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黄锦的话,还是陆炳的话触动了嘉靖道长。
“黄锦,你去一趟昭阳殿。传朕口谕,着卢靖妃即刻为裕王遴选贤淑,操办选秀事宜。宗人府、礼部协同办理,不得延误。”
“老奴遵旨。”
嘉靖道长挥了挥手,让黄锦去办,不必在此陪同。提及子嗣问题,嘉靖已无心继续雨中漫步,默默准备返回玉熙宫继续修炼。一刻也耽误不得,唯有长生,方能保大明江山万万年。
最后看了一眼黄锦离去的背影,嘉靖微微摇头,心中慨叹:天不生我朱厚熜,大明万古如长夜。
黄锦得了圣上口谕,迈着轻缓的步子离去。细雨拂面,黄锦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轻轻叹了口气。
唉,天家富贵,亦有天家的难处……自己能帮裕王的,也就仅此而已了。
黄锦侍奉嘉靖大半生,几乎是看着几位皇子长大。
裕王那孩子也着实可怜,生母早逝,元妃连同长子长女皆未能保住,在这深宫中可谓孤苦伶仃。偌大王府,就剩他一人苦苦支撑,连岁赐都被拖欠得捉襟见肘。
这般境遇,着实让人心生恻隐。此前将冯保安排去裕王府,未必没有暗中照拂一二的意思。
不到片刻,黄锦便到了昭阳殿。
“老奴给靖妃娘娘请安。”
卢靖妃正对镜整理鬓边一支赤金点翠凤簪,闻声放下簪子,脸上瞬间堆起温婉笑意。
“黄公公快快请起,您可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何须如此多礼。公公今日过来,可是陛下有何吩咐?”
“老奴此来,是传达陛下口谕。”
卢靖妃神色一肃,准备接旨。
“陛下口谕,着卢靖妃即刻为裕王殿下遴选贤淑,操办选秀事宜。宗人府、礼部协同办理,不得延误。”
卢靖妃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万万没想到,一向沉迷修道、对裕王事务近乎放任的陛下,今日竟会为此事亲自开口,而且还是通过司礼监秉笔太监直接传达。
“臣妾……领旨。”
哪怕卢靖妃此刻心中再不悦,也只能躬身接旨。
“有劳娘娘费心了。裕王殿下仁厚孝顺,若能早日觅得良配,安定府邸,陛下也能安心修道。老奴这便回去复命了。”
卢靖妃面上闪过一丝阴沉。
陛下为何突然对裕王如此上心?定是这老货多嘴!陈洪那死东西,算算时间也该回宫了……
卢靖妃心中不快一闪而过,瞬间又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有劳黄公公传旨。”
“那老奴便不打扰娘娘了。”黄锦微微躬身,退出了昭阳殿。
离开昭阳殿,黄锦走在宫墙夹道中,却见陆炳从另一条宫道转出,似是特意在此等候。
“黄公公。口谕传达到了?”
黄锦停下脚步,拂尘轻甩,嘴角微勾地看着陆炳:
“陆都督消息倒是灵通。旨意是传到了,靖妃娘娘想必……正忙着呢。”
陆炳嘿嘿一笑:“公公,选秀之事,还需您多费心。我麾下有一副千户陈景行,其女玉蓉,年方二八,品貌端庄,性情温婉,最是贤淑不过。若有机会……”
黄锦瞥了陆炳一眼,这老阴货,倒是会抓时机,想给他旧部谋个前程。添入选秀名单不过举手之劳,大家都是潜邸旧人,这点香火情总还是要讲的。
罢了,就当卖给陆炳一个面子,若那陈氏女真有福气,也算是桩好事。
“都督推荐的人,想必是好的。只要家世清白,品性过关,合乎规制,咱家自然会留意。一切,还得看陛下和娘娘的意思。”
陆炳立刻笑道:“那是自然,有劳公公挂心。”
黄锦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往玉熙宫方向而去。
裕王选妃的风声,很快从内廷吹到了朝堂。
消息传开,最开心的莫过于高拱。
收到消息第一时间高拱就赶到礼部衙门,目的很明确。
按此前与严邵庆商议的,先走一个程序,亲王大婚是大事,需礼部先定下王府修缮及大婚的礼仪章程标准,然后便可顺理成章地交由工部,具体便是找小严郎中操办。
“吴部堂,听闻殿下选妃之事已定,大婚在即。按制,王府需提前修缮殿宇、制备仪仗。
下官特来请示,这王府修缮与大婚仪制的具体章程标准,礼部何时可以定下?工部那边,小严郎中也等着依据好早些筹备。”
吴山放下手中文书:“肃卿啊!亲王婚仪、府邸规制,《大明会典》皆有明载。礼部自会依典制出具相应文书,明确各项标准与流程。
待本部细则核定完毕,自会移文工部,依制办理。 王府只需静候旨意,届时依礼配合即可。”
高拱心中虽略感失望,腆着脸过来催吴部堂,还不是因为裕王府快揭不开锅,这还要等。
却也知道吴山性子便是如此,刚正不阿,严守程序。
高拱只好拱手告辞:“部堂执礼严谨,下官佩服。那便静候礼部文书了。”
与此同时,内阁值房内。
次辅徐阶深思片刻,望向翰林院的方向,对身旁的书吏吩咐道:“去,请张居正过来一趟。”
没多久,张居正步入徐阶的单独值房,躬身行礼:
“学生拜见座师。”
“叔大来了,坐。”
徐阶放下文书,目光温和地打量着自己这位最出色的门生,“近日在翰林院可还顺心?”
“劳座师动问,一切安好。”
张居正语气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郁色。
徐阶了然一笑:“编修确是清贵,然非叔大久居之地。如今裕王殿下身边尚缺一位精于典制、能辅佐仪礼的侍从之臣。老夫有意举荐你兼任裕王府侍读,你意下如何?”
张居正心中一动。裕王府?
徐阶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裕王选妃之事,你听说了吧?”
“学生略有耳闻。”
“嗯,裕王仁厚,乃陛下长子。虽说圣心难测,然国本之事,关乎社稷未来。景王那边……与严家走得太近了些。”
徐阶话语含蓄,张居正却瞬间明了。
若景王得立,凭借与严家的密切关系,严党必将更加根深蒂固,难以动摇。而裕王则不同,他身边聚集的多是如高拱、陈以勤这等清流官员,若他日……则朝局大有可为。
“学生明白。全凭座师栽培!”张居正沉声道。
“好,此事老夫来安排。叔大,你且记住,韬光养晦,静待其时。”
“是,学生告退。”
离开内阁值房,张居正抬头望向阴沉的天际,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巡盐回来不到一年时间,翰林院中袁炜凭借青词直入内阁,李春芳等人亦步步高升、圣眷优渥……这翰林院中,升官快者,岂在少数?
唯独他张居正,还是一名翰林编修。
“哼!青词华章,诗词歌赋皆小道,非我不能为,实不屑为也!
想我张居正遍览史籍,钻研经世济民之道,心中装的是大明江山社稷,是黎民百姓,可不是为了做一支替圣上粉饰太平的生花妙笔!”
再观如今朝堂,严嵩一党把持权柄,结党营私,多少贤能之士屈居下僚,多少民生疾苦被歌舞升平所掩盖!
可见这官要做多高才算是高?只要严党一日不除,纵然官居一品,于国何益?于民何补?
我张居正要的,从来不是区区官职高低,而是有朝一日,能执掌乾坤,推行心中抱负,使海内澄清,天下靖平!
裕王府,潜龙在渊,正合我张居正蓄势待发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