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圳闻言,嘴角一撇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回答道:
“三皇兄这是哪里话?不过是循例祭拜,顺道来看看皇兄,这紫禁城、这后宫,难道还有弟弟我去不得的地方?
唉,倒是听闻皇兄府中都快揭不开锅了……若是实在不凑手,弟弟我倒是可以周济一二?”
朱载坖袖中的拳头瞬间握紧:“倒是有劳四弟挂心,府中尚可支撑。”
景王见他如此的一副穷酸样,近乎懦弱,这样的三哥凭什么跟自己争?心中得意更甚,觉得储位已是囊中之物。眼中闪过一丝无趣和得意,又假意关怀了几句。
“既然皇兄诸事繁忙,弟弟我就不多打扰了。”
景王这才志得意满地转身朝卢靖妃所居的昭阳殿而去。
裕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目光沉沉,沉默一阵。随即整理好衣冠和情绪也向着昭阳殿走去。
昭阳殿内,卢靖妃正悠闲地修剪着一盆名贵兰草,景王朱载圳歪在旁边的紫檀木椅上,吃着宫女剥好的水晶葡萄。
见到裕王进来,卢靖妃这才放下小金剪,接过热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脸上这才堆起惯有的虚假笑意。
“儿臣,拜见靖妃娘娘”朱载坖躬身行礼。
“坖儿来了,不必多礼,坐吧。”
朱载坖没有落座,而是再次躬身:“回禀靖妃娘娘,儿臣今日前来,有一事相求。”
“哦?何事但说无妨。”卢靖妃轻轻拨弄着那株兰草叶。
“儿臣元妃早逝,中馈乏人,府中诸事杂乱,且儿臣年岁渐长,亦感身边需人扶持,故斗胆恳请母妃,奏明父皇,为儿臣遴选贤淑,续立王妃。”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卢靖妃心中飞速盘算:这老三当真只想找个女人打理家务,缓解寂寞,还是想借选妃之名,暗中结交朝臣,图谋后手?为何偏偏在此时提出?
卢靖妃心里面是不信杜康妃那贱人的儿子会像表面上那么安分守己,那么简单。任何可能增强裕王实力的举动,都必须死死按住。
可还未等卢靖妃开口,旁边的景王朱载圳已嗤笑出声:
“呵呵,三皇兄,不是弟弟我说你,你府中用度都如此艰难了,连祭奠杜娘娘都捉襟见肘,何必急着再立妃嫔,徒增负担呢?还是先想法子把日子过下去要紧。”
卢靖妃瞥了一眼裕王,面上却假意呵斥景王:“圳儿,不可胡言!
然后又面向裕王,面露难色,“坖儿你有此心,亦是人之常情。只是选立王妃非同小可,需家世清白、德行贤淑,更要合陛下心意。
如今陛下潜心修道,最厌烦琐事打扰,此事……还需等待合适的时机。况且,眼下宫中适龄待选的秀女……唉,一时恐难有特别出挑、能配得上坖儿你身份的。”
裕王再次一揖:“儿臣明白,一切但凭靖妃娘娘做主。儿臣不敢挑剔,只求一位端庄贤良,能持家即可。”
“嗯,你能如此想,甚好。此事本宫记下了,你且安心在府中等待,若有合适人选,本宫自会为你筹谋。”
“儿臣谢靖妃娘娘恩典。”裕王知道多说无益,行礼告退。
裕王离去后,卢靖妃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
景王凑过来不满道:“母妃,您何必对他假以辞色?直接回绝了便是!”
卢靖妃冷冷瞥他一眼:“你懂什么?明着打压,落人口实。拖着便是,选秀之事操之于我手,本宫说没有合适的人选,他便只能等着。时间久了,他自然明白在这后宫,谁说了算。”
卢靖妃拈起一颗葡萄,又想到自家的王妃媳妇,语气转厉:
“倒是你,还不赶紧给本宫快点诞下孙儿!这都几年过去了,你府里王妃若是不行,就给本宫继续纳新妾。裕王选妃之事拖不了太久,陛下迟早会有安排。”
景王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孩儿已经很努力了……”
卢靖妃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算计:“这裕王妃的人选,可得好好挑拣挑拣。既要全了天家体面,又要让他……哑巴吃黄连。
家世不能太高,免得成他助力;性子要柔顺最好是个唯唯诺诺、易于拿捏的。让他即便立了妃,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
西苑,太液池畔。
毛毛细雨依旧未停,嘉靖道长却屏退伞盖,独自在细雨中漫步,黄锦和陆炳落后一步,恭敬地跟随。
嘉靖似乎很享受这天地间的清洌之气,对于修道之人而言,似乎这细细的雨丝别有一番洗涤尘虑的意境,贯通天地之灵。
黄锦跟在嘉靖道长身侧小心陪着笑,见嘉靖今日神色不错,心思活络起来。
主要还是记挂着干儿子冯保在裕王府当差,偶尔传来的消息都说裕王日子艰难,连下人的月钱都发不出。
今日又是清明,裕王代陛下行祭祀之礼,孝心可鉴……
刚好清明皇家祭祀已完成,也需要向嘉靖汇报。黄锦瞅准时机,小心翼翼地上前半步,轻声道:
“皇爷,裕王殿下今日已代您于奉先殿行完祭祀,一切依礼制,庄重妥帖。殿下孝心纯笃,雨中祭拜,衣袂尽湿也未有一句怨言。”
嘉靖脚步未停,只是目光掠过雨丝中荡漾的太液池水面,过了片刻,才似随意地问道:“裕王近来如何?”
黄锦心下一喜,不敢夸大也不敢隐瞒如实回道:
“回陛下,老奴听闻,殿下今日祭祀后,去了荣福宫私祭杜康妃,而后去了昭阳殿,向卢靖妃恳请,希望能奏明陛下,为他续立王妃,以安王府中馈。”
嘉靖依旧漫步,脸上看不出喜怒。
黄锦继续道:“卢靖妃似乎以为时机未至,且秀女中暂无合适人选,让殿下暂且等待。”
这时,嘉靖忽然停下脚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朕的子嗣……终究是太单薄了。选妃是家事,也是国事。你看着办吧。”
皇嗣,终究是江山延续的根本,这一点嘉靖心里比谁的明白……
黄锦立刻躬身:“老奴明白,老奴会留意着,若有品性端良、宜生养的秀女,定先报与皇爷知晓。”
嘉靖不再言语,继续向前走去。
陆炳跟在后面,心中已是波涛翻涌。瞬间心念电转,陛下这是……默许了?甚至是对卢靖妃的拖延有所不满?
陛下看重子嗣绵延,裕王毕竟是如今实际上的长子!
突然又想到陈景行之女陈玉蓉……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一个顺水推舟,既迎合圣意,又施恩裕王,还能巩固自己在锦衣卫旧部中的威信,更在无意间还了严家那小子一个人情!
一石四鸟!
陆炳强压下心头激动,也对黄锦低声道:“黄公公,陛下心系血脉,乃仁君之念。裕王殿下仁孝,若能早日开枝散叶,亦是社稷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