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帆！ 第17章 昔日同窗

## 第一节

**周正帆接到那个陌生来电时，正在审批一份关于全市安全生产大检查“回头看”的工作方案。**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归属地是北京，区号010，这让他心头微微一紧。

他示意正在汇报工作的副秘书长李建明暂停一下，然后起身走到窗边，按下了接听键。

“喂，是正帆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些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和笑意。

周正帆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面孔，但一时无法将这个声音与具体的人对应起来。“是我，您是哪位？”

“好你个周正帆，当了秘书长就不认老同学了？我是王志远啊！”

王志远？周正帆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大学时代那个总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戴着厚厚眼镜的农村青年形象。他们是大学同班同学，还曾一起在学生会共事过。毕业后，王志远考上了中央部委的公务员，而周正帆则选择回到家乡省市发展。多年来，两人虽偶有联系，但交集并不多。

“志远！怎么会是你？”周正帆确实感到意外，“你这号码是北京的，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我明天要到江市调研，关于‘十五五’规划编制的一些情况。”王志远的语气变得正式了些，“怎么样，老同学，明天晚上能不能抽出点时间，咱们聚一聚？这么多年没见，真想跟你好好聊聊。”

周正帆心中迅速盘算着。王志远现在在中央部委工作，虽然具体职位不清楚，但能参与“十五五”规划调研，想必地位不低。在这个敏感时期，与中央部委的同学私下会面，既可能是机遇，也暗藏风险。

“你这次来是公务调研？需要市里安排接待吗？”周正帆谨慎地问道。

“不用不用，我们这次是专项调研，行程不对外公开。明天晚上就咱们老同学私下聚聚，不谈工作，纯叙旧。”王志远笑着说，但那句“不谈工作”反而让周正帆觉得欲盖弥彰。

“好，明天晚上我来安排。你把时间和地点发给我就行。”周正帆答应下来。

挂断电话后，周正帆站在窗前久久不动。王志远的突然到访，绝不仅仅是“叙旧”那么简单。在金光化工事故调查的关键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改变局面。

“秘书长，是有什么紧急事情吗？”李建明小心翼翼地问道。

周正帆转过身，神色已恢复平静：“没什么，一个老同学明天要来江市，约我见个面。我们继续吧。”

他坐回办公桌前，但心思已经无法完全集中在眼前的文件上。王志远所在的部委虽然不直接主管安全生产，但在宏观调控和重大项目审批上有着举足轻重的话语权。他这次来，是否与金光化工项目有关？还是另有所图？

下班后，周正帆特意让司机绕道回了家一趟。他需要换一身不那么正式的衣服，以免晚上的会面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他选择了一套深色的休闲装，看上去既不会太随意，也不会太正式。

林晓薇对他提前回家感到意外：“今天怎么这么早？晚上有应酬？”

“嗯，要见一个老同学，王志远，你还记得吗？”周正帆一边换衣服一边说。

“王志远？是不是那个大学时总来咱们宿舍找你的那个？后来去了部委工作的？”

“对，就是他。他明天来江市调研，约我今晚先见个面。”

林晓薇敏锐地察觉到丈夫语气中的异样：“这个时候见中央部委的人，会不会不太合适？现在调查还在进行中，万一被人看到...”

“我知道，所以我会小心。但志远主动联系，我不见反而显得心里有鬼。”周正帆系好鞋带，站起身，“况且，我也想知道他这次来的真正目的。”

林晓薇走上前，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那你要注意分寸，不该说的不要说。”

周正帆点点头，轻轻拥抱了一下妻子：“我知道，放心吧。”

会面地点定在离市政府较远的一家私房菜馆，位置隐蔽，环境优雅。周正帆特意让司机在两条街外停下，自己步行前往。他边走边警惕地观察四周，确认没有异常后才走进餐馆。

在服务员的引导下，他来到一个包间前。推开门，只见一个穿着浅蓝色衬衫、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站起身来，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正帆！好久不见！”王志远大步上前，与周正帆紧紧握手。

