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节 安全屋的清晨
清晨六点半,邻市山区。
薄雾笼罩着山谷,安全屋——栋外表普通的农家小院——静静地坐落在半山腰。林晓薇早早醒来,站在二楼的窗前,望着远处绵延的山峦。
女儿周小雨还在隔壁房间熟睡。从江市到这里,一路颠簸,小姑娘昨晚很晚才入睡。
林晓薇轻轻叹了口气。结婚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丈夫工作的特殊性,但像这样被“保护”起来,还是第一次。昨天抵达时,负责安全的刘建军同志告诉她,这里很安全,但近期不能与外界联系,也不能离开院子。
“林老师,您醒了?”楼下传来温和的声音。
林晓薇转身下楼,看见刘建军正在厨房准备早餐。这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是省纪委的干部,外表朴实,但眼神锐利。
“刘处长,我来吧。”林晓薇挽起袖子。
“不用不用,您坐着休息。”刘建军麻利地煎着鸡蛋,“周市长交代过,一定要照顾好您和孩子的饮食起居。”
“老周他……现在安全吗?”林晓薇忍不住问。
刘建军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周市长那边有专门的保护措施,您放心。”
这个回答很官方,林晓薇听出了弦外之音——情况并不轻松。
早餐很简单:小米粥、煎蛋、馒头和几碟小菜。周小雨揉着眼睛下楼时,看见桌上的饭菜,嘟囔道:“妈妈,我想吃学校门口的豆浆油条。”
“等过几天回家,妈妈带你去吃。”林晓薇摸摸女儿的头。
“爸爸什么时候来?”
“很快。”
吃过早饭,刘建军拿出一套绘画工具:“小雨,听说你喜欢画画?这是我女儿以前用的,你要不要试试?”
周小雨的眼睛亮了。刘建军带着她在院子的石桌上铺开画纸,小姑娘很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林晓薇帮着收拾碗筷,装作不经意地问:“刘处长,您女儿多大了?”
“十六了,上高一。”刘建军洗着碗,声音平静,“我在这工作,她和她妈妈在省城。”
“您经常这样……出任务吗?”
“干我们这行的,都习惯了。”刘建军转头笑了笑,“林老师,我知道您担心周市长。但我可以告诉您,周市长是个好干部,他做的事情是对的。现在这个阶段,保证你们的安全,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林晓薇点点头,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上午九点,刘建军的手机震动。他走到院外接听,回来时脸色有些凝重。
“林老师,我需要出去一趟,大概两个小时。这是紧急联系设备,”他递给林晓薇一个类似手机的小装置,“如果有任何异常,按红色按钮。院子的安保系统已经启动,陌生人进不来。在我回来之前,请不要离开院子。”
“出什么事了?”林晓薇接过设备,手心有些出汗。
“例行工作,您别担心。”刘建军穿上外套,“我尽快回来。”
车子驶离小院,扬起一阵尘土。林晓薇站在门口,看着车子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她回到院子,看见女儿正在画远处的山。画纸上,青山叠翠,却有一片乌云压在山顶。
“妈妈,你看我画得好吗?”周小雨抬头问。
“好,特别好。”林晓薇蹲下身,“不过,为什么画乌云呢?”
“因为我觉得,爸爸现在就像这座山,虽然很高很稳,但头顶有乌云。”十四岁的女孩认真地说,“等他打败了乌云,天就会晴了。”
林晓薇眼眶一热,抱住女儿:“对,爸爸会打败乌云的。”
与此同时,江市的周正帆刚刚开完市长办公会。
会议讨论的是全市上半年经济运行情况。数据显示,尽管经历了金光化工事故和后续的系列事件,江市的经济增长仍然保持在合理区间,但下行压力明显增大。
“特别是固定资产投资,”常务副市长李建军汇报,“受多重因素影响,同比下降了百分之八点三。有几个重点项目,投资方表示要‘观望观望’。”
“观望什么?”周正帆问。
“主要是……政治生态。”李建军斟酌着措辞,“有些企业担心,咱们市连续出事,政策会不会有变,投资环境会不会受影响。”
会议室里一阵沉默。在座的副市长、秘书长们都知道李建军说的是实情,但这话说出来,还是有些刺耳。
“政策不会变,优化营商环境的方向不会变。”周正帆平静地说,“我们要做的,是主动走出去,打消企业的顾虑。李市长,下周你带队去长三角招商,把我们的政策讲清楚,把诚意带到位。”
“好的。”李建军点头。
“另外,”周正帆翻看着文件,“我注意到,民生领域的投资增长还不错,特别是教育、医疗、老旧小区改造这几个板块。这说明什么?说明只要项目扎实,能真正惠及百姓,就不缺投资。”
他抬起头,环视会场:“各位,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要沉住气。经济工作有周期,政治生态也会经历波动。但只要我们坚持发展为了人民,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会议在十一点结束。周正帆回到办公室,秘书于晓伟跟进来说:“市长,省纪委孙书记来电话,说半小时后到。”
“请孙书记直接来我办公室。”
于晓伟离开后,周正帆站在窗前,看着市政府大院里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一切看似正常,但他知道,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
十分钟后,孙振涛到了。他没有带随从,独自一人,穿着便装。
“正帆,长话短说。”孙振涛关上门,神色严肃,“两件事。第一,陈国栋的审讯有突破。他交代了部分问题,但涉及林国栋的部分,他坚称只是‘听说’,没有直接证据。”
“密码的事呢?”
