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
**周正帆在全省城市公共安全与应急管理经验交流会上的发言,引起了意想不到的轰动。**
他并没有按照常规思路,大谈特谈如何快速控制事态、维护稳定,而是以金光化工遗留问题的处理为案例,深刻剖析了政府在面对复杂公共危机时,如何从“被动应对”向“主动治理”转变,如何通过“超常的透明和诚意”来修复受损的公信力,以及如何在“科学不确定性”面前,展现政治担当和人文关怀。
他坦诚地分享了决策过程中的挣扎与权衡,甚至不讳言初期工作中的不足和教训。他将那份充满复杂性和不确定性的科学评估报告作为幻灯片背景,直言:“公共治理的最大挑战,往往不在于处理确定性的‘是’与‘否’,而在于如何应对充满模糊地带的‘可能’与‘不确定’。政府的责任,就是要在科学的局限性面前,用担当和关怀,去弥补那道缝隙,抚平民众因未知而产生的焦虑和创伤。”
他的发言打破了以往类似会议上歌功颂德、报喜不报忧的惯例,以其罕见的坦诚、深刻的反思和以人为本的治理理念,赢得了全场长时间的热烈掌声。会议结束后,多位兄弟城市的领导围住他,索要发言稿和详细材料,表示深受启发。
**然而,当周正帆带着会场的赞誉和思考返回江市时,等待他的却不是祝贺,而是一场即将到来的内部风暴。**
他刚回到办公室,秘书长于晓伟就神色凝重地跟了进来,轻轻带上了门。
“周市长,您回来了。”于晓伟的语气有些迟疑,“交流会还顺利吧?”
“反响还不错。”周正帆放下公文包,敏锐地察觉到于晓伟的异常,“家里有事?”
于晓伟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周市长,您在那边的发言…内容…不知道怎么就传回来了。周市长(周启年)那边…好像有点不太高兴。”
周正帆微微一怔,眉头微蹙:“不高兴?为什么?我讲的都是事实,也是我们实际在做的工作。”
“具体不太清楚,”于晓伟斟酌着用词,“但听说…周市长觉得,您在省里把金光化工的事情讲得太透了,尤其是提到了工作中的不足和教训,还公开了科学报告的不确定性…他可能担心,这会授人以柄,影响江市的整体形象,也让省里觉得我们江市问题太多…”
周正帆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没想到,自己秉持公心,分享经验教训,在盟友周启年看来,竟成了“自曝家丑”。
“还有,”于晓伟补充道,“关于您确定的那个扩大化的医疗救助方案,财政那边压力很大,柳副市长(分管财政的柳云峰)已经找周市长抱怨过好几次了。而且,听说省里陈明副书记那边,对我们这种‘突破政策界限’的做法,也颇有微词…”
周正帆沉默地走到窗前,看着楼下熟悉的车水马龙。他明白,分歧的种子早已埋下,自己在省里的发言,不过是一个导火索。周启年作为市长,更看重的是宏观层面的稳定、形象和财政可承受力,而他作为具体操盘手,则更聚焦于问题的彻底解决和民心的安抚。位置不同,视角和考量自然会产生差异。
“我知道了。”周正帆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周市长有没有说什么具体安排?”