眼前的王志远与大学时期判若两人，那个曾经青涩腼腆的农村青年，如今已是一副沉稳干练的京官气度。他虽然比周正帆还小两个月，但额头已有了明显的皱纹，头发也稀疏了不少，显然是长期高强度脑力劳动的结果。

“志远，你真是越来越有领导派头了。”周正帆半开玩笑地说，同时敏锐地注意到包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就咱们两个？”

“对，就咱们老同学，清净点好说话。”王志远示意周正帆坐下，然后对服务员说，“可以上菜了，不叫你们不要进来。”

服务员点头离去，轻轻带上了门。包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空调运转的微弱声音。

“咱们有多少年没见了？”王志远一边倒茶一边问。

“快十年了吧。上次见面还是你去年来省里开会，匆匆吃了一顿饭。”

“时间过得真快啊。”王志远感叹道，“转眼我们都到了这个年纪。你怎么样？听说你当了市政府秘书长，这可是个大管家啊，不好当吧？”

周正帆笑了笑：“就是服务工作，协调协调，没什么好不好的。”

“得了吧，跟我还打官腔。”王志远摇摇头，“江市最近可不平静，金光化工那事闹得挺大，连北京都惊动了。你这个秘书长，压力不小吧？”

周正帆心中一动，但表面不动声色：“职责所在，该承担的总要承担。”

菜陆续上桌，两人边吃边聊，从大学时代的趣事到各自家庭近况，气氛轻松融洽。但周正帆能感觉到，这种轻松背后，王志远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时机切入正题。

果然，酒过三巡，王志远放下筷子，看似随意地问道：“我听说，省里对金光化工事故的处理有些不同意见？”

周正帆谨慎地回答：“调查还在进行中，一切要等最终结论。”

“是啊，调查结论很重要。”王志远点点头，话锋突然一转，“不过有时候，调查结论也要服从大局。正帆，你对当前的大局怎么看？”

这个问题问得相当巧妙，既直接又留有回旋余地。周正帆沉思片刻，说：“作为地方干部，我们主要是贯彻落实中央和省委的决策部署，大局意识还是要有的。”

王志远微微一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周正帆：“你看看这个。”

周正帆接过文件，只见封面印着“关于‘十五五’规划纲要编制工作若干重要问题专题调研工作情况的报告”，落款是全国人大常委会办公厅。他快速翻阅着，心中不禁一震。这份报告涵盖了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各个领域，其中多次提到要“统筹发展与安全”、“加强风险防控”。

“这次全国人大围绕‘十五五’规划纲要编制开展了专题调研，提出了很多有针对性的意见建议。”王志远看似随意地说着，手指却有意无意地在“安全”二字上敲了敲。

周正帆立即领会了其中的深意。在“十五五”规划编制的重要节点，中央更加重视发展与安全的关系，而金光化工事故恰恰撞在了枪口上。

“感谢你分享这么重要的信息。”周正帆将文件递还给王志远，“对我们把握政策方向很有帮助。”

王志远收起文件，意味深长地说：“规划编制是未来五年的发展蓝图，但蓝图能否实现，关键还要看当下的基础是否牢固。有时候，为了长远发展，短期阵痛是难免的。”

周正帆默默品味着这句话。王志远似乎在暗示，金光化工事故的处理可能会比预期更加严厉，甚至可能波及更高层级。

“来，尝尝这个清蒸鱼，他们家做得不错。”王志远突然转变话题，又恢复了轻松的语气，“对了，你女儿今年该上高中了吧？学习成绩怎么样？”

周正帆知道，正式的谈话已经结束，剩下的只是老同学之间的家常。但他明白，王志远此行绝非仅仅为了传递那些信息，一定还有更深层的目的。

饭后，两人走出餐馆，夜色已深。王志远坚持不让周正帆送，说自己就住在附近的酒店。

“正帆，”临分别时，王志远突然压低声音，“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王志远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轻声说：“江市的情况，上面很关注。有人希望把事情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但也有人主张深挖根源。不管怎样，风暴可能会比预期来得更快、更猛。你好自为之。”

