原有风貌和社区生态,不宜引入大型商业综合体,应以小尺度、渐进式改造为主。这个意见本身很合理,但结合诊所的特殊性,他对此地的关注就值得玩味了。”

周正帆合上清单,靠在椅背上。这些看似孤立的工作细节,在“照片”和物流仓库线索的背景下,拼接出了一幅若隐若现的图景:陈明似乎在有意识地,利用其专业知识和分管权力,在一些关键节点上施加影响——影响土地出让方式、影响资金流向、影响特定区域的规划方向。而这些影响,或多或少,都与吴婷婷或其关联方存在间接的、难以直接证明的联系。

这是长期布局,还是巧合?是出于公心的专业判断,还是精心设计的利益输送新路径?

“清单上这些,没有任何一项能直接证明陈明违法违纪。”张正华客观地说,“甚至单拎出来看,他的许多建议都是合理且有远见的。但组合在一起,尤其是关联到吴家的网络,就形成了一个值得高度警惕的模式。”

“这就是高手。”周正帆缓缓说道,“真正的‘暗桩’,不会去做李建军那种直接打招呼、收钱的蠢事。他会利用规则、利用专业、利用程序,在合法合规的框架内,微妙地引导资源流向,为特定群体创造机会或扫清障碍。即使将来被质疑,他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辩解说,这是为了工作,为了发展。”

“那我们怎么办?继续收集这种间接证据?”

“继续,但重心要变。”周正帆站起身,目光如炬,“我们不能一直跟在他后面,试图破解他每一个看似合规的动作。我们要找到那个能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的‘结’,那个他无法用‘工作’来解释的核心证据。比如,他通过其表弟的公司,利用诊所的货车和物流仓库,到底在运送什么、修建什么?那个地下空间里,藏着什么?还有,寄照片的人是谁?这个人似乎对陈明与吴家的关系很了解,他手里还有没有更致命的东西?”

话音刚落,周正帆的加密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经过变声处理、分辨不出男女的电子音,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冰冷的钉子:

“周市长,晚上的信访大戏,看得还满意吗?徐院长的表演,只能算业余水平。你想知道诊所地下到底是什么吗?你想知道‘规划师’的真面目吗?明天下午三点,一个人,到城西废弃的‘红星纺织厂’三号仓库来。带你的好奇心,和你的命来赌一把。记住,一个人。多一个人,或者有警察,你就永远别想看到真相。哦,对了,来之前,不妨再‘偶遇’一下你的陈副市长,问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魏长明’的人。”

电话戛然而止。

周正帆握着手机,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对方不仅知道徐院长是他安排的试探,还明确指向了诊所地下和陈明的代号“规划师”!更可怕的是,对方提到了“魏长明”——这个人,是周正帆年轻时在基层工作时的老领导、老恩师,早已退休多年,与江市现在的风波八竿子打不着。为什么突然提到他?

这个神秘的来电者,似乎不仅掌握着对手的秘密,也窥探着他周正帆的过去。

张正华看到周正帆骤变的脸色,急忙问:“怎么了?”

周正帆放下手机,缓缓吐出几个字:“有人约我,明天下午,单独见面。他知道的,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

“绝对不能去!这明显是陷阱!”张正华急道。

“我知道是陷阱。”周正帆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却燃起一簇决绝的火光,“但也许,这也是炸出那条一直藏在最深处的‘大鱼’的唯一机会。”

他预感,明天下午的废弃仓库之约,将是一场生死未卜的直面。而“魏长明”这个名字的突然出现,像一道遥远的闪电,照亮了记忆深处某个早已尘封的角落,暗示着眼前这场错综复杂的斗争,其根源或许埋藏在更久远的过去。

风暴眼,正在迅速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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