“他说密码确实是林国栋的生日,但这个密码赵为民也知道。不能证明林国栋本人参与。”孙振涛摇摇头,“现在的情况很微妙。中央专案组已经进驻,但调查需要时间。在这期间,你的处境会更复杂。”
“我明白。”
“第二件事,”孙振涛压低声音,“我们监控到,最近有一些境外媒体在搜集你的材料,特别是你在金光化工事故处理中的决策细节。你要有心理准备,可能会有一波针对你的舆论攻击。”
周正帆苦笑:“意料之中。他们动不了上面的人,就从下面开始。”
“罗书记让我转告你,省委是你的坚强后盾。”孙振涛拍拍他的肩膀,“但你自己一定要谨慎。现在是非常时期,一言一行都可能被放大解读。”
“我会注意的。”
孙振涛离开后,周正帆打开电脑,登录市政府内部系统。一封新邮件引起了他的注意——发件人是“市委办公室”,标题是《关于近期重点工作督查情况的通报》。
他点开邮件,内容很常规,是对各部门工作进展的督查通报。但附件里有一份加密文件,需要特定密码才能打开。
文件标注的密级是“内部参考”,这不合常规。市委办公室发来的督查通报,不应该有加密附件。
周正帆拿起电话,打给市委秘书长:“王秘书长,刚才那份督查通报的邮件,是你那边发的吗?”
“督查通报?我今天没发过啊。”王秘书长一头雾水。
“发件人显示是市委办公室。”
“我查一下……周市长,我们办公室今天没有发过任何督查通报。您收到的可能是伪造邮件。”
周正帆心里一沉:“知道了。麻烦你通知网信办,查一下邮件来源。”
挂了电话,周正帆盯着那个加密附件。直觉告诉他,这可能是某种试探,或者陷阱。
他想了想,没有尝试打开附件,而是把邮件完整地转发给市网安支队的技术人员,注明:“疑似钓鱼邮件,请溯源分析。”
做完这些,他看了看时间,中午十二点十分。该吃午饭了,但他一点胃口都没有。
手机震动,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周市长,小心身边的人。有些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周正帆盯着这条短信,几秒钟后,短信自动消失了——这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加密短信,阅后即焚。
他立刻回拨过去,对方已关机。
小心身边的人……这句话,孙振涛说过,昨晚孙志刚也说过。现在又来了匿名短信。
他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踱步。身边的人?于晓伟?司机老刘?还是副市长李建军?或者是其他班子成员?
于晓伟跟了他五年,一直忠诚勤恳。老刘是退伍军人,开车十年没出过差错。李建军虽然有时意见不同,但工作上是尽责的……
突然,他想起了陈国栋被带走前说的那句话:“你知道林国栋是什么人吗?你知道他的能量有多大吗?”
如果林国栋真的是“Z”,那他在江市肯定还有眼线,而且可能就在自己身边。
周正帆坐回椅子上,打开通讯录,翻看着一个个名字。这些人里,谁可能是那个“眼线”?
他想起金光化工事故后,刘永春副市长的异常表现;想起在事故调查中,有些人总想大事化小;想起在推动改革时,有些人明里支持暗里阻挠……
但这些都只是怀疑,没有证据。
下午一点半,于晓伟敲门进来:“市长,食堂给您留了饭,还是我帮您叫外卖?”
“不用了,我出去吃点。”周正帆站起身,“晓伟,下午的行程是什么?”