周正帆心中巨震，但表面仍保持镇定：“谢谢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王志远点点头，伸手拍了拍周正帆的肩膀：“老同学，保重。希望下次见面，我们还能像今天这样畅所欲言。”

**看着王志远离去的背影，周正帆站在原地久久不动。夜空不知何时已布满乌云，远处隐隐传来雷声。他深吸一口气，意识到王志远今晚的每一句话都经过精心设计，既传达了信息，又留下了足够的模糊空间。而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王志远最后那句“风暴可能会比预期来得更快、更猛”究竟指的是什么？**

## 第二节

**周正帆一夜未眠，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与王志远对话的每一个细节。** 清晨五点，他悄然起身，来到书房，打开电脑开始查阅近期中央各部委下发的各类文件和精神传达。

在全国人大关于“十五五”规划纲要编制工作的调研报告中，他特别注意到了这几段表述：“统筹发展与安全”、“加强粮食、能源、金融等领域风险防控”、“科学合理确定碳排放强度降低约束性目标”。这些看似宏观的政策表述，在金光化工事故的背景下，有了特殊的指向意义。

早晨七点，周正帆准时出现在办公室。他让秘书调取了近期所有与金光化工项目相关的中央部委来文，试图找出王志远此行的政策背景。

“秘书长，这是上周国家发改委下发的《关于进一步加强化工产业安全环保管理的指导意见》，还有生态环境部印发的《危险化学品企业环境风险隐患排查治理工作方案》。”秘书于晓伟将两份文件放在周正帆桌上。

周正帆快速浏览着文件内容，眉头越皱越紧。这些文件明显加强了化工行业的安全环保监管要求，特别是对存在重大安全隐患的企业，提出了更为严厉的整治措施。

“昨天有没有一个中央部委的调研组抵达江市？”周正帆看似随意地问道。

于晓伟想了想：“没有接到正式通知。需要我向接待办核实一下吗？”

“不用了，可能就是随口问问。”周正帆挥挥手，“今天上午的日程是什么？”

“九点召开事故善后工作周例会，十点半听取安监局关于全市化工企业安全隐患排查进展汇报，下午三点...”

周正帆点点头，示意于晓伟可以离开。他心中已有判断：王志远此行并非官方正式调研，而是带有特殊任务的非正式接触。

上午的会议照常进行，但周正帆明显心不在焉。他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圈，脑海中不断分析着当前局势。王志远的提醒表明，中央部委对江市的情况并非不知情，而是在等待合适的介入时机。

会议结束后，周正帆特意留下了安监局局长刘明。

“刘局，金光化工事故调查有没有什么新进展？”周正帆关上门，直接问道。

刘明看了看门口，压低声音：“秘书长，省调查组那边口风很紧，不过我听说是有些新发现。特别是关于项目审批环节，他们好像找到了当年的一些非正式会议记录。”

周正帆心中一震：“非正式会议记录？”

“对，就是那些没有纳入正式档案的协调会、碰头会记录。据说里面有一些领导批示和表态，与最终形成的正式文件有出入。”

周正帆立刻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在政府工作中，非正式会议往往是真实决策的形成过程，而这些内容通常不会留下正式记录。如果有人保留了这些记录，就意味着掌握了当时决策的最直接证据。

“谁提供的这些记录？”周正帆谨慎地问。

刘明摇摇头：“这个就不清楚了。但据说提供记录的人对内部决策过程非常熟悉，可能是当时参与会议的某个人员。”

周正帆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可能的人选。当年参与金光化工项目审批的除了他之外，还有刘永春、吴天雄以及几个关键部门的负责人。谁会保留这些记录？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拿出来？

送走刘明后，周正帆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楼下院子里来来往往的公务车。他感到自己正处在一张无形大网的中心，而收网的时刻正在逼近。

