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帆！ 第29章 交易

## **第一节**

**凌晨五点，天光未亮，周正帆办公室的保密电话骤然响起，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 来电显示是省委罗书记的秘书小王。周正帆瞬间清醒，心脏猛地收紧——在这个敏感时刻，省委一把手的秘书直接来电，绝不会是寻常之事。

他深吸一口气，抓起听筒，声音尽可能保持平稳：“王秘书，早。”

“正帆秘书长，打扰了。”王秘书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但语速比平时稍快，“罗书记请你立即动身，七点前赶到省委招待所‘梅苑’一号楼。有重要事情商谈。”

周正帆心头一震。“梅苑”是省委用于接待重要领导、进行保密谈话的地方，一号楼更是其中最为隐秘的所在。这么早，如此紧急地召他去那里……

“好的，我马上出发。”周正帆没有多问，果断回答。

“另外，”王秘书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调，“罗书记交代，此行保密，你一个人来。”

“明白。”

电话挂断，办公室里只剩下周正帆沉重的呼吸声。窗外，城市还笼罩在深蓝色的夜幕中，零星的灯火如同蛰伏的星子。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冰冷的玻璃映出他凝重而疲惫的脸。吴天雄被“双规”已经一周，省里的震荡可想而知，罗书记在这个时间点秘密召见，意味着什么？是风暴升级，还是……到了需要“交易”和妥协的时刻？

他没有时间深思，立刻拨通了司机小王的电话，只简单交代了一句：“备车，去省城，现在。”他没有通知于晓伟，也没有向周市长汇报，严格遵守着“保密”和“一个人”的指令。

黑色的奥迪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出市政府大院，融入凌晨稀少的车流中。周正帆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他回忆着这几天传来的零星信息：中纪委工作组已经悄然进驻省城，约谈了数名与吴天雄过往甚密的厅级干部；省委常委会据说开了整整一天，气氛异常紧张；而关于罗书记妻妹李静和那个私生子的秘密，似乎被严格封锁在极小范围内，外界并无任何风声……这一切，都预示着这场由江市引发的反腐风暴，已经到了最关键时刻。

车子驶入高速公路，天色微微发亮，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预示着可能有一场冬雨。周正帆的心情如同这天气一般，沉闷而压抑。他隐隐感觉到，自己正被卷入一个远超乎他想象和掌控能力的巨大漩涡中心。

六点四十分，车子准时抵达省委招待所“梅苑”。这里戒备森严，经过三道岗哨的严格身份核查后，周正帆被一名沉默的工作人员引领着，穿过曲径通幽的园林，来到一处独立的小楼前。

工作人员在一扇厚重的实木门前停下，低声说：“罗书记在里面等你。”随后便悄然退下。

周正帆整理了一下衣领，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房间内温暖如春，灯光柔和。省委罗书记独自坐在一张宽大的沙发上，穿着一件普通的夹克，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面前的红木茶几上，放着一套紫砂茶具，两个茶杯里袅袅冒着热气。

没有预想中的其他人，只有罗书记自己。这更让周正帆感到此次谈话的非同寻常。

“正帆同志，来了，坐。”罗书记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罗书记早。”周正帆依言坐下，身体挺直，保持着恭敬而不卑不亢的姿态。

罗书记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目光如炬地盯着周正帆：“吴天雄的问题，基本清楚了。数额巨大，情节恶劣，令人发指！更严重的是，他滥用职权，干扰司法，甚至试图掩盖金光化工事故的真相，险些让真正的责任人逍遥法外！”

周正帆屏住呼吸，静静聆听。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场白。

“但是，”罗书记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深沉而复杂，“案子查到这里，牵扯的面越来越广，涉及到的人员越来越多，有些……甚至是在关键岗位上的同志。”他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省里刚刚稳定下来的发展局面，经不起一场彻底的地震啊。而且，有些事情……一旦完全公开，造成的负面影响，可能会超出案件本身，甚至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损害的是我们整个组织的公信力。”