“两点半,环保局的专题汇报。四点,会见省工商联的代表团。晚上七点,您说推掉了商会的晚宴。”
“好。”周正帆拿起外套,“我出去走走,两点前回来。”
他走出市政府大楼,没有叫车,步行来到附近的一条小巷。巷子里有几家小餐馆,他选了家面馆,点了碗牛肉面。
面馆老板认识他:“周市长,您好久没来了。”
“是啊,最近忙。”周正帆笑笑。
“听说您在查大案子?”老板压低声音,“我们老百姓都支持您。那些贪官污吏,就该狠狠查!”
周正帆心里一暖:“谢谢。但我们还是要相信,大多数干部是好的。”
“那是那是。”老板端上面,“您慢慢吃。”
正吃着,手机响了。是山区安全屋的加密线路。
“周市长,我是刘建军。”电话那头声音急促,“有情况。”
周正帆放下筷子:“说。”
“今天上午我离开安全屋去镇上采购,发现有两辆外地牌照的车辆在附近转悠。我让当地派出所查了,车牌是套牌。”刘建军说,“更重要的是,我回来时在院子的围栏上发现了这个。”
刘建军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小小的电子装置,类似纽扣电池大小,闪着微弱的红光。
“这是什么?”
“微型定位器,而且是最新型号,续航时间很长。”刘建军说,“应该是有人在我们抵达后安装的。安装时间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
周正帆的心脏猛跳:“我家人现在安全吗?”
“暂时安全,我已经加强了警戒,也通知了当地公安增援。”刘建军说,“但周市长,这说明对方已经找到了大致位置。我建议,考虑转移。”
周正帆闭上眼睛。安全屋是省纪委设立的,知道具体位置的人不多。如果消息泄露,只能说明……专案组内部确实有问题。
“刘处长,转移的风险大吗?”
“现在转移,可能暴露新地点。不转移,这里已经不安全。”刘建军说,“我需要您的授权。”
周正帆思考了几秒钟:“先按兵不动,加强警戒。我会让省公安厅派人支援。在增援到达前,不要轻举妄动。”
“明白。”
挂了电话,周正帆看着碗里已经凉了的面,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对方在步步紧逼。从跟踪监视,到伪造邮件,再到定位安全屋……这是一套组合拳。
他结了账,走出面馆。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街道上人来人往,一切如常。
但在这平静的表象下,一场无声的战争正在进行。
周正帆拿出手机,给孙振涛发了条加密信息:“安全屋可能暴露,请求支援。”
几秒钟后,回复来了:“已安排。正帆,坚持住,黎明前最黑暗。”
他收起手机,深吸一口气,走回市政府。
两点十分,他回到办公室。于晓伟正在整理下午会议的材料。
“市长,您脸色不太好。”于晓伟关切地说,“要不要休息一下?”
“没事。”周正帆摆摆手,“下午的汇报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环保局这次主要汇报江水污染治理的进展……”
周正帆听着,但心思已经飘远了。家人的安全,案件的进展,内部的暗鬼……这些压力像山一样压在他肩上。
但他不能倒下。
因为他是周正帆,是江市的市长。在这个位置上,他承载着太多人的期望和信任。
下午两点半,环保局的专题汇报准时开始。周正帆坐在会议室里,听着局长汇报工作,时不时提出问题。
他的声音依然沉稳,思路依然清晰。没有人知道,此刻他的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煎熬。
汇报进行到一半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市委办的工作人员走进来,俯身在周正帆耳边说:“周市长,省委罗书记的紧急电话,在您办公室。”
周正帆心里一动,对环保局长说:“继续汇报,我接个电话。”
他快步回到办公室,接起红色保密电话:“罗书记。”
“正帆,两件事。”罗治国的声音很严肃,“第一,中央专案组决定,明天上午对你进行一次问询,主要是核实一些情况。你不要有压力,如实回答就好。”
“明白。”
“第二,”罗治国顿了顿,“我们接到举报,反映你在金光化工事故救援中,存在‘滥用职权、违规决策’的问题。举报材料很详细,已经转到专案组。”
周正帆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罗书记,我接受组织调查。”
“我知道你是清白的。”罗治国说,“但程序要走。正帆,这是对方的新招数——从工作失误的角度切入,试图抹黑你。你要做好准备,可能会有舆论发酵。”
“谢谢罗书记提醒。”
“还有,”罗治国的声音更低了些,“林国栋副主席那边……中央已经找他谈过话了。他否认所有指控,说这是政治陷害。现在两方证据都不足,案子进入了僵持阶段。”
周正帆明白了。林国栋在反击,而自己成了反击的突破口。
“正帆,坚持住。”罗治国最后说,“真相不会永远被掩盖。”
挂了电话,周正帆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阴沉下来的天空。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一节完,约5300字)
## 第二节 问询与博弈
第二天上午九点,省委招待所小会议室。
周正帆提前十分钟到达,发现会议室里已经坐着三个人。中间的是中央专案组成员、中纪委的李司长,五十岁左右,表情严肃。左边是省纪委孙振涛,右边是记录员。
“周正帆同志,请坐。”李司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周正帆坐下,平静地看着对方。
“今天找你,主要是核实几个问题。”李司长打开文件夹,“不用紧张,如实回答就好。”
“好的。”
“第一个问题,关于金光化工爆炸事故。”李司长看着材料,“事故发生后,你作为现场总协调,下令打开了氯罐区的应急喷淋系统。根据专家后来的评估,这个决定存在风险,如果操作不当,可能引发更大灾难。当时为什么做出这个决定?”