下午，周正帆按照计划前往市人大，汇报近期市政府重点工作。在会场，他意外地遇到了省委组织部的孙和平副部长。

“正帆同志，正好碰到你。”孙和平主动走上前，“下周省委要召开全市领导干部会议，传达中央重要精神，部署下一阶段工作。你们市政府这边要提前做好准备。”

“是什么主题的会议？”周正帆试探着问。

孙和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主要是关于干部作风建设和担当作为。最近中央巡视组对省内几个地市进行了巡视，反馈了一些问题，省委很重视。”

周正帆立即联想到王志远提到的“大局将变”。难道省委已经接到了中央的指示，准备对江市班子进行调整？

汇报结束后，周正帆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了王志远的短信：“晚上八点，老地方见一面？走前还有些话想跟你说。”

周正帆沉思片刻，回复了两个字：“可以。”

傍晚六点，周正帆处理完手头紧急文件，向于晓伟交代了几句，便提前离开办公室。他需要时间整理思绪，为晚上的会面做好准备。

回到家，林晓薇对他的再次晚归已经习以为常，但还是忍不住叮嘱：“别忘了吃降压药，你最近血压又上来了。”

周正帆点点头，走进书房关上门。他从保险柜里取出一本旧相册，翻到大学毕业那年的合影。照片上，他和王志远并肩站在一起，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那时的他们，怎么会想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晚上七点四十分，周正帆再次来到那家私房菜馆。同样的包间，王志远已经等在那里，面前的茶杯还冒着热气。

“没耽误你工作吧？”王志远起身相迎。

“没事，今天日程不紧。”周正帆在对面坐下，注意到王志远今天穿得更加随意，神情中也少了几分昨天的官方姿态，多了些老同学之间的自然。

简单的寒暄后，王志远直接切入正题：“我明天一早就回北京了。临走前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话应该告诉你。”

周正帆坐直身体：“你说。”

“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来江市吗？”

“不是为‘十五五’规划调研吗？”

王志远摇摇头：“那只是表面原因。实际上，我是受人之托，来给你传个话。”

“受谁之托？”

“这个我不能说。”王志远压低声音，“但你可以理解为是中央有关部门的某位领导。他对你很关注，也知道你目前的处境。”

周正帆心中涌起惊涛骇浪，但表面仍保持镇定：“这位领导有什么指示？”

“不是指示，是提醒。”王志远纠正道，“金光化工事故的调查已经引起了中央高层的注意。有领导批示，要以此为典型案例，深入剖析当前一些地方在贯彻新发展理念、统筹发展和安全方面存在的突出问题。”

周正帆立即抓住了关键词：“典型案例”。这意味着金光化工事故不再是一起简单的安全生产责任事故，而是被上升到了政治高度。

“这位领导还特别指出，”王志远继续说道，“在事故处理中，要特别注意厘清决策责任和执行责任的关系，不能简单地以执行责任代替决策责任。”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周正帆心中的迷雾。王志远是在暗示，事故责任追究可能会上溯到决策层面，而不仅仅是操作层面。

“我明白了。”周正帆深吸一口气，“请转告这位领导，我会准确把握政策界限，既不愧对组织，也不辜负群众。”

王志远欣慰地点点头：“我就知道你还是大学时那个一点就通的周正帆。不过还有一件事...”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江市的情况比表面看起来更复杂。有些力量在暗中活动，试图把水搅浑，甚至想把事故责任引向错误的方向。你要特别小心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周正帆立刻警惕起来，“你能说得更具体些吗？”

王志远摇摇头：“我也只是听到一些风声。但根据经验，在这种时候，往往是你最信任的人，反而可能成为最危险的变数。”

周正帆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身边人的面孔——秘书于晓伟？副秘书长李建明？还是其他经常接触的同事？

“谢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王志远看了看表，时间已近晚上九点。“我该回去了，明天一早的飞机。”

两人走出包间，王志远坚持自己结账。“这次是我约的你，理应我请。”