周正帆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他听懂了罗书记的潜台词——案子到了“适可而止”的时候了。更高层面需要“稳定”，需要控制波及范围。这，就是“交易”即将开始的信号。

“省委的意见是，”罗书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却没有喝，“吴天雄，以及江市的王建业、刘永春等人，必须依法严惩，给人民一个交代。金光化工事故的调查结论，要尽快对外公布，明确责任，平息舆论。但是……”

这个“但是”之后，才是真正的核心。

“对于事故背后可能涉及的其他历史遗留问题，以及吴天雄案可能牵扯出的、与事故核心关联不大的其他省管干部……要以教育挽救为主，给犯错误的同志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罗书记的目光紧紧锁定周正帆，“也就是说，调查的结论，要聚焦，要精准，要服务于大局稳定。”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茶水注入杯中的细微声响。周正帆感到喉咙有些发干。他明白，这番看似原则性很强的话，背后是各方势力激烈博弈后达成的微妙平衡。用吴天雄、王建业等核心人物的倒台，换来更大范围、更高层面的“稳定”。而那些可能被“保护”下来的人，或许就包括了与吴天雄有牵连、但尚未暴露的其他势力。

“正帆同志，”罗书记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你在这次事件中，表现出了很强的原则性和斗争精神，省委是肯定的。但是，作为领导干部，我们不仅要敢于斗争，还要善于斗争。要懂得把握斗争的‘度’。有时候，过刚易折。为了更长远的目标，必要的妥协和策略性收缩，不是退缩，而是为了积蓄力量，更好地前进。”

他盯着周正帆，一字一句地问道：“对于这个处理思路，你有什么看法？”

这是一个直击灵魂的拷问。周正帆的内心波涛汹涌。他想起金光化工爆炸现场冲天的火光，想起遇难者家属悲痛欲绝的脸庞，想起自己这大半年来如履薄冰、步步惊心的挣扎与坚持……难道这一切，最终都要归结于一场控范围的“交易”吗？那些可能存在的、尚未被挖出的蛀虫，难道就要因为“大局”而被轻轻放过？

但他也清楚罗书记的难处。作为封疆大吏，罗书记首先要确保的是整个江南省的稳定和发展。一场席卷全省官场的反腐海啸，确实可能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尤其是那个关于李静和私生子的秘密，就像一枚定时炸弹，一旦处理不当，首先伤及的就是罗书记本人和省委的威信。

理智与情感，原则与现实，在他脑海中激烈交锋。

几秒钟后，周正帆抬起头，迎向罗书记的目光，声音沉稳而清晰：“罗书记，我坚决服从省委的决定。无论如何，将吴天雄、王建业这些最主要的蛀虫绳之以法，查明并公布金光化工事故的真相，追究直接责任人的责任，这本身就是一场重大的胜利，符合党和人民的根本利益。”

他没有直接回答关于“交易”的看法，而是强调了积极的一面。这既表明了他的立场，也保留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些坚持。

罗书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半晌，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点了点头：“好，你能这样想，很好。顾全大局，是领导干部的基本素质。”

他拿起茶几上的一份文件，递给周正帆：“这是中纪委和省委联合调查组草拟的《关于江市金光化工新区‘8·23’特别重大爆炸事故调查结案报告的请示》（初稿），以及拟对外公布的结论摘要。你看一下，尤其是责任认定部分，代表江市方面，提提意见。”

周正帆双手接过文件，只觉得这几页纸重若千钧。他迅速翻阅起来。报告详细列举了事故发生的直接原因（设备老化、违规操作）和间接原因（企业主体责任不落实、地方政府及相关部门监管不力），并对相关责任人提出了处理建议。