周正帆回忆着那个混乱的夜晚:“李司长,当时的情况是,氯罐区的温度正在急剧升高,随时可能爆炸。一旦氯气泄漏,方圆五公里的居民都要疏散,而且氯气遇水会产生强酸,后果不堪设想。我们现场有三名专家,经过简短研判,认为启动应急喷淋是唯一选择。”
“但最终,一名消防队长牺牲了。”
“是。”周正帆声音低沉,“这件事我一直很愧疚。但当时,如果不起动喷淋,牺牲的可能不止一个人。”
李司长记录着,继续问:“第二个问题,关于事故后的安全检查。你带队检查金光化工时,发现了苯罐的隐患,但最终只下达了整改通知书,没有责令停产。为什么?”
“因为当时专家组评估,苯罐的风险可控,只要在期限内整改,不会出事。”周正帆说,“而且,金光化工是重点企业,突然停产会影响上下游产业链,造成工人失业和社会不稳定。”
“但最终出事了。”
“是,这是我的判断失误,我负领导责任。”周正帆坦然道。
李司长看了看孙振涛,继续问:“第三个问题,有人举报,你在事故后接受过金光化工董事长李建业的宴请,是否属实?”
周正帆愣了一下:“宴请?事故发生后,我确实见过李建业,但那是在指挥部,讨论救援和善后事宜。至于宴请……从来没有过。”
“举报材料说,去年中秋节前,李建业在市区的‘江南春’酒楼宴请你,席间送了你一盒月饼,里面是现金。”
周正帆笑了:“李司长,去年中秋节,我在北京参加中央党校的培训班,根本不在江市。这件事,培训班的记录、机票、住宿记录都可以证明。”
李司长点点头,在材料上做了标记。
问询持续了两个小时,涉及事故处理、项目审批、干部任用等多个方面。周正帆一一回答,有些问题他承认工作中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但对于原则性问题,他坚决否认。
最后,李司长合上文件夹:“周正帆同志,今天的问询就到这里。感谢你的配合。”
“李司长,我能问个问题吗?”周正帆说。
“请说。”
“关于举报我的人,组织上能告诉我一些情况吗?我想知道,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够,让人产生了误会。”
李司长看了看孙振涛,沉吟片刻:“根据规定,举报人的信息我们不能透露。但可以告诉你的是,举报材料很详细,说明举报人对你的工作非常了解。”
非常了解……周正帆心里有数了。能对他的行踪、决策这么了解的,只能是很接近他的人。
离开招待所时,孙振涛送他出来。
“正帆,今天的问询,你怎么看?”孙振涛问。
“例行公事,也是必要程序。”周正帆说,“但举报人确实用心险恶,选的都是我工作中容易引起争议的点。”
“这说明对方很懂政治。”孙振涛压低声音,“刚才李司长私下跟我说,举报材料是通过境外邮箱发到中纪委的,很难追查来源。但材料的专业性很强,不像是一般人写的。”
“您的意思是……”
“可能是内部人操刀,境外发送。”孙振涛说,“正帆,你要小心,对方这是在试探,也是在施压。如果你扛不住,他们就得逞了。”
“我扛得住。”
回到市政府,已经是中午。于晓伟在办公室等着,脸色不太好看。
“市长,您看这个。”他递过来一个平板电脑。
屏幕上是一篇网络文章,标题很醒目:《江市市长周正帆被实名举报,疑涉金光化工利益输送》。文章内容写得半真半假,把周正帆在事故处理中的正常决策说成“滥用职权”,把工作失误放大成“渎职犯罪”。
文章最后写道:“这样一位问题重重的市长,为何还能稳坐钓鱼台?背后是否有更大的保护伞?”
