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要亲赴风陵渡督战的消息,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整个京城。
反对之声如潮水般涌来。
“娘娘!万万不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战场凶险,岂是妇人可涉足之地!”
首辅李崇光率内阁重臣,跪在长春宫外,声泪俱下。
“后宫干政已违祖制,岂可再临战阵?此乃牝鸡司晨,大凶之兆!”
都察院残余的御史们,再次跳出来,言辞激烈。
“娘娘三思!国不可一日无主!皇上已陷险地,娘娘若再有闪失,国本动摇,社稷危矣!”
勋贵武将们也纷纷劝阻,他们并非不忠,而是根深蒂固的观念,无法接受一个女人踏上属于男人的血腥沙场。
林晚