建议中，吴天雄（利用职权违规审批、长期包庇纵容）、王建业（滥用职权、贪腐渎职、干扰事故调查）、刘永春（受贿、玩忽职守）等人均被建议移送司法机关依法处理；金光化工董事长李建业等企业负责人同样被建议追究刑事责任；周市长和他周正帆，因负有一定的领导责任或直接责任，被建议给予党内警告处分。

报告的框架和结论，基本符合外界预期，聚焦于事故本身和已暴露的贪腐问题。但周正帆敏锐地注意到，报告中对“未批先建”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广泛利益链、安全专项资金被系统套取可能涉及的其他官员，以及吴天雄在省里可能存在的其他“保护伞”或利益同盟，均未做深入延伸和明确指向。

这，就是“交易”的具体体现。用核心人物的牺牲，换来更大体系的暂时安稳。

“报告……很全面，责任认定清晰。”周正帆斟酌着词句，“我代表江市市委市政府，没有原则性意见。我们完全拥护调查组的结论，并将坚决做好后续的善后和责任追究落实工作。”

他知道，此刻他代表的不是他个人，而是整个江市领导班子。他必须表现出服从和团结。

“好。”罗书记似乎松了口气，身体靠回沙发，“回去之后，配合好调查组的收尾工作，准备召开新闻发布会，统一口径，向社会公布。要引导好舆论，确保平稳过渡。”

“是，罗书记。”

谈话似乎到此结束。周正帆起身告辞。当他走到门口时，罗书记忽然又叫住了他。

“正帆，”罗书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有时候，退一步，不是软弱，而是为了进两步。你还年轻，路还很长。记住，真正的强者，不是一味猛冲猛打，而是懂得在什么时候发力，什么时候收力。把握好这个度，你未来的舞台，会更大。”

**周正帆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头，只是郑重地说了一句：“谢谢罗书记指点，我记住了。”然后轻轻拉开了房门。门外清冷的空气涌入，他迈步而出，感觉自己的脚步从未如此沉重。罗书记最后那句话，是提醒，是告诫，还是……一种隐含的承诺？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一场影响深远的“交易”，就在这个清晨，在这间静谧的房间里，已然达成。而他自己，也不知不觉间，成为了这场交易的一部分，或者说，一个见证者和执行者。**

（第一节完 字数：）

## **第二节**

**回到江市，已是下午。** 冬日的阳光透过车窗，苍白而缺乏温度，一如周正帆此刻的心情。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办公室，而是让司机直接将车开到了城北金光化工爆炸遗址。

昔日厂房林立的园区，如今大部分已是一片废墟，断壁残垣在阳光下投下斑驳的阴影，只有少数几栋坚固的建筑还孤零零地矗立着，外墙上留着烟熏火燎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那个夜晚的惨烈。大型机械正在远处作业，进行着清理工作，发出沉闷的轰鸣。

周正帆让司机在远处等候，独自一人走在坑洼不平的废墟间。寒风卷起地面的尘土和杂物，发出呜咽般的声音。他走到那片曾经是罐区、爆炸最核心的区域边缘，那里摆放着一些早已枯萎的花束和遇难者的遗像，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

他默默地站了很久，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一夜的警报声、哭喊声、爆炸声……那十几条逝去的生命，那些破碎的家庭，这大半年来的惊心动魄、艰难挣扎，最终换来的，却是一场建立在更高层面权衡和妥协基础上的“交易”。吴天雄、王建业等人固然罪有应得，但那些可能被这“交易”遮蔽的角落，那些尚未得到彻底清算的罪责，就像这废墟下可能尚未清理干净的化学残留，是否会成为未来的隐患？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悲哀笼罩了他。他坚持原则，奋力搏杀，以为自己是在扞卫正义和真相，可最终却发现，个人在庞大的体制和复杂的政治博弈面前，有时是如此的渺小。绝对的正义或许并不存在，有的只是在现实约束下，相对合理的解决方案。

“周秘书长？”一个略带沙哑和迟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周正帆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旧工装、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纸钱和香烛。