“什么时候出现的?”周正帆问。
“今天上午十点,先在几个小论坛发酵,现在已经被一些自媒体转载了。”于晓伟说,“网信办已经监测到,正在处理。但传播速度很快。”
周正帆翻看着文章,发现里面的细节很详实,有些甚至是他和班子成员开会时的讨论内容。这些内容虽然不涉密,但外人不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市长,要不要发个声明?”于晓伟问。
“不用。”周正帆把平板还给他,“清者自清。这个时候发声明,只会越描越黑。”
“可是……”
“做好自己的工作。”周正帆说,“对了,下午的市长办公会照常开。你通知各位副市长,两点半准时。”
下午两点半,小会议室里气氛微妙。
各位副市长都到了,每个人都看到了那篇文章,但没人提起。会议按议程进行,讨论市政工程招标、老旧小区改造、教育均衡发展等议题。
轮到李建军发言时,他提到了网络舆情:“周市长,关于那篇文章,我们是不是应该有个应对?现在企业界有些议论,担心影响江市的形象。”
“李市长觉得该怎么应对?”周正帆反问。
“我觉得……可以适当做些澄清。”李建军说,“毕竟您是市长,您的形象关系到江市的形象。”
“怎么澄清?发声明?开记者会?”周正帆平静地说,“如果每个谣言都要澄清,那我们就别干工作了。我的态度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组织上会调查清楚,在这之前,我们做好本职工作就行。”
李建军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会议继续。但周正帆注意到,李建军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下午四点,会议结束。周正帆回到办公室,收到孙振涛的信息:“网文的事,专案组已经注意到了。李司长让我转告你,不要受干扰,专心工作。”
他回复:“明白。”
晚上七点,周正帆加完班准备回家。刚走到电梯口,手机响了,是山区安全屋的加密线路。
“周市长,我是刘建军。”电话那头声音有些疲惫,“今天一整天,那两辆车又出现了三次,都是在附近山头转悠,用望远镜观察我们。当地公安去查,他们掉头就跑。”
“人抓到没有?”
“没有,车子性能太好,山路又复杂。”刘建军说,“但有个发现——其中一辆车的副驾驶座上的人,我们拍到了侧脸。技术比对后,发现他有过前科,是三年前因故意伤害被判刑,去年刚出狱。”
“身份查清了吗?”
“查清了。这人叫赵虎,本地人,无业,但最近银行账户有大量资金进出。”刘建军顿了顿,“更关键的是,我们查到,他的哥哥赵龙,是省政协的一名司机。”
省政协?周正帆心里一动:“谁的司机?”
“是……林国栋副主席在省政协工作期间的司机。林副主席调去北京后,赵龙就留在省政协开车。”
线索串起来了。林国栋的司机,司机的弟弟,监视安全屋……
“刘处长,你们现在安全吗?”
“暂时安全,但我觉得,对方在踩点。”刘建军说,“他们可能很快就会行动。周市长,我再次建议转移。”
周正帆思考着。转移有风险,不转移更有风险。但如果对方真的敢对安全屋动手,那就不仅仅是威胁了,而是犯罪。
“刘处长,今晚加强警戒。明天一早,省公安厅的特警队会过去,协助你们转移。新地点已经安排好了,更隐蔽,更安全。”
“好的。”
挂了电话,周正帆坐进车里。司机老刘问:“市长,回家吗?”
“嗯。”
车子驶出市政府,夜幕已经降临。街道两旁的灯光连成一片,城市的夜晚依然繁华。
周正帆看着窗外,突然说:“老刘,你跟我多少年了?”
“十年零三个月。”老刘稳稳地开着车,“从您当区委书记时,我就给您开车。”
“十年了……”周正帆喃喃道,“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老刘愣了一下,从后视镜看了周正帆一眼:“市长,我就是个司机,不该议论领导。”
“说说看,没关系。”
“那……我就说说。”老刘斟酌着措辞,“您是个好官。真的。我跟着您这些年,看您白天黑夜地忙,从来没为自己谋过私利。您对家里人严格,对身边的人严格,对自己更严格。我有时候想,您这样累不累?但您说过,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周正帆笑了:“你还记得这句话。”
“记得。那年抗洪抢险,您三天三夜没合眼,最后还是晕倒在堤上。送您去医院时,您醒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堤坝怎么样了’。”老刘声音有些动情,“市长,老百姓心里有杆秤。那些谣言,伤不了您。”
周正帆眼眶微热。是啊,老百姓心里有杆秤。这十年,他不敢说做得尽善尽美,但无愧于心。
车子驶入市委家属院。下车时,周正帆对老刘说:“明天早点来,七点出发。”
“好的,市长。”
回到家里,空荡荡的屋子让他感到一阵孤寂。他走到书房,打开灯,看见书桌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全家福——妻子温柔地笑着,女儿做着鬼脸,他自己则略显拘谨。
那是三年前照的,女儿刚上初一。时间过得真快。
他拿起相框,轻轻擦拭。无论外面的风雨多大,这个家是他最温暖的港湾。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女儿打来的视频电话。
“爸爸!”周小雨的笑脸出现在屏幕上,“你看,我今天画的画!”