在餐馆门口分别时，王志远紧紧握住周正帆的手：“正帆，保重。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守住底线是最重要的。这也是那位领导让我转告你的话。”

周正帆感动地点点头：“也替我谢谢那位领导。”

看着王志远坐上出租车离去，周正帆站在夜色中，心中五味杂陈。王志远的传话，既是对他的关心和保护，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中央高层已经关注到江市的情况，这意味着接下来的事故处理将不再仅仅是省市两级的事情。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林晓薇的电话：“喂，晓薇，我今晚可能不回去了...对，要在办公室处理些紧急文件。你和孩子先睡，不用等我。”

周正帆需要时间独自思考，整理这两天王志远透露的信息，并制定相应的应对策略。

回到办公室，周正帆泡了一杯浓茶，坐在办公桌前开始梳理思路。王志远的提醒可以总结为三点：一是大局将变，事故处理将更加严厉；二是责任追究将上溯到决策层；三是身边可能有不可靠的人。

他将这三个要点写在纸上，然后开始分析每一种可能性及其应对之策。

深夜十一点，周正帆感到有些疲惫，起身在办公室里踱步。他走到书架前，无意中看到一本相册，是他刚任秘书长时与办公室全体工作人员的合影。照片上，每个人都面带笑容，显得那么团结和谐。谁又能想到，在这表象之下，可能暗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是秘书于晓伟打来的。

“秘书长，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于晓伟的声音有些急促，“我刚接到省政府总值班室电话，说明天上午九点，省委罗书记要亲自来江市召开紧急会议，要求市政府所有班子成员参加。”

周正帆心中一震：“会议主题是什么？”

“那边没说，只说是传达中央重要精神和省委决定，要求一律不得请假。”

**挂断电话，周正帆站在办公室中央，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心悸。王志远刚刚提醒“大局将变”，省委书记第二天就亲自前来召开紧急会议，这绝不是巧合。他预感到，一场影响江市政治格局的风暴，真的即将来临。**

## 第三节

**周正帆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和衣而卧，却辗转难眠。** 凌晨四点，他索性起身，打开电脑开始起草一份特殊的工作报告——关于金光化工项目决策过程的个人说明。

这份报告他早就该写，但一直犹豫不决。王志远的提醒和即将到来的省委紧急会议，让他意识到不能再等待。他必须抢在组织正式调查结论出来前，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

在报告中，周正帆详细回顾了自己参与金光化工项目审批和监管的全过程，既坦诚了作为秘书长的协调职责，也明确划清了自己与具体审批业务的界限。在关键的安全检查环节，他如实记录了最初主张立即停产整改的立场，以及后来转为限期整改的决策过程，但没有具体指出是谁施加了压力。

清晨六点，报告初稿完成。周正帆仔细审阅了一遍，然后将文件存入加密U盘。他还不确定是否以及何时提交这份报告，但有备无患。

七点三十分，秘书于晓伟准时来到办公室，看到周正帆已经衣着整齐地在批阅文件，不禁愣了一下：“秘书长，您这么早就来了？”

“昨晚没回去。”周正帆轻描淡写地带过，“紧急会议的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已经通知了所有班子成员，会场也安排好了。只是...”于晓伟犹豫了一下，“我听说省委办公厅那边要求会议内容严格保密，连会议标题都不能显示。”

周正帆心中了然。如此高规格的保密要求，说明会议内容极为敏感。

上午八点四十分，周正帆提前来到市委会议室。让他意外的是，会场已经坐了不少人，而且不仅仅是市政府班子成员，市委、市人大、市政协的主要领导也都到场了。这种阵容通常只在全市领导干部大会或重要人事调整时才会出现。

周正帆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与旁边的市委副书记点头致意，但没有多言。会场气氛异常凝重，每个人都在默默等待着什么。

八点五十五分，省委罗书记在省委组织部孙和平副部长和省委秘书长等人的陪同下，神情严肃地走进会场。与往常不同，这次没有热情的寒暄，也没有轻松的玩笑，罗书记直接走向主席台就座。