“周市长让办公室通知,明天上午九点,召开市政府专题会议,研究‘金光化工遗留问题后续处置及资金保障事宜’。”于晓伟说道,“要求相关部门主要负责人和您都参加。”
“好,准时参加。”周正帆点头。该来的总会来,直面分歧,总比回避要好。
**第二天上午八点五十分,周正帆提前来到市政府常务会议室。**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已经坐了不少人,分管财政的副市长柳云峰、分管环保的副市长马东(兼环保局长)、卫健委主任赵雪梅、信访局长张斌等人均已到场。大家低声交谈着,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周正帆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与几位副市长点头致意。柳云峰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复杂,欲言又止。
八点五十九分,市长周启年端着茶杯,面无表情地走进会议室,在主持位坐下。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与周正帆进行会前眼神交流,而是直接翻开了面前的文件夹。
“人都到齐了,现在开会。”周启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但熟悉他的人能听出其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
“今天这个会,就一个主题,金光化工遗留问题的后续处置,特别是资金保障问题。”周启年开门见山,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在周正帆脸上停留了一瞬,“正帆市长前段时期牵头处理这个事情,付出了很多心血,也初步稳定了局面,这一点值得肯定。”
先扬后抑,这是常见的会议话术。周正帆面色平静,静静等待下文。
“但是,”周启年话锋果然一转,“在处理过程中,我们的一些做法,是否过于超前?是否充分考虑到了后续的影响和可持续性?今天请大家来,就是要把这些问题摊开来,好好议一议。”
他看向柳云峰:“云峰市长,你是管钱袋子的,你先说说财政面临的实际情况。”
柳云峰清了清嗓子,翻开面前的报表:“周市长,各位同志,我就直说了。根据正帆市长之前确定的工作方案,目前已经启动和计划启动的几个项目,包括金光化工旧址的彻底治理修复、相关小区的环境提升改造,特别是那个扩面医疗救助和困难帮扶计划,初步测算,总资金需求超过五个亿。”
这个数字一出,会场响起一阵低低的吸气声。虽然大家都知道投入不会小,但如此庞大的数额还是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期。
“这五个亿里面,”柳云峰继续道,“有一部分可以申请国家和省级环保、卫健等部门的专项补助,但大头,至少三个亿,需要我们从市级财政解决。而今年我们的财政预算已经非常紧张,土地出让金收入不及预期,几个重大基础设施项目也在关键时期,资金调度异常困难。如果硬要挤出这笔钱,要么大幅削减其他民生项目支出,要么增加政府负债。无论哪种,压力都非常大。”
周启年微微点头,目光转向周正帆:“正帆市长,你听听,五个亿啊。这不是一个小数目。我们江市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教育、医疗、养老,哪个不是嗷嗷待哺?为了一个已经基本平息的历史事件,投入如此巨大的财政资源,是否必要?是否值得?其他区县、其他领域的同志会不会有意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周正帆身上。
周正帆知道,这是周启年在逼他表态,或者说,是在委婉地否定他之前的决策。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回应。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于晓伟快步走进来,俯身在周正帆耳边低语了几句。**
周正帆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抬头看向周启年,语气严肃:“周市长,抱歉打断一下。刚刚接到紧急消息,清河苑小区有部分居民,因为对医疗救助申请流程和审核进度不满,再次聚集,人数大概有几十人,情绪比较激动,正在小区门口讨要说法。”
会场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更加紧张。
周启年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看看!这就是我们要面对的现实!旧的问题还没彻底解决,新的矛盾又冒出来了!如果我们当初处理得更稳妥一些,控制好尺度,会不会就不会这么被动?”
这话几乎是直接指向周正帆的处理方式了。
周正帆站起身,目光坚定:“周市长,我认为现在不是讨论当初决策对错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立刻处理眼前的突发情况,防止事态扩大。我请求立刻散会,或者会议暂停,我必须马上赶到现场!”
周启年看着周正帆,眼神复杂,沉默了几秒钟,最终挥了挥手:“你先去处理吧。会议暂停,具体问题,我们稍后再议。”
周正帆不再多言,对于晓伟说:“通知魏长明书记,让他也立刻赶往清河苑。通知信访局张局长,卫健委赵主任,跟我一起走!”