镜头转向画纸,是一幅色彩明亮的山水画。青山绿水间,有一栋小屋,屋前站着三个人,手拉着手。
“这是我们家吗?”周正帆问。
“嗯!这是我们的新家,在山里,可漂亮了!”周小雨说,“爸爸,你什么时候来?刘叔叔说,这里晚上可以看到好多星星,城里都看不到。”
“爸爸很快就去。”周正帆柔声说,“小雨,听妈妈的话,听刘叔叔的话。”
“我知道。爸爸,你要小心哦。妈妈说你最近在打坏人,很危险。”
“爸爸会小心的。”
林晓薇接过电话:“老周,你今天怎么样?”
“还好。”周正帆不想让妻子担心,“你们呢?晚上睡觉冷不冷?”
“不冷,被子很厚实。”林晓薇看着屏幕里的丈夫,眼中满是心疼,“你瘦了。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吃了,吃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家常,周正帆没有提网文的事,也没有提安全屋的危机。有些压力,他宁愿一个人扛。
挂了电话,周正帆走到阳台上。夜色深沉,远处江面上有航船的灯光缓缓移动。
他想起了父亲。父亲是个普通的中学教师,一辈子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小时候,父亲常对他说:“正帆,做人要像竹子,外直中空,宁折不弯。”
这些年,他一直在努力做这样的人。但现实往往比理想复杂——竹子太直,容易被风折断;人太刚,容易得罪人。
可他改不了。这是他的性格,也是他的选择。
手机震动,孙振涛发来信息:“正帆,刚得到消息,赵为民在海南突发心脏病,送医抢救了。”
周正帆一愣:“情况怎么样?”
“还不清楚。但时间点很巧——中央专案组原定下周找他谈话。”
确实很巧。如果赵为民这个时候出事,很多线索就断了。
“是意外还是……”
“医院方面说是突发性心肌梗塞,但专案组已经派人去了。”孙振涛说,“正帆,我有个不好的预感。对方可能要‘断尾求生’了。”
断尾求生——放弃一些棋子,保住核心。
“林国栋那边呢?”
“没有动静,一切如常。”孙振涛说,“这才是最可怕的。暴风雨前的宁静。”
周正帆放下手机,望着夜空。
是啊,暴风雨前的宁静。但他已经准备好了,无论风雨多大,他都会站在这座城市的中心,守护它,建设它。
因为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承诺。
(第二节完,约5200字)
## 第三节 断尾与新生
第三天清晨六点,周正帆被电话吵醒。
是孙振涛,声音里透着疲惫:“正帆,赵为民去世了。凌晨四点,抢救无效。”
周正帆坐起身:“这么突然?”
“医院出具的死亡证明是心源性猝死。”孙振涛说,“但专案组的同志在现场发现了一些疑点——赵为民的病房外,监控有一段时间是空白的;他的随身物品里,少了一个笔记本。”
“笔记本?”
“对,据他家属说,赵为民有个习惯,重要的事都记在笔记本上。那个笔记本一直放在病房的抽屉里,但现在不见了。”
周正帆心沉了下去。笔记本失踪,监控空白……这不是意外,是灭口。
“专案组什么态度?”
“李司长很生气,但也很无奈。”孙振涛叹了口气,“死无对证。很多涉及赵为民的线索,现在都断了。”
“那林国栋那边……”
“更动不了了。”孙振涛说,“赵为民一死,指证林国栋的直接证据就少了最关键的一环。光凭那个密码和转账记录,证明力不够。”
周正帆明白了。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断尾”。赵为民就是那条尾巴,断了,背后的“身子”就安全了。
“那我们……”
“我们还要继续。”孙振涛说,“赵为民虽然死了,但他留下的网络还在。专案组决定,从外围突破,先把已经掌握的二十七个厅局级干部查清楚。这些人里,总有人会开口。”
“好。”
“另外,”孙振涛说,“安全屋那边,省厅的特警已经抵达,今天上午就转移。新地点绝对保密,只有我和你知道。你放心,这次万无一失。”
“谢谢孙书记。”
挂了电话,周正帆再无睡意。他起床洗漱,换上运动服,下楼跑步。
清晨的市委家属院很安静,只有几个老人在晨练。周正帆沿着院子里的步道慢跑,呼吸着新鲜空气,试图理清思绪。
赵为民的死,意味着案件进入了新阶段。直接指向林国栋的证据链断了,但整个网络还在。接下来的斗争,可能更加漫长,更加复杂。
跑完步回到家,他冲了个澡,换好西装。七点整,司机老刘准时在楼下等着。
“市长,今天先去哪儿?”
