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除夕夜。
严府张灯结彩,下人们脚步轻快,脸上带着过年的喜悦,穿梭往来于正厅之中布置着一年中最隆重的一餐。
巨大的圆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炭盆烧得正旺,暖融如春。严家的老太爷严嵩端坐主位上看着儿孙满堂,眼神之中含有一丝慰藉。
严世蕃坐在其左下首,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脸色却不甚好看仍在为朝中的琐事和那个不省心的逆子又要出钱,还不是小数目,三十万两。心情显得很烦闷。
严邵庆坐在严世蕃对面,身边是他的生母林文静。林文静如今气度愈发从容,只是眼神时不时关切地瞟向儿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与担忧。
再下首便是嫡母柳南枝,还有最近很少出声的熊姨娘,大哥严鹄没有得到嘉靖的恩旨是回不来的,严鹄不在,熊姨娘就显得低调许多。
严邵庭因为贪玩在外野了一天才想起今日是年夜饭,来得稍晚些,换了常服匆匆入席,坐在他生母柳南枝旁边,低着头。
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压抑,严邵庭抬起来偷偷看着老爹严世蕃那个要吃人的眼睛,屁股底下像长了钉子,扭来扭去,眼神瞟向他庆弟那里,不时的飞个眼色。
严世蕃忍着一口气,想揍扁严邵庭,同时在收拾一顿严邵庆。
要不是这一餐是年夜饭,全家辞旧迎新的重要仪式,严嵩又特别讲究 “口彩”。骂人会带来负面情绪,打破团圆和睦的气氛,会给新一年招晦气,严世蕃早就发飙了。
柳南枝用帕子轻轻沾了沾嘴角,目光先是剜了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一眼,随即落到严邵庆身上试图缓解一下这压抑的气氛,笑容温婉:
“庆哥儿如今可是了不得,入了陛下的眼,肩挑工部、户部两大部的郎中,真是辛苦了。不像我们庭哥儿,就知道傻玩,一点不懂为他父亲分忧,今日又被先生告状说逃学去舞枪弄棒,真是愁死个人。”
严世蕃正喝闷酒,闻言重重放下酒杯瞪向严邵庭,“哼!分忧?他不给我惹祸,我就烧高香了!文不成武不就,一个两个,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严邵庆端起茶杯,微微一笑,语气平和:“母亲言重了。为朝廷效力是份内之事,谈不上辛苦。父亲为国操劳,平衡各方,才是真辛苦。”
柳南枝见严邵庭被吼,心里闪过一丝不痛快,又见林文静那副因抬了平妻,庆儿又升官的一副从容模样,更觉刺眼,便又将话头引回严邵庆身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挤兑:
“说到底还是庆哥儿有出息,懂得体谅父亲。听老爷说庆哥儿在朝堂上又立了大功,要为三省灾民筹三十万两银子?咱们庆哥儿可真是菩萨心肠,可不知这钱……要从何而来?
我们严府虽说也算殷实,但终究是臣子之家,这般大的数目,可别为了朝廷公事和虚名,掏空了自家的家底,惹了什么麻烦才好?老爷,您说是不是?”
低调的熊姨娘一提到银子也不低调了,这还没有分家呢,要给鹄儿保住严家的钱财,可不能让庆哥儿这个败家仔给败光!
熊姨娘这次难得和柳南枝站到同一阵线,拿着团扇掩嘴轻笑,声音甜腻:“是呀是呀,庆哥儿心是好的,但三十万两雪花银呢,可不是三十两、三百两。
这年景,谁家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说三大殿那次,就上次王恭厂庆哥儿给手底下人赏银,好像就从公中支了不少吧,一出手就是好几千两银子?
这次又……啧啧,知道的说是庆哥儿公忠体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严家多富可敌国呢。”
厅内气氛瞬间有些凝滞,严邵庆眉头微蹙,林文静正要开口找场子。就听主位上“咚”的一声轻响,是严嵩将手中的茶盏不轻不重地撂在了桌上。
老爷子脸色沉了下来,目光缓缓扫过柳南枝和熊姨娘,虽未说话,单单那威压就让两人顿时噤若寒蝉,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大过年的,吃顿安生饭。朝廷的事,自有朝廷的法度。庆儿既在其位,如何行事,他自有分寸,尔等内宅妇人,不必妄议。”
一句话,瞬间又压下了所有的唧唧喳喳。
严世蕃也烦躁地挥挥手:“吃饭吃饭!吵得人头昏!”
嘉靖三十五年的年夜饭,就在这一种略显沉闷的气氛中进行了一会儿。待到饭后漱口完毕,下人们撤去残席,奉上香茗。
严嵩看向严邵庆:“庆儿,那三十万两,你待如何处置?若家中能助一二,便拿出来。就当是为你这户部郎中的新衔添些炭敬冰敬,买个踏实。”
严嵩这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白,是打算用严家的私财帮孙子填上这个窟窿,破财消灾,买个官位安稳和皇帝欢心,不过用严世蕃的话来说,就是贵了一点。
严世蕃一听又要掏钱,脸拉得更长了,心疼得直抽抽。但哪怕是严家也是讲规矩的,嘉靖既然给严邵庆升了官,严家就当花钱买官,只是这生意卖到自己家头上略感不值。
严邵庆却摇了摇头:“爷爷,父亲,这钱,不必家里出。不仅不必出,孙儿还想拉着家里,以及父亲麾下的那些商贾朋友们,一起做一笔大生意,一笔利国利民,更能利己的大生意!”
“哦?大生意?”
严嵩花白的眉毛挑了一下,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严世蕃也眯起了眼:“你小子又打着什么鬼主意?还带着自家赚钱?你不把家里东西全献出去都不错了!”
“父亲明鉴!如今三省大地震,百废待兴,尤其是山西、陕西、河南,多少城镇化为废墟?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朝廷赈济,首要在于活命安民,但之后呢?重建家园才是重中之重!”
而以往重建,朝廷最多免赋,百姓自行垒土为墙,茅草为顶,耗时耗力,且难抵风雨。但我们有神泥!父亲、爷爷也是知道此物的。坚如磐石,凝固快速,用以建房,可抵天灾!”
严世蕃听得云里雾里,若有所思:“逆子,你说的这些这与我们做生意,与赚钱何干?难道你筹集三十万两还不够,还要我们严家为三省继续出钱出料,去给那些泥腿子盖房子不成?”
“父亲莫急,”
严邵庆成竹在胸地一笑,“我们自然不是做善事。我们盖房子,不是白盖,是拿来卖的!”
“卖?卖给谁?”
严世蕃嗤笑,“那些灾民饭都吃不上,哪来的钱买你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