他快步离开会议室,留下一屋子神色各异的与会者。
周启年看着周正帆匆匆离去的背影,脸色阴沉,端起茶杯,重重地喝了一口。
**裂痕,在曾经紧密合作的盟友之间,悄然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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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节
**周正帆的车队拉响警笛,一路疾驰,赶往城北的清河苑小区。** 车上,他通过电话不断了解着现场的最新情况。
“聚集的主要是哪些人?诉求具体是什么?”他问先期到达的区信访干部。
“周市长,主要是之前申请医疗救助,但材料不全或者审核还没通过的居民,大概三四十人。带头的是个叫王海的中年人,他父亲肺癌,申请了救助,但因为无法证明他父亲在爆炸前没有相关病史,材料被退了回来,需要补充证明,他情绪很激动,认为政府在刁难他。”
周正帆眉头紧锁。他制定的扩面救助政策,本意是惠及更多可能受影响的群众,但在实际操作中,如何界定资格、如何审核材料,确实存在复杂性和难度。为了确保公平和防止滥用,设定必要的审核程序是必须的,但这显然与部分心急如焚的群众期望的“快速兑现”产生了矛盾。
“魏书记到了吗?”
“魏书记已经到了,正在现场和王海他们沟通。”
**车子驶入清河苑小区,远远就看到小区门口围着一群人。** 魏长明站在人群前方,正拿着扩音器,耐心地解释着什么。几位街道和社区的干部在一旁协助维持秩序。
周正帆下车,快步走了过去。居民们看到他,情绪更加激动起来,七嘴八舌地喊道:
“周市长,你说话还算不算数?!”
“说好的救助,为什么卡着不办?”
“是不是没钱了?又想糊弄我们?”
周正帆从魏长明手中接过扩音器,没有急于辩解,而是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那个满脸通红、情绪激动的中年人王海身上。
“各位邻居,我是周正帆。大家有什么问题,一个一个说,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来解决问题的。”他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出,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让人下意识安静下来的力量。
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些。王海梗着脖子,大声道:“周市长,是你说的,只要住在小区,得了那些病,就可以申请救助!我爸肺癌,病历诊断书都交了,为什么还要我们去找几十年前的体检报告?我们普通老百姓,谁家会留着那么多年前的体检单子?你们这就是不想给钱!”
周正帆耐心听完,转向身旁的卫健委主任赵雪梅:“赵主任,关于病史证明材料的问题,我们最初的规定是什么?有没有更变通的办法?”
赵雪梅连忙解释:“周市长,规定要求提供爆炸前无相关疾病的证明材料,是为了确保公平,防止有人利用政策。我们也理解群众的难处,所以也允许用单位年度体检报告、社区健康档案记录等其他旁证材料替代。王先生父亲的情况,我们退回是因为他最初只提交了诊断书,没有提供任何爆炸前的健康状况说明。我们已经跟他解释过,可以尝试去原单位或者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查找历史档案…”
“听到了吗?王大哥。”周正帆看向王海,“不是不办,是需要补充材料。卫健委的同志也给出了变通的路径。查找历史档案确实需要时间,但这是确保每一分救助资金都能用到真正需要的人身上的必要程序。请你理解,也请你相信,政府既然做出了承诺,就一定会兑现!”
王海张了张嘴,想反驳,但周正帆的坦诚和赵雪梅给出的具体解决方案,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发难。
周正帆趁热打铁,对所有人说:“各位乡亲,我知道大家等着钱救命、治病,心情急切。我在这里向大家保证:第一,所有符合政策条件的申请,只要材料齐全,一定在最短时间内审核发放!第二,对于像王大哥这样,材料暂时不齐全的,由街道和社区指派专人,协助大家一起去查找、补充材料!第三,我们会进一步优化申请流程,减少不必要的环节!”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诚恳:“但是,我也要恳请大家理解,任何一项政策,都需要有规矩,有标准。没有规矩,就会产生新的不公。我们制定这个扩面救助政策,是希望能够帮助到更多可能受影响的家庭,而不是制造新的矛盾。请大家给我们一点时间,也配合一下必要的工作,好不好?”
他的态度诚恳,给出的解决方案具体,原本激动的居民们渐渐平静下来。王海也低下头,嘟囔道:“…那,那社区真能派人帮我去找档案?”