“先去趟江边。”周正帆说,“我想看看。”
老刘没有多问,开车来到江边公园。清晨的江边,薄雾弥漫,江水缓缓东流。几个晨练的人在打太极拳,动作舒缓。
周正帆站在堤岸上,望着江面。一年前的金光化工爆炸,就发生在上游不远处。那场灾难改变了太多东西——几十条生命,几百个家庭,还有他自己的人生轨迹。
“老刘,你说这江水,流了多少年了?”周正帆突然问。
“那可说不清,几千年总有了吧。”老刘说。
“是啊,几千年了。”周正帆说,“江水奔流不息,不管岸上发生什么,它都一直往前流。人这一生,在江水面前,太短暂了。”
“市长,您今天怎么感慨起来了?”
“没什么。”周正帆笑笑,“走吧,去市政府。”
上午八点半,市长办公会。周正帆主持,讨论全市重点项目推进情况。他的状态很好,思路清晰,决策果断,看不出任何异常。
会议进行到一半时,于晓伟悄悄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周正帆点点头,对于晓伟说:“请大家继续讨论,我接个电话。”
他回到办公室,接起红色保密电话。是省委罗治国书记。
“正帆,赵为民的事听说了吧?”罗治国开门见山。
“听说了。”
“你怎么看?”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周正帆说,“对方在断尾求生。”
“没错。”罗治国说,“但断尾求生,也说明他们急了。狗急跳墙,你要更加小心。”
“我会的。”
“另外,”罗治国顿了顿,“省委经过研究,决定给你加加担子。从下周开始,你暂时主持市委工作。”
周正帆愣住了:“罗书记,这……”
“郑向东出事后,市委书记的位置一直空着。省委考虑了很久,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罗治国说,“当然,这是暂时的,等中央对班子做出调整后,会有正式安排。”
“我怕我能力不够……”
“你的能力,省委清楚,江市的老百姓也清楚。”罗治国说,“正帆,这个时候让你主持市委工作,既是信任,也是考验。你要顶住压力,把江市的工作抓好。”
“是,我一定努力。”
挂了电话,周正帆站在窗前,心情复杂。主持市委工作,意味着更大的权力,也意味着更大的责任,更大的风险。
他知道省委的用意——这是对他的一种保护,也是一种支持。市委书记的位置,不是谁都能动的。
但同时,这也让他站到了更显眼的位置上,成为更明显的靶子。
他回到会议室,会议还在进行。李建军正在汇报开发区的情况,看见周正帆进来,停下了发言。
“继续。”周正帆坐下。
会议在十一点结束。散会后,李建军留了下来。
“周市长,有件事想跟您汇报一下。”李建军关上门。
“请说。”
“是关于网络那篇文章的事。”李建军有些犹豫,“我……我可能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
周正帆看着他:“李市长,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知道。”李建军压低声音,“我有个同学在省城一家公关公司,他昨天无意中透露,他们公司接了个单子,是专门抹黑您的。出价很高,但对方身份保密,只通过中间人联系。”
“你同学有没有说,中间人是谁?”
