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锦脸上顿时露出真切的笑意,语气也真切了许多:“难为你还惦记着保儿。他没事,只不过上次周云逸之事后,咱家觉得他的心性需要再磨炼磨炼一番,就把他派到裕王府当差去了。”
严邵庆听了也松了口气,冯保没事就好!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进了裕王府:“冯保为人机敏,在裕王府历练一番,将来必成大器。”
因为知道历史上的冯保,所以严邵庆这话说得恳切有底气,黄锦听得心头暖融融的,把严邵庆也看待成后辈子侄。
沉吟片刻,黄锦压低声音提醒道:“小严郎中,咱家多句嘴,今日玉熙宫里可不太平,邹应龙、袁侍郎联名参你胁迫商贾、聚拢流民,甚至……有人说你聚众谋反!”
严邵庆哑然失笑:“谋反?这罪名未免太过荒唐。”
“咱家自然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黄锦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不过……陛下被这些人吵得心烦,阁老、还有几位尚书也都在玉熙宫等着呢。等会儿见了陛下,好生回话,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黄锦快速瞥了一眼远处的随行太监,不着痕迹地补充道:“陛下近日虽然潜心修道,但心里却明镜似的。你这些日子在城外做了什么,其实陛下都清楚。”
严邵庆深深一揖:“多谢公公提点。”
黄锦满意地点点头,心道这严家少年郎果然是个明白人。
黄锦再次看了眼井然有序的灾民安置区,又看了眼严邵庆年轻却沉稳的面容,忽然觉得大明的官员若是都像严邵庆这样,陛下还有什么好烦恼的呢!
“走吧,”黄锦转身示意,“莫让陛下久等。”
严邵庆整了整衣冠,随着黄锦向西苑而去,搭着黄锦带来的顺风车,不多时俩人就到玉熙宫殿外!
严邵庆一眼就看到那群以邹应龙为首的老嘴炮,邹应龙与几名御史、给事中聚在一处,个个义愤填膺,唾沫横飞。
不用细听,严邵庆猜都能猜到,定是邹应龙这个死喷子和那几御史、给事中在串词,统一口径。好在圣上面前给严邵庆来个众口铄词,给他定的罪名罄竹难书。
果不其然,稍一靠近,就便听到邹应龙这老登捋着胡须,冷笑连连:“此子年纪轻轻,便如此嚣张跋扈,若不严惩,日后必成国之大患!待会儿面圣,诸位务必同心协力,定要参倒这个小奸臣!”
正说话间,黄锦引着严邵庆缓步而来。经过邹应龙等人身侧时,严邵庆目不斜视,只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撇,用恰好能让对方听见的音量低语:
“嘴炮,终日只会摇唇鼓舌,逞口舌之利的死喷子。”
声音不大,却字字落入到几人耳朵之中。
邹应龙等人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变色。他们虽未听过“嘴炮、死喷子”这等新鲜词,但字面意思是何等直白,再加上前句,分明是在讥讽他们只会空谈、搬弄是非!
“你……严邵庆!安敢如此辱及朝廷言官!”张槚气得胡须直抖。
邹应龙更是须发皆张,他身为御史,何时受过此等当面羞辱?也是强压着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黄口小儿,安敢如此无礼!这就是严家的门风吗?待到了御前,看你还能嚣张几时!”
严邵庆脚步微顿:“严家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不劳邹御史费心。”
几人还想再说教几句,黄锦已轻咳一声,皮笑肉不笑地道:“几位大人,陛下还在里头等着呢。有什么话,到了御前再说也不迟。”
众人也只得悻悻收声作罢,严邵庆却已不再理会他们,跟随着黄锦迈入殿中,留下身后一片咬牙切齿之声。
“哼,我等今日声援袁侍郎,定要将这严家小儿给扳倒!”
不曾想一段时日不见袁炜,竟然混成清流的新大哥了!今年春节期间的几场宫中青词比试,袁炜以几篇精妙青词力压群臣,深得嘉靖赞赏。
尤其是嘉靖御猫死后,嘉靖心心念念着那只爱猫茶饭不思。
袁炜凭借一句“化狮作龙”,将猫死喻为超凡入圣,暗合嘉靖对长生之境的向往,再度夺得“青词状元”之名。
一时间,朝中风向微变。
次辅李本早已是明日黄花,这点朝中大臣心里都已清楚。李本也知道嘉靖的意思,站好年前的那一岗,如今只等正月十五开朝之后上疏乞骸骨,回乡观星赏月。
反正朝野相传,据说李次辅连奏疏都打好了草稿,届时内阁空出的那个位置,朝野上下几乎无人怀疑,此非袁炜莫属。
也因此,袁炜入阁的呼声则日渐高涨。
一时间,袁侍郎门前车马络绎,隐然成了清流言官们心中新的旗帜与希望,哪怕是徐阶都没有资格。
徐阶徐阁老虽位高权重,但平日里对严嵩口口声声的“姻父”总让一些纯粹的清流觉得他骨头太软,不够硬气。
而袁炜则不同,他此时圣眷正隆,又旗帜鲜明地与严党不对付,正是带领清流冲锋陷阵、扳倒奸佞的“新带头大哥”最佳人选。
袁炜虽也是写青词媚上,但至少人家敢参严邵庆意图谋反,一出手就冲着诛严家九族去,这才叫魄力!这才配当我清流领袖!
清流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严邵庆管不着......跟随黄锦踏入玉熙宫,只见嘉靖端坐御榻,面色看不出喜怒。严嵩、徐阶、以及几位堂官分列左右,袁炜站在御前,显然刚才正在陈词细数严邵庆的罪责。
严邵庆也不等袁炜先发难,快步上前,躬身一礼,声音带着几分委屈:
“陛下!臣委屈,请陛下为臣做主,主持公道!”
严邵庆一改常态的拘谨,这一嗓子情真意切,竟隐隐带着哭腔,把殿内所有人都喊得一怔。
就连刚引他进殿的黄锦,都差点一个趔趄闪了腰。
正要继续参奏的袁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噎了一下,一时语塞。好一个先声夺人!
嘉靖微微挑眉,带着玩味,目光落在严邵庆身上:“你小子,惹得京城物议沸腾,商贾不安,百姓怨声载道,如今倒喊起委屈来了?”
严邵庆抬头,神色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倔强:
“回陛下,臣之所以行事急切,全因见灾民聚集京师城外,官府无米赈济,饥寒交迫,恐生大变!臣不忍见陛下子民流离失所,更不忍陛下慈父之名受损,这才不得已出手安置。”
袁炜在一旁冷笑:“巧言令色!为了灾民便可无视朝廷法度,擅自动兵?为了灾民便可聚众京郊,口出什么狂言?”
“袁侍郎此言差矣!”
严邵庆转向袁炜:“敢问袁侍郎,当日臣若坐视城外数万饥民无粮果腹,以致滋生暴乱,届时冲击京畿,致使陛下抚育万民之圣名受损。这责任,您来担吗?”
“你……”袁炜被将的一噎,岂敢接这个话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