“当然!”旁边的街道主任立刻表态,“老王,你放心,下午我就安排小刘跟你一起去你爸原单位查!”
**在魏长明和基层干部的协助下,聚集的人群逐渐散去。** 周正帆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魏长明的陪同下,步行进入小区,随机走访了几户居民,特别是家里有病人的家庭,实地了解他们的生活状况和具体困难。
在一户患有严重肺气肿的老人家里,昏暗的房间里弥漫着药味,老人躺在床上艰难地呼吸。老人的儿子无奈地告诉周正帆,为了给父亲治病,家里已经掏空了积蓄,这次听说有救助政策,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看着眼前的情景,周正帆心情沉重。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尽管财政压力巨大,尽管审核程序繁琐,但这项救助政策必须坚持下去,并且要不断优化,让它真正惠及这些陷入困境的家庭。
**离开清河苑,在返回市政府的车上,魏长明感慨道:“周市长,基层工作真是千头万绪。一个好的政策,到了落实层面,往往会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今天要不是您亲自来,光靠我们解释,恐怕很难这么快平息。”**
周正帆望着窗外,叹了口气:“长明,你要记住,制定政策不能只坐在办公室里想当然,一定要充分预估执行的难度和可能出现的偏差。我们今天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扩面救助这件事,涉及资金庞大,认定标准敏感,后续的挑战只会更多。”
他转过头,看着魏长明:“所以,我们才更要坚持公开透明,把政策讲透,把程序理顺,接受群众监督。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减少误解,防止类似今天这样的群体**件再次发生。”
魏长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然而,周正帆没有想到,他刚刚处理完清河苑的突发事件,回到市政府,一场更直接的冲突正等待着他。**
周启年市长显然没有打算让早上的议题就此搁置。周正帆刚进办公室,于晓伟就告诉他,周市长让他过去一趟。
周正帆放下东西,深吸一口气,走向周启年的办公室。
**周启年的办公室比周正帆的更加宽敞,红木书柜里摆满了各类书籍和文件,显得厚重而气派。** 周启年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批阅文件,看到周正帆进来,他放下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正帆,坐。”周启年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周正帆在他对面坐下,两人之间隔着宽大的办公桌,距离感无形中被拉大了。
“清河苑那边处理完了?”周启年问道。
“暂时平息了。主要是一些居民对救助申请流程不理解,情绪激动。已经安排街道和社区专人协助他们补充材料了。”周正帆简要汇报。
“嗯,基层同志辛苦了。”周启年点点头,话题随即一转,“但是正帆,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总是按下葫芦浮起瓢?金光化工这件事,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周正帆沉默了一下,回答道:“周市长,我认为,对于这类重大历史遗留问题,不可能指望一劳永逸。它必然有一个反复和深入治理的过程。出现新问题,我们就解决新问题。”
“解决?怎么解决?”周启年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看着周正帆,“像你现在这样,不断加码,不断突破政策界限?五个亿!后续可能还要更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们要砍掉好几个计划中的民生项目!意味着我们的负债率要飙升!意味着明年的人代会,我可能要面对代表们关于财政支出的严厉质询!”
他的声音渐渐提高,带着压抑的怒火和焦虑。
周正帆试图解释:“周市长,我理解财政的压力。但是,金光化工的遗留问题,关系到几千户居民的健康安危和生活质量,关系到政府的公信力。这个钱,是不得已而必须投入的。我们可以想办法向上争取资金,可以优化支出结构…”
“向上争取?省里的态度你难道不清楚吗?”周启年打断他,“陈明副书记那边,对我们这种‘大手大脚’、‘突破常规’的做法已经很是不满!你在省里那个发言,看起来是赢得了掌声,但实际上呢?是把我们江市架在火上烤!其他城市会怎么看我们?省领导会怎么想我们?会不会觉得我们江市管理混乱,问题层出不穷?”