“你是……？”周正帆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我叫赵大勇，是……是原来金光化工的工人。”男人走上前几步，脸上带着悲戚和感激交织的复杂表情，“我老婆……在那天晚上……没了。谢谢您，谢谢政府，终于查清楚了真相，抓住了那些贪官污吏！我老婆……她在地下，也能闭眼了！”

男人说着，眼眶就红了，他朝着周正帆深深地鞠了一躬。

周正帆连忙扶住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看着赵大勇那饱经风霜、此刻却带着一丝释然的脸，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过于纠结于那场“交易”的不完美了。对于这些受害者家属而言，能够看到主要责任人伏法，事故真相得以公布，或许就已经是他们所能期望的、最大的“正义”了。自己这大半年的努力，并非没有意义。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周正帆的声音有些低沉，“对不起，我们还是没能阻止事故的发生。”

“不怪你们，不怪政府……”赵大勇抹了把眼睛，“是那些黑心的官和老板！现在好了，他们遭报应了！周秘书长，您是好人，是好官！我们工友私底下都这么说！”

“好人……好官……”周正帆在心中默默咀嚼着这几个字，感到肩上的责任更重了。

离开废墟，周正帆直接回到了市政府。办公室里，堆积如山的文件等着他批阅。于晓伟看到他回来，明显松了口气，立刻开始汇报工作。

“主任，省委办公厅刚发来加密通知，关于事故调查结案新闻发布会的事。时间定在后天上午十点，由省安监局牵头，我们江市配合。新闻通稿的省里初稿已经发过来了，请您审定。”

“放这儿，我马上看。”周正帆坐下，拿起那份他已经在罗书记那里看过类似版本的通稿，仔细审阅起来。与罗书记给他看的内参相比，公开通稿的语言更加凝练，责任指向更加集中，完全聚焦于已处理的这几个人和事故直接原因，完全看不到任何可能引发联想和扩大化解读的痕迹。这是一份精心打磨、旨在“平稳”的文本。

他拿起笔，只在几处细节表述上做了微调，使其更符合江市的实际情况，然后签上了“同意”和自己的名字。

“按照这个准备吧。通知宣传部、安监局、政府办，一小时后召开新闻发布会筹备会，确保万无一失。”周正帆吩咐道。

“是！”于晓伟领命而去。

筹备会开得紧张而高效。所有参会人员都清楚这次发布会的重要性，没有人对调查结论提出任何异议，仿佛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接受了这个“既定事实”。会议详细讨论了记者可能提出的各种问题，并准备了标准答案。周正帆看着这一切，心中明了，这不仅仅是发布真相，更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旨在给舆论风波画上句号的“仪式”。

晚上，周正帆加班到很晚，处理积压的公务。期间，周市长打来电话，语气轻松了不少。

“正帆，辛苦了。省委罗书记亲自给我通了电话，肯定了我们在事故处置和后续反腐工作中的表现。风波总算要过去了，我们江市，也可以把主要精力重新放回到发展上来了。”周市长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往前看。”

“我明白，市长。”周正帆回答道。他听出了周市长话语中的如释重负和某种暗示。

挂掉电话，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就连周市长，似乎也乐于见到这场风波以这种“可控”的方式结束。毕竟，对于一个地方主官而言，稳定和发展永远是第一位的。

深夜，周正帆准备离开办公室时，手机收到了一条加密信息，来自省纪委书记张正华。

“王明、柳娜等关键证人，已由中纪委工作组接手，转移到外地保护。吴天雄案后续司法程序，将由指定异地检察院和法院管辖审理，确保公正。另，经查，省委副秘书长张建军（接替吴天雄分管领域）涉嫌严重违纪，省纪委已报请省委批准，对其立案审查。此信息暂未公开。”