“现在开会。”罗书记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有力，“根据中央有关精神和省委决定，我今天来宣布几项重要事项。”

会场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首先，关于金光化工特别重大爆炸事故的调查处理工作。”罗书记的目光扫过全场，“党中央、国务院对此高度重视，明确要求要彻底查清事故原因，依法依规严肃追究责任，给人民群众一个负责任的交代。”

周正帆注意到，罗书记特意强调了“党中央、国务院高度重视”，这与王志远透露的信息完全吻合。

“经过前一阶段的调查，事故调查组发现，金光化工项目在立项、审批、建设、监管等多个环节存在严重问题，特别是安全发展理念不牢、责任落实不到位、监督管理走形式等问题突出。”罗书记的语气越来越严厉，“这不仅仅是一起简单的安全生产责任事故，更是一起典型的有令不行、有禁不止，贯彻落实中央决策部署打折扣、搞变通的严重事件！”

这番话让会场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将事故性质从安全生产责任事故上升为政治责任事故，意味着处理标准和追责范围都将发生重大变化。

罗书记停顿了一下，等会场重新安静后，继续宣布：“根据调查进展和干部管理权限，经省委研究决定，并报中央有关部门同意，现对相关责任人员作出以下处理...”

周正帆感到自己的心跳骤然加速。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等待着那个可能出现的名字。

“江市政府副市长刘永春同志，对事故的发生负有重要领导责任，特别是在项目审批和安全监管中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现决定给予其免职处理，由省纪委监委立案审查调查。”

尽管对这一结果早有预期，但当正式宣布时，周正帆还是感到一阵震动。刘永春被免职并立案调查，意味着调查已经触及市政府领导层面。

“江市政府秘书长周正帆同志...”

听到自己的名字，周正帆全身一震，但依然保持端正坐姿。

“对事故的发生负有主要领导责任，特别是在事故前的安全检查中，未能坚持原则，对发现的重大安全隐患整改督促不力...”罗书记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在周正帆心上，“经省委研究决定，给予其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免去市政府秘书长职务...”

周正帆感到一阵眩晕，但强忍着没有表现出来。他注意到处分决定只提到了“免去市政府秘书长职务”，但没有提及其他安排，这意味着他可能还有转圜余地。

“同时，省委决定提名周正帆同志任江市发改委主任，按程序办理。”

这个意外的补充让全场都感到惊讶。周正帆自己也愣住了。从秘书长到发改委主任，虽然是平级调动，但在当前背景下，这个安排传递出复杂信号——既追究了他的责任，又给了他新的机会。

罗书记继续宣布了对其他几名责任人员的处理决定，包括市安监局局长刘明被免职，金光化工董事长李建业被移送司法机关等。

宣布完处理决定后，罗书记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同志们，对相关责任人员的处理，体现了省委坚决贯彻落实中央决策部署、全面从严治党的坚定决心。同时，我们也要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区分不同性质的责任，既要严肃追责，也要保护那些敢于担当、积极作为的干部。”

散会后，罗书记的秘书特意走到周正帆面前：“周主任，罗书记想单独和你谈几句。”

在小型会议室里，罗书记与周正帆相对而坐，孙和平副部长作陪。

“正帆同志，对省委的决定有什么想法？”罗书记开门见山地问道。

周正帆谨慎地回答：“我完全接受组织的处理决定，感谢组织给了我新的工作机会。在事故中，我确实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对此我深感愧疚。”

罗书记点点头：“你能这样想很好。省委这个决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免去你的秘书长职务，是落实责任追究的需要；安排你到发改委工作，是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希望你能正确理解组织的良苦用心。”

“我一定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关于你新的工作岗位，”罗书记继续说，“发改委任务重，责任大，特别是在当前制定‘十五五’规划的关键时期。希望你充分发挥熟悉全市经济工作的优势，尽快进入角色。”

