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一路北上,行军的日子枯燥得能淡出鸟来。
云苓在特制的加厚马车里,感觉自己快被颠成一滩液体。她算是明白了,话本子里写的那些“美人随军,红袖添香”全是骗人的。
现实是,每天除了听车轮滚滚,就是闻挥之不去的马粪和汗臭味。
这天是她十六岁的生辰。
一个对古代女子而言,极为重要的日子——及笄。
云苓本人倒是没什么感觉,她上辈子连三十岁生日都懒得过。可她那个一根筋的大哥,却把这事儿郑重地记在了心上。
傍晚安营扎寨后,云墨黑着一张脸,端着一个……东西,走进了云苓的营帐。
那是一个用军中粗面蒸出来的,巨大且形状极不规则的“面疙瘩”,上面用不知哪里找来的野果红汁,歪歪扭扭地写了两个字——“安康”。
云墨把那面疙瘩往桌上一放,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是一只烧鸡。
“军中简陋,没有寿面也没有蛋糕。”他看着云苓,语气硬邦邦的,“只有这个。你……将就一下。”
他又从背后摸出一个东西,塞到云苓手里。
是一把造型古朴的匕首,鞘是鲨鱼皮的,握柄处镶嵌着一颗小小的红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防身用。”云墨说完这三个字,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站在那里眼神里透着一股“快夸我”的别扭。
小翠在旁边捂着嘴,想笑又不敢笑。
云苓看着那丑得别具一格的“蛋糕”,又看了看手里的匕首,再看看自家大哥那张写满“我很用心”的冰块脸,忽然就笑了。
她掰了一块面疙瘩,塞进嘴里用力地嚼着。
又干又硬,还有点发酸。
“嗯,好吃。”她含糊不清地说。
“吃了快长高。”云墨憋笑地说道。
云苓乐了,拿起那只烧鸡,撕下一个油亮的大腿递过去:“大哥,你也吃。”
云墨看着她被油弄得亮晶晶的嘴唇,和那双弯成月牙的眼睛,心头那股因为战事而起的烦躁,竟奇迹般地平息了许多。
他想,只要小妹能这样笑着,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能踏平了。
入夜军营万籁俱寂,只剩下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偶尔的马鸣。
云苓翻来覆去睡不着。
白天喝了太多水,这会儿……憋得慌。
军营里的茅房设在营地最偏僻的角落,又远又臭。她一个郡主,总不好跟一群大老爷们去挤。
小翠早已睡得跟小猪一样。云苓不想叫醒她,便蹑手蹑脚地披上外衣,自己溜出了营帐。
她想找个无人且顺风的角落,速战速决。
晚上的风很大,吹得营帐呼呼作响,也吹得她脑子有点发懵。绕了几个帐篷后,云苓悲哀地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
这军营建得跟个迷宫似的,每个帐篷都长一个样。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原路返回,前方的阴影里,忽然传来了极轻微的响动。
云苓瞬间警惕起来。
她屏住呼吸,悄悄躲到一个堆放粮草的架子后面,只探出半个脑袋。
月光下,两道黑影正鬼鬼祟祟地贴着营帐的阴影移动,动作敏捷,显然是练家子。他们身上穿的并非大周军服,样式古怪。
景国侦察兵?
云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里已经是营地腹地,他们是怎么摸进来的?
那两人似乎也在寻找什么,一边移动一边用极低的声音交谈。应该说的是景国的方言,云苓听不懂,但能感觉到他们语气里的急切。
突然,其中一人停下脚步,目光直直地朝云苓藏身的方向望了过来。
被发现了!
云苓脑子里“嗡”的一声,下意识地转身就想跑。
可她一个常年摆烂的咸鱼,哪里跑得过受过专业训练的士兵?
几乎是眨眼之间,一阵劲风就从身后袭来!
一只大手抓向她的肩膀!
云苓吓得魂飞魄散,想尖叫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完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她难道要成为史上第一个因为半夜尿尿而被俘虏的穿越者?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一道比夜色更深沉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和那侦察兵之间。
没有声音,没有预兆。
仿佛他本就站在那里。
云苓只看到一抹极淡的银光,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随即,那个伸向她的侦察兵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另一个侦察兵大惊失色,抽出腰间的弯刀,怪叫着扑了上来。
那道黑影不闪不避。
同样是一闪而过的银光。
第二个侦察兵的动作,也戛然而止。他的眉心处,多了一个细小的红点,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息。
两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两具尸体。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安静得像是一场默剧。
云苓呆呆地站在原地,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直到那道黑影转过身,面向她。
一张冰冷的银色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面具后,那双深邃得不见底的眼睛,正平静地注视着她。
是风暂!
这个活阎王,他竟然真的跟来了!
恐惧过后,一股巨大的、无以名状的羞愤涌上心头。
她半夜偷溜出来上厕所,结果迷路,还差点被人抓走。整个过程,都被皇帝的头号鹰犬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郡主,夜深,不宜外出。”风暂开口,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云苓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不在乎的笑,却比哭还难看。
她深吸一口气,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我也不想啊。”她摊了摊手,一脸无辜,“生理需求,总不能憋死吧?”
“活阎王大人,您管天管地,不会连别人拉屎放屁都要管吧?”
风暂:“……”
他似乎是被云苓这惊世骇俗的言论给噎住了,面具后的目光,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他见过各种各样的人,有卑躬屈膝的,有宁死不屈的。
但像云苓这样,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还能面不改色地跟他讨论“拉屎放屁”的,她是第一个。
“此地不宜久留。”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那怎么办?我迷路了。”云苓光棍地承认。
风暂再次沉默。
他看着眼前这个还没他肩膀高的小姑娘,衣衫单薄,在夜风里瑟瑟发抖,脸上却是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无赖表情。
皇帝让他来监视她,查清她的底细。
可他来了之后发现,这个安乐郡主,比他想象中还要邪门。
最终,这位让百官闻风丧胆的暗卫首领,默默地转过身。
“跟着我。”
他走在前面,身影融入黑暗。云苓撇撇嘴,赶紧小跑着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在迷宫般的军营里穿行。
风暂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云苓跟得有点吃力,但她惊奇地发现,只要跟着他,那些巡逻的士兵就像是瞎了一样,完全看不到他们。
很快,云苓就看到了自己那个挂着粉色小灯笼的营帐。
风暂停下脚步,侧身站在阴影里。
“郡主,请。”
“多谢活阎王大人护送。”云苓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您继续,就当我没出来过。”
她刚想掀开帘子进去,风暂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郡主。”
“还有事?”云苓回头。
“军营之内,亦有龙潭虎穴。”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若再有下次,我不一定会出现。”
云苓眨了眨眼,忽然笑了。
“知道了。”
她冲他摆摆手,钻进了营帐。
风暂站在原地,看着那摇曳的帐帘,许久未动。
他刚才,是在关心她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掐断。
他是皇帝的刀,刀,不需要感情。
黑影一闪,他再次消失在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