周正帆看着这条信息，目光在“张建军”这个名字上停留了许久。这位张副秘书长，据说之前与吴天雄关系密切，在“清源行动”和吴天雄案发后，也曾有过一些不太正常的活动。现在，他也被立案审查了。这看似是反腐的延续，但周正帆却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这或许也是“交易”的一部分？用一个分量不轻不重的张建军，来进一步平衡各方势力，或者堵住某些人的嘴？毕竟，拿下吴天雄空出的位置，需要新的利益分配和妥协。

他回复了两个字：“收到。”

放下手机，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这盘棋太大了，棋手也太多了，他周正帆，即使已经走到了秘书长这个位置，在某些层面上，依然只是一枚比较重要的棋子，而非真正的对弈者。

第二天，事故调查结案新闻发布会在省政府新闻发布厅如期举行。省安监局局长作为主发布人，周正帆代表江市坐在发布席上。会场内座无虚席，长枪短炮对准主席台。

发布人照着通稿，字正腔圆地公布了调查结论和责任追究情况。当听到吴天雄、王建业等一批官员被移送司法，企业负责人被追究刑事责任时，会场内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相机快门声密集如雨。

到了记者提问环节，气氛更加热烈。大部分问题都集中在事故细节和已公布责任人的处理上，发布人都按照预定的口径进行了回答。

然而，就在发布会即将平稳结束时，一位戴着眼镜的年轻男记者拿到了话筒，他的问题犀利而直接：

“请问周正帆秘书长，我们注意到，这次公布的责任人名单，主要集中在江市层面和个别省直官员。但此前有舆论质疑，金光化工的‘未批先建’问题以及后续长期存在的安全隐患，可能存在更广泛的系统性原因。调查组是否对更高层面、或者其他相关职能部门可能存在监管缺失或利益输送问题进行过深入调查？能否保证这次问责已经‘全覆盖’，没有‘漏网之鱼’？”

这个问题如同一条鞭子，抽在了会场看似平静的氛围上。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周正帆身上。

周正帆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省安监局局长，对方微微蹙眉，但没有接话的意思，显然把这个棘手的问题留给了他。

周正帆知道，他不能回避，也不能说出“交易”的真相。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面色沉静，语气坚定地回答道：

“感谢这位记者朋友的提问。党中央、国务院和省委、省政府对‘8·23’事故的调查高度重视，始终坚持实事求是、依法依规、科学严谨的原则。本次调查是全面、深入、客观的，其结论是权威和负责任的。调查组对所有线索都进行了认真的核查。关于问责范围，党纪国法面前人人平等，没有任何特殊性。我们坚信，这次公布的处理结果，已经体现了这一原则。至于您提到的‘系统性原因’，事故调查报告中也深刻分析了监管体系、落实机制等方面存在的漏洞和教训，省委省政府已经部署了全省范围内的安全生产大排查大整治专项行动，致力于从制度层面堵塞漏洞，防范类似事故再次发生。这本身就是对事故最深刻的反思和最有效的负责。”

他的回答，既扞卫了调查结论的权威性，又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制度建设和未来防范，没有给对方继续追问具体“漏网之鱼”的机会。

那位记者似乎还想追问，但主持人已经果断地宣布：“由于时间关系，本次新闻发布会到此结束。感谢各位媒体朋友！”

会场灯光渐暗，人群开始散去。周正帆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却惊出了一层细汗。他知道，自己刚才完成了一次标准的“危机公关”，用官方语言成功地扞卫了那场“交易”的成果。然而，他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反而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复杂滋味。