周正帆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周市长,我认为我们不能因为担心别人的看法,就回避自身存在的问题!分享经验教训,是为了让其他地方少走弯路,也是为了倒逼我们自己提升治理能力!至于陈明副书记的看法,我认为,只要我们是出于公心,为了老百姓,就不应该过多顾忌!”
“公心?老百姓?”周启年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周正帆!你不要动不动就拿公心和老百姓说事!我难道不是为了江市好吗?我难道不关心老百姓吗?但是治理一个几百万人口的城市,不能只凭一腔热血!要讲政治,要顾大局,要权衡利弊!”
他走到周正帆面前,语气激动:“你想彻底治理,你想公开透明,我都理解!但是,能不能讲究点策略?能不能控制一下节奏和范围?先把最紧迫、最没有争议的问题解决好,其他的,可以慢慢来,从长计议!你现在这样搞,等于把所有的矛盾都摆在了桌面上,把所有的问题都扛在了自己身上!这会让我们整个江市政府都非常被动!”
周正帆也站了起来,毫不退缩地迎着周启年的目光:“周市长,我认为,恰恰相反!只有把问题彻底摊开,彻底解决,才能真正卸下包袱,轻装前进!遮遮掩掩,缝缝补补,只会让问题在暗处发酵,最终酿成更大的危机!金光化工爆炸的教训,难道还不够深刻吗?!”
两人站在办公室中央,目光对视,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这是他们搭档以来,第一次发生如此激烈、如此公开的争执。
曾经的默契和信任,在这一刻,仿佛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周启年看着周正帆倔强而坚定的眼神,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他像是耗尽了力气,颓然地挥了挥手,转过身去,背对着周正帆。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周启年的声音带着疲惫和失望,“你的道理,我都懂。但是,我的难处,也希望你能体谅。这件事…暂时按照你的思路去办吧,但是,资金问题,你必须拿出一个更稳妥的解决方案,不能无限度地透支财政。你…先出去吧。”
周正帆看着周启年显得有些萧索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周启年有他的立场和压力,但他也无法放弃自己的原则和信念。
“我知道了,周市长。资金方案,我会尽快细化。”周正帆说完,默默地转身,离开了市长办公室。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仿佛也将两人曾经的紧密合作关系,关上了一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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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节
**与周启年的激烈争吵,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周正帆的心头。**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独自坐在沙发上,久久没有说话。
于晓伟轻手轻脚地进来,为他换了一杯热茶,看着领导凝重的神色,欲言又止。
“晓伟,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太急了?太理想化了?”周正帆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迷茫。
于晓伟愣了一下,谨慎地回答:“周市长,我觉得…您和周市长都是为江市好,只是考虑问题的角度和方式不同。周市长要考虑全市的盘子,压力更大。您更专注于解决具体问题,希望从根本上化解矛盾。”
周正帆苦笑了一下:“是啊,角度不同。坐在不同的位置上,看到的风景和感受到的压力,确实不一样。”
他想起和周启年并肩作战的日子,一起应对金光化工爆炸的危机,一起顶住来自各方的压力推行改革,曾经他们是那么默契。但如今,在如何处理历史遗留问题上,分歧却如此尖锐。
这或许就是政治的常态,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和位置。即使目标一致,因所处位置、个人理念和行事风格的不同,也必然会产生矛盾和冲突。
**然而,现实的紧迫性容不得周正帆过多地沉浸在感慨中。** 清河苑的风波虽然暂时平息,但深层次的问题并没有解决。医疗救助的审核发放、环境治理工程的招标启动、小区提升改造的方案设计…千头万绪的工作都需要他推进。
他强迫自己振作起来,重新投入工作。
“晓伟,通知财政局、卫健委、环保局、审计局相关负责人,下午两点半,到我办公室开个小范围协调会,专题研究金光化工遗留问题资金筹措和使用监管方案。”周正帆恢复了一贯的干练。
“好的,周市长。”于晓伟立刻去安排。
**下午的协调会,气氛同样微妙。** 财政局长显然已经得到了周启年市长某种程度的授意,在资金筹措方案上寸步不让,反复强调财政的困难和风险。
“周市长,不是我们不支持工作,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财政局长苦着脸,“三个亿的现金缺口,短时间内根本没办法解决。除非发行专项债券,但那需要省里审批,周期很长,而且会增加政府债务负担。”
周正帆耐着性子:“除了发行债券,还有没有其他途径?比如,盘活存量资金?或者,分阶段投入,先保障最急迫的医疗救助和环境治理项目?”
