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秋风渐起,天气转凉。
云苓裹着一张薄毯,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半眯着眼手里的话本子已经半天没翻过一页了。
“小姐,您就一点都不关心吗?”小翠端着一盘新切的蜜瓜,急得直跺脚。
“外面都传遍了!大公子今日凯旋,亲自押着景国太子在景国都城绕了三圈,逼着景国国君在城楼上念了罪己诏!那场面,想想都解气!”
云苓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哦,知道了。”
她打了个哈欠,随手捏了块蜜瓜塞进嘴里。
“瓜不错,就是没上回的甜了。”
小翠简直要被自家小姐这咸鱼样子给气笑了。
就在这时,管家福伯满面红光地跑了进来,声音都带着颤。
“五小姐!大公子回来了!车驾已经到了府门口了!”
云苓总算从摇椅上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回来了就回来了呗,这么大动静做什么。”
话虽如此,她还是跟着福伯和小翠往前厅走去。
云墨瘦了也黑了,一身洗得发白的常服,却掩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凌厉。他眉眼间褪去了几分锐气,多了些深沉。
他看到云苓,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线条柔和了些许。
“给你的。”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檀木盒子,递了过去。
云苓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通体温润的玉簪,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睡莲,憨态可掬。
“还行吧,勉强配得上我。”云苓随手把簪子递给小翠收好。
她凑到云墨跟前,压低了声音:“怎么样?没惹什么麻烦回来吧?”
云墨看着她,眼神复杂。
他想起在望北镇,李轩那番诛心之言。
也想起那个在他房门外一晃而过,看似伙夫实则步履沉稳的暗卫。
“以后在府里,小心说话。”云墨只说了这么一句。
云苓撇撇嘴,懂了。
皇帝的眼睛,怕是一刻都没从他们云家身上挪开过。
……
御书房。
皇帝听着王德的奏报,脸上挂着笑意,眼底却一片冰冷。
“云墨此行,扬我大周国威,朕心甚慰。”
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话锋一转:“只是,这云家……风头太盛了。”
“丞相位极人臣,大公子手握重兵,二小姐富可敌国,三公子是翰林奇才,大小姐更是皇后的养女。”
“就连那个最不成器,只知道吃了睡的五小姐,都被封了安乐郡主。”
皇帝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皇宫巍峨的殿宇。
“功高震主,未必是臣子的错,但君王不能不防。”
王德躬着身子,大气都不敢出。
“王德传旨,宣“夜枭”。”
王德心头一跳,连忙应道:“奴才遵旨。”
半个时辰后,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御书房内。
“风暂,参见陛下。”
皇帝转过身,看着这个自己最信任的利刃。
“朕,交给你一个差事。”
……
丞相府,云苓的小院。
午后阳光正好,云苓重新躺回了她的摇椅,小翠在旁边给她轻轻打着扇子,主仆二人都昏昏欲睡。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云苓觉得,这才是人生该有的样子。
突然,小翠手里的扇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瞪大了眼睛,指着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一个身形高大、一袭黑衣,脸上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与树影融为了一体,明明就在那里,却又感觉不到丝毫气息。
云苓心里咯噔一下。
风暂。
这个活阎王怎么又来了?
她面上却是一副刚被吵醒的迷茫样子,揉了揉眼睛,抱怨道:“小翠,你一惊一乍的干什么,吵到我睡觉了。”
风暂的目光穿过面具,落在了云苓身上。
那目光清冷,锐利,像是要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安乐郡主,别来无恙。”他的声音,像是冬日里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温度。
小翠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挡在云苓身前,壮着胆子喊道:“你……你是什么人!竟敢私闯丞相府!”
风暂没有理会她,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冰冷的声音在小院里响起。
云苓和小翠吓得连忙跪下。
“安乐郡主云苓,蕙质兰心,聪慧敏思,屡献奇策,为国分忧。朕心甚慰。”
云苓听着这开头的夸奖,心里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近闻京中流民渐多,乞儿亦增,有碍观瞻,朕心不忍。特命安乐郡主云苓,全权负责,于城东建一“安乐堂”,收容孤寡,赈济流民。”
“所需银钱,由户部拨付。所需人手,由京兆府协同。即日动工,不得有误。”
“为策万全,朕特派暗卫司风暂,从旁协助督办此事。钦此。”
圣旨念完,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
小翠的脸,已经白得像纸一样。
建“安乐堂”?收容流民?
这不就是要让她家小姐去当一个管事婆子吗!
小姐最讨厌的就是麻烦事,这简直是要了她的命啊!
云苓也懵了。
她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我的咸鱼生活,彻底完了!
风暂将圣旨合上,递到她面前,声音依旧毫无波澜。
“郡主,接旨吧。”
云苓缓缓抬起头,那张精致的小脸上血色褪尽。
她的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水汽,嘴巴一瘪,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我……我不会……”她带着哭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什么都不会……我只会吃饭睡觉看话本……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做得来……”
她一边说,一边伸出颤抖的手,似乎想去接那道圣旨,却又害怕得不敢碰。
那副泫然欲泣、无助又可怜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不忍。
小翠更是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大人,求求您跟陛说说,我家小姐真的做不来这种事的!她胆子小,见不得生人,您就饶了她吧!”
风暂居高临下地看着主仆二人,一个哭得梨花带雨,一个急得满头大汗。
这演技,比上次在院子里假装赏月,要精进不少。
他的目光落在云苓那双水汪汪的眸子里,看着那里面恰到好处的惊恐和无措。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这层伪装。
“郡主是觉得,陛下的旨意是可以讨价还价的吗?”
云苓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愣愣地看着风暂,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探究的冰冷。
“还是说,”风暂的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云苓,“郡主觉得,能想出“辟邪粉”,能算出景国大军粮草何时耗尽,能用一盘泻药抓住敌国奸细的人,会连一个区区的“安乐堂”都建不起来?”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云苓心上。
她脸上的血色,是真的彻底褪尽了。
他什么都知道!
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在怀疑她,调查她!
他今天来,根本不是什么“协助”,而是奉了皇帝的命令,来试探她,逼出她真正的底牌!
皇帝不信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能有如此算计,所以派了他最锋利的刀,来剖开她的伪装!
云苓看着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第一次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寒意。
这个活阎王,比她想象中还要难缠,还要可怕!
她的咸鱼生活,这次怕是真的要翻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