**回到江市市政府办公室，周正帆还没来得及喝口水，于晓伟就面色凝重地快步走了进来，低声汇报：“主任，刚接到省纪委张正华书记秘书的电话，张书记……因突发心脏病，于今天下午入院抢救，目前情况不明。省纪委工作，暂由副书记主持。”**

（第二节完 字数：）

## **第三节**

**“什么？！”周正帆手中的茶杯猛地一顿，热水溅了出来，烫红了他的手背，他却浑然未觉。** 张正华书记突发心脏病？在这个吴天雄案刚刚对外公布、内部“交易”似乎尘埃落定的敏感时刻？这未免太过巧合！

一股寒意瞬间从周正帆的脚底窜上脊梁骨。他想起张正华之前给他的加密信息，关于对省委副秘书长张建军的立案审查……难道，这看似“交易”后续的一步，触动了某些人更敏感的神经，导致了狗急跳墙的反扑？

“什么时候的事？在哪家医院？消息确切吗？”周正帆连声追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消息来源是张书记的秘书，应该确切。时间是今天下午三点左右，在省纪委办公室突然晕倒，立刻被送到了省人民医院干部病房抢救。具体情况，秘书没有多说，只说还在抢救中，让我们暂时保密。”于晓伟语速很快，脸上也满是担忧和惊疑。

周正帆立刻拿起保密电话，直接拨打了张正华的手机，关机。他又拨通了张正华秘书的电话。

“刘秘书，我是周正帆，张书记情况怎么样？”他开门见山。

电话那头，刘秘书的声音压抑而疲惫：“周秘书长，书记还在抢救中……医生说情况很危急，是急性心肌梗死。事发很突然，下午他刚看完一份文件，就……”刘秘书的声音有些哽咽，没有再说下去。

“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去！”周正帆立刻说道。

“省人民医院高干病房区，但是……这边现在人很多，省纪委、省委组织部、省卫健委的领导都在，而且……”刘秘书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情况有点复杂，您过来可能不太方便……”

周正帆立刻明白了刘秘书的暗示。张正华作为查办吴天雄案的关键人物，他的突然病倒，必然会引起各种猜测和高度关注。此刻医院那边，恐怕不仅是关心病情的人，各种打探消息、甚至别有用心的人也不会少。他这个时候贸然过去，确实可能引起不必要的联想和麻烦。

“我明白了。”周正帆沉声道，“请务必转告医生，不惜一切代价抢救张书记！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另外……你自己也多注意。”

最后一句嘱咐，带着深意。刘秘书作为张正华的贴身秘书，知道的秘密太多，此刻恐怕也处于风口浪尖。

“谢谢周秘书长，我明白。”刘秘书低声回答，然后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周正帆在办公室里踱步，心乱如麻。张正华的突然倒下，让他刚刚因发布会“顺利”结束而稍感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到了极点。这起突发状况，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预示着水面下的暗流或许从未停止涌动，甚至可能更加汹涌。

是正常的突发疾病？还是因为连续高强度工作、压力过大导致的健康崩溃？抑或是……更黑暗的可能性？周正帆不敢细想，但那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缠绕在他的心头。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当前的局面。吴天雄案虽已公布，但司法程序尚未走完；王建业等人的案子也还在审理中；省委副秘书长张建军刚刚被秘密立案；“交易”达成的平衡是否稳固，尚未可知。张正华在这个节点倒下，无论原因如何，都可能带来一系列变数。谁来接手他未完成的工作？案件的深挖是否会因此受到影响？那些被“交易”保护下来的人，是否会因此蠢蠢欲动？

傍晚，周正帆再次拨通刘秘书的电话，得知张正华经过抢救，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仍未苏醒，需要在IcU密切观察。他稍稍松了口气，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

同时，他也从其他渠道得知，省委已经紧急召开会议，研究省纪委的临时负责人选，并加强了对张正华病情的保密和安保工作。一切似乎都在按程序处理，但空气里弥漫的不安气息，却越来越浓。

晚上，周正帆回到家，妻子林晓薇看出他心神不宁，关切地询问。他没有多说，只说是工作太累。他不想让家人再为自己担惊受怕。

深夜，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张正华那张刚正不阿、时常带着疲惫却目光坚定的脸，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他们是战友，在反腐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曾经并肩作战，彼此信任。如果张正华真的是因为工作积劳成疾，他心生敬佩和惋惜；但如果……如果他真的是遭到了暗算，那这官场的凶险，就远超了他的想象和底线！