周正帆突然明白了这个安排的深意。发改委主任虽然不如秘书长地位特殊，但同样是重要岗位，特别是在规划编制和项目审批上有着重要话语权。省委这个安排，既回应了事故追责的要求，又避免了对他的过度打击。

“另外，”罗书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发改委的工作相对超脱，你可以借此机会沉淀一下，认真反思过去的经验教训。你还年轻，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句话让周正帆感到一丝温暖。罗书记是在暗示，这次调整只是他职业生涯的一个插曲，只要表现出色，未来还有发展空间。

谈话结束后，周正帆走出会议室，立刻被几位同事围住。大家对他的处境表示同情，同时也对省委的安排感到意外。

回到市政府办公楼，周正帆开始收拾个人物品。秘书长办公室他不能再使用了，必须尽快腾出来给继任者。

于晓伟红着眼眶帮他整理文件：“秘书长，我...我真没想到会这样...”

“别叫秘书长了，叫周主任吧。”周正帆笑了笑，“工作调动很正常，你别难过。”

“那您会带我去发改委吗？”于晓伟期待地问。

周正帆摇摇头：“你留在办公厅更好。新秘书长来了，你需要好好配合他工作。”

下午，周正帆正式接到任命文件。与此同时，他也得知了新任秘书长的身份——省委办公厅副主任张建军，也就是之前带队来江市调研的那位组织部副部长张建军的哥哥。这个人事安排再次证明了省委对江市局势的重视程度。

下班前，周正帆在办公室接到了王志远的电话。

“正帆，听说今天的会议结果了。”王志远的声音透着关切，“你还好吧？”

“还好，比预想的要好。”周正帆实话实说，“至少还保留了实职岗位。”

“这是个明智的安排。”王志远评价道，“那位领导得知这个结果后，也表示认可。他认为你在事故中虽有责任，但本质上是制度性和环境性问题，不能全部归咎于个人。”

周正帆心中一动：“那位领导真的这么说？”

“是的。他还让我转告你，发改委是个重要平台，好好干，未来还有机会。”

接完电话，周正帆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自己工作了多年的市政府大院，心中百感交集。从今天起，他将离开这个权力中心，前往一个相对边缘但仍十分重要的部门。

手机不断响起，有表示慰问的，有打听内幕的，也有试探态度的。周正帆一概简单回应，没有透露任何真实想法。

傍晚，周正帆抱着一个纸箱走出办公楼，里面装着他的个人物品。几位副秘书长和处长们自发地前来送行，场面有些感人。

“周主任，以后还请多指导我们的工作。”李建明握着他的手，语气真诚中带着几分复杂。

“大家保重，工作上的事按照新秘书长的要求办。”周正帆与众人一一握手道别。

坐进车里，周正帆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天过得像坐过山车一样，从被免职的失落，到新任命的意外，再到对未来的思考，他的心情经历了巨大起伏。

回到家，林晓薇和女儿已经在等着他。看来消息已经传开了。

“爸爸！”女儿扑上来紧紧抱住他，“他们说你不当秘书长了...”

周正帆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是啊，爸爸换了个工作，以后可以多点时间陪你了。”

林晓薇走上前，眼中含着泪水：“不管怎样，你平安就好。”

晚上，周正帆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望着城市的夜景。从明天开始，他将在新的岗位上开始新的工作。发改委主任虽然权力不如秘书长，但同样责任重大。特别是在“十五五”规划编制的关键时期，这个岗位将直接参与塑造江市未来五年的发展蓝图。

他想起了王志远传来的那句话：“发改委是个重要平台，好好干，未来还有机会。”这究竟是客套的安慰，还是确有深意？

**手机响起，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周主任，恭喜履新。盼有机会合作，共谋发展。”周正帆皱了皱眉，还没有正式上任，消息就这么快透露出去了？这个发改委主任的位置，看来比想象中更加引人注目。而他更不知道的是，这次看似平级调动的职务调整，实际上将他带入了一个更加复杂的权力博弈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