“盘活存量资金空间很小,各个口子的钱都是戴帽下来的,能动用的非常有限。”财政局长摇头,“分阶段投入倒是可以,但前期至少也需要一个亿的启动资金。这一个亿,从哪里出?”
会议陷入僵局。
周正帆沉思片刻,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我们调整一下思路呢?医疗救助这部分,是否可以探索与保险公司合作,设立一个专项的健康保障基金,政府投入一部分引导资金,吸引社会资本参与?环境治理工程,是否可以引入专业的环保企业,采用ppp模式,减轻当期财政压力?”
这个想法让与会人员眼前一亮,但随即又面临操作层面的难题。与保险公司合作涉及复杂的精算和产品设计,ppp模式流程长、要求高,都不是短期内能见效的。
“周市长的思路很有启发性,我们可以朝这个方向努力。”卫健委主任赵雪梅表态,“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眼前迫在眉睫的救助资金发放不能停啊。”
“是啊,小区居民都眼巴巴等着呢。”信访局长张斌补充道。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周正帆的手机响了,是魏长明打来的。**
“周市长,有个情况向您汇报。”魏长明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我下午在改革试验区这边,和几家来考察的投资机构交流,其中有一家是国内知名的生态环保产业投资基金,他们对参与金光化工旧址的治理和后续开发非常感兴趣!他们认为,那块地位置不错,如果治理好了,进行生态修复和绿色开发,有很好的投资前景!”
周正帆心中一动,这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他们有什么具体想法?”
“他们初步设想,可以由他们投入资金进行污染治理,治理完成后,土地使用权在一定年限内归他们进行商业开发,比如建设生态公园、绿色办公区或者低碳社区,收益由政府和投资方按约定比例分成。”魏长明详细汇报,“我觉得这个模式不错,既解决了治理资金问题,又能盘活土地资源,实现可持续利用。”
“好!这个思路非常好!”周正帆精神大振,“长明,你立刻和他们保持密切沟通,邀请他们尽快拿出一个详细的方案。同时,注意程序规范,特别是土地性质和治理标准,必须符合国家规定。”
**挂断电话,周正帆将魏长明汇报的情况向与会人员做了通报。** 这个消息如同在沉闷的房间里打开了一扇窗,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
“如果这个ppp项目能谈成,那么环境治理这块最大的资金包袱就能卸掉一大半!”环保局长马东兴奋地说。
“医疗救助这部分,我们也可以参照这个思路,看看能否引入慈善基金或者社会捐助作为补充。”赵雪梅也受到了启发。
财政局长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如果能引入社会资本,那财政压力就小多了。我们可以集中有限的资金,优先保障医疗救助和小区环境提升这些更直接关乎民生的项目。”
**找到了新的突破口,会议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大家纷纷献计献策,讨论如何细化方案,如何规避风险。周正帆因势利导,很快明确了下一步的工作分工:由魏长明牵头,环保局、自然资源和规划局配合,负责与投资机构对接,推进治理性ppp项目;由卫健委牵头,财政局、民政局配合,研究多元化医疗救助资金筹措方案;由周正帆自己负责总体协调,并向市委和省政府汇报争取支持。
**散会后,周正帆感到一阵久违的轻松。** 创新思路,引入市场机制,或许是破解当前困境的一把钥匙。这既坚持了彻底治理的原则,又在一定程度上回应了周启年关于财政压力的担忧。
他考虑了一下,决定主动去找周启年,汇报这个新的进展,尝试弥合分歧。
他再次来到周启年办公室门口,秘书告知周市长正在与人谈话。周正帆便在门外等候。