“说了个姓,姓吴。”李建军说,“周市长,江市姓吴的,又跟您有过节的,您想想……”
吴天雄。周正帆脑海里跳出这个名字。原省政协副主席吴天雄,虽然已经退休,但影响力还在。更重要的是,他的女儿吴婷婷涉案被抓,他肯定怀恨在心。
“李市长,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周正帆平静地说,“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再参与,也不要跟任何人说。”
“可是……”
“这是为你好。”周正帆说,“对方能请公关公司,说明他们还在用常规手段。只要我们在规则内应对,就不怕。”
李建军点点头,离开了。
周正帆坐在办公室里,思考着李建军的话。吴天雄参与其中,这在意料之中。但吴天雄和林国栋有没有联系?如果有,那说明林国栋虽然暂时安全,但并没有停止活动。
下午两点,周正帆收到安全屋转移成功的消息。刘建军发来加密信息:“已抵达新地点,一切顺利。夫人和孩子状态良好。”
他终于松了口气。
下午三点,市委召开干部大会,宣布省委决定:由周正帆同志临时主持市委工作。
会场上,几百双眼睛看着他。有期待,有怀疑,有支持,也有审视。
周正帆走上主席台,没有拿讲稿。
“同志们,省委决定由我临时主持市委工作,我深感责任重大。”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会场,“我知道,在座的各位,有的支持我,有的可能对我不了解,有的甚至对我有看法。这都很正常。”
会场很安静。
“但我相信,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把江市建设好,让江市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周正帆继续说,“过去一年,我们经历了很多事。有灾难,有危机,有斗争,也有收获。这些经历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只要心里装着老百姓,只要坚持原则,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他顿了顿,环视会场:“从今天起,我会更加努力工作,也会更加严格要求自己。我欢迎大家监督我,批评我。但我也有一个要求——请大家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把精力用在发展上。江市的未来,需要我们每一个人共同努力。”
掌声响起,起初零星,渐渐热烈。
散会后,周正帆回到办公室。于晓伟跟进来说:“周书记……我该改口了。”
“还是叫市长吧,还没正式任命。”周正帆笑笑,“有事吗?”
“有几个部门的负责同志想见您,说是汇报工作。还有,媒体想约专访。”
“汇报工作的,安排好时间。专访……暂时不接受。”周正帆说,“现在不是宣传个人的时候。”
“好的。”
傍晚六点,周正帆下班回家。车子驶出市政府时,他又看到了那辆银灰色轿车,依然不远不近地跟着。
“老刘,别管它。”周正帆说。
“可是市长,这都跟了好几天了。”
“让他们跟。”周正帆闭上眼睛,“总有一天,他们会跟不下去的。”
回到家,周正帆简单做了点吃的,然后打开电视。新闻正在播报赵为民去世的消息:“原省委副书记赵为民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今日凌晨在海南逝世,享年六十五岁……”
新闻用了“同志”这个称呼,说明组织上还没有对他的问题定性。这是常规处理,也是对逝者的尊重。
但周正帆知道,这只是表面。专案组的调查不会停止,真相终会大白。
晚上八点,他收到孙振涛的信息:“正帆,安全屋的新地址,连我都不知道具体位置。这是中央专案组直接安排的,绝对安全。”
他回复:“谢谢。”
夜深了,周正帆躺在床上,却睡不着。今天发生的事太多,需要消化。
赵为民死了,但他留下的问题还在。林国栋暂时安全,但专案组不会放弃。自己临时主持市委工作,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要更加谨慎。
还有家人的安全,虽然现在有了保障,但思念之情却越来越浓。
他拿起手机,想给妻子打个电话,但想了想,又放下了。安全屋的通讯是受控的,他不该频繁联系,以免暴露。
凌晨一点,手机突然震动。是加密信息,来自一个陌生代码。
信息只有一句话:“周市长,小心水。”
周正帆盯着这三个字,皱起眉头。小心水?什么意思?
他回复:“你是谁?”
没有回应。
他又看了一遍信息。小心水……是提醒他注意饮水安全?还是另有含义?
突然,他想起金光化工事故后,环保局曾经提交过一份报告,说江市的几个饮用水源地可能存在污染隐患,但后来那份报告被搁置了。
当时负责这件事的,是分管环保的副市长,后来因为其他问题被调离了。
难道……“小心水”是指这个?
周正帆立即打电话给市环保局长:“王局长,你马上把去年那份关于饮用水源地污染隐患的报告找出来,发给我。现在就要。”
“现在?周市长,那份报告……可能要找一下。”
“我等你。”周正帆挂了电话。
半小时后,报告发过来了。周正帆仔细阅读,发现报告里提到,江市三个主要饮用水源地中,有一个的上游存在非法排污口,主要是几家小化工厂。环保局当时建议关停这些企业,但因为涉及就业和地方税收,最后只是罚款了事。
报告的最后一段写着:“如果不彻底治理,三到五年内,该水源地可能受到污染,影响全市三分之一人口的饮水安全。”
周正帆看着这份报告,心里涌起一股寒意。如果这份报告的内容属实,那么江市正面临着一场潜在的饮水危机。
而这可能只是冰山一角。赵为民留下的网络,涉及环保、安监、国土等多个部门。在这些领域,还有多少被掩盖的问题?
“小心水”……这是一个提醒,还是一个警告?
周正帆拿起手机,给孙振涛打电话:“孙书记,我可能发现了一个新问题……”
窗外,夜色深沉。江市在沉睡,但这座城市的问题,正在一点点浮出水面。
而周正帆知道,他的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第三节完,约5500字)
【本章总字数:约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