第二天，周正帆顶着沉重的眼皮来到办公室。关于张正华病倒的各种小道消息，已经开始在一定的圈子里流传，版本各异，有的说是劳累过度，有的则隐晦地暗示可能与调查触及某些敏感领域有关。周正帆严令于晓伟和身边的工作人员，不议论、不传播，一切以官方消息为准。

上午，他主持召开了一个关于全市安全生产隐患整改“回头看”的工作会议。会上，他强打精神，部署工作，要求各级部门绝不能因为事故调查结案而有丝毫松懈，必须牢牢守住安全底线。与会的人员发现，周秘书长比以往更加严肃，语气也更加严厉。

会议中途，他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加密信息。信息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一句话：

“交易的前提是守信，逾越红线，代价自负。”

周正帆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这条没头没尾的警告信息，像是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抵在了他的胸口。“交易”、“红线”、“代价”……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指向性再明确不过！这绝不仅仅是针对张正华病倒事件的恐吓，这更像是对他周正帆本人的警告——安于“交易”达成的现状，不要再试图深挖什么，否则，张正华的“意外”就是前车之鉴！

他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继续主持会议，但后背却已被冷汗浸湿。他意识到，那场在更高层面达成的“交易”，并非事件的终结，反而可能开启了一个更加复杂和危险的阶段。妥协之下，掩盖着更深的漩涡；平静之中，潜伏着更冷的杀机。

下班后，周正帆没有让司机送，而是自己开车，再次来到了金光化工的废墟。夜色笼罩下的废墟，更显荒凉和死寂，只有远处城市的光晕给这里带来一丝微光。

他站在寒冷的夜风中，点燃了一支烟，却久久没有吸一口。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守信……红线……代价……”他喃喃自语，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带着嘲讽的笑意。这算什么？赢了场面，却输了里子？或者说，他们这些在一线拼杀的人，自以为是执棋者，其实从来都只是别人棋盘上，可以随时被牺牲、被交易的棋子？

他想起罗书记那句“退一步是为了进两步”，想起周市长“往前看”的叮嘱，想起发布会上那位记者尖锐的提问，想起赵大勇那感激又悲戚的眼神……各种画面和声音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

他真的能安于这场“交易”吗？真的能对那些可能存在的“漏网之鱼”和未知的黑暗视而不见吗？为了所谓的“大局”和“稳定”，为了个人可能获得的“更大舞台”，就放弃内心对真相和正义的最后一点坚持？

不。他做不到。

张正华的突然倒下（无论原因为何），以及那条**裸的警告信息，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那股不愿屈服的倔强和血性。如果妥协换来的只是暂时的风平浪静，以及对手更加肆无忌惮的威胁，那么这妥协，毫无意义！

烟头烫到了手指，他才猛然惊醒，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灭。

他拿出手机，删掉了那条警告信息，然后拨通了一个他铭记于心、却极少拨打的号码——中央部委老同学王志远的保密电话。

电话接通后，他没有寒暄，直接说道：“志远，是我，正帆。最近江市、省里发生的事情，你应该有所耳闻。我想……或许需要和你当面聊聊，有些情况，可能比表面上看起来的，更复杂。”

电话那头，王志远沉默了几秒，随即沉声回答：“好。我正好下周要去南方调研，可以在江市停留一下。见面谈。”

**挂掉电话，周正帆抬头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新鲜的空气。他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可能意味着他将主动踏破那场“交易”所划定的无形界限，去触碰那条警告他的“红线”。前路注定更加凶险，但他别无选择。为了那些逝去的生命，为了肩上的责任，也为了内心那份无法泯灭的初心，他必须继续走下去，即使代价沉重。**

（第三节完 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