过了一会儿,办公室门打开,走出来的是副市长刘永春。刘永春看到周正帆,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便离开了。
周正帆心中掠过一丝阴霾。刘永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周启年办公室,恐怕不是偶然。
他整理了一下心情,走进周启年办公室。
周启年正坐在沙发上喝茶,看到周正帆,示意他坐下,脸色比上午缓和了一些,但依然带着疏离。
“启年市长,我来是想跟你汇报一下金光化工资金问题的新进展。”周正帆开门见山,将下午协调会的情况,特别是魏长明引入社会资本的设想,详细汇报了一遍。
周启年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
“引入社会资本,思路是好的。”听完汇报,周启年缓缓开口,“但是,正帆,你要清楚,和民营企业打交道,比我们政府内部协调要复杂得多。这里面涉及利益博弈、法律风险、舆论监督,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新的问题。比如,土地作价问题,收益分配问题,治理标准问题…这些都是敏感点。”
“我明白,这些问题都需要在合作协议中明确规范,整个过程必须公开透明,接受监督。”周正帆表态。
周启年点点头,又道:“还有,这件事,让魏长明一个改革试验区的书记去牵头,是否合适?他的主要精力应该放在试验区的改革创新上。而且,他年轻,经验不足,面对老练的投资方,会不会吃亏?”
周正帆解释道:“长明同志思路活,有闯劲,而且改革试验区本身就有探索新机制的任务。让他牵头,也是对他的锻炼。当然,具体谈判会有专业团队和法律顾问参与,重大事项也会报请市政府决策。”
周启年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正帆,我知道你欣赏魏长明,想培养他。但是,用人也要讲究分寸。你现在大力提拔他,又把这么重要的项目交给他,难免会让人有想法,说你是在搞‘小圈子’、‘培植亲信’。这对你,对他,都不是好事。”
这话语重心长,却像一根刺,扎在周正帆心上。他没想到,周启年连他用魏长明,都有了看法。
“启年市长,我任用魏长明,纯粹是出于公心,看中的是他的能力和担当。这一点,我问心无愧。”周正帆语气坚定。
“问心无愧是基础,但也要考虑影响。”周启年摆摆手,“好了,资金的事,既然有了新思路,你就先按这个方向去探索吧。但是,一定要稳妥,重大事项必须上会集体研究。”
“好的。”周正帆知道,今天只能谈到这里了。两人之间的裂痕,不是一次沟通就能弥补的。
他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周启年忽然又叫住了他:“正帆。”
周正帆回头。
周启年看着他,眼神复杂,语重心长地说:“我们都老了,江市未来,终究是年轻人的。有些事,急不得。有时候,退一步,或许能看到更广阔的天空。”
周正帆品味着这句话,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轻轻带上了门。
**退一步?** 周正帆走在空旷的走廊里,心中默念。在原则问题上,他从未想过退让。但在策略和方式上,或许,他真的需要更加审慎,更加注意平衡。
盟友的裂痕已然出现,未来的路,注定要更加谨慎,也更加孤独。
**他回到办公室,站在窗前,望着这座华灯初上的城市。** 手机响起,是“利剑”小组发来的加密信息,内容很短,却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陈明近期与‘昌荣置业’残余势力接触频繁,疑有针对金光化工地块新动作。刘永春或为其市内代言人。警惕。”
周正帆握紧了手机,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旧的矛盾尚未平息,新的较量似乎已在暗中布局。而这一次,他身边的盟友,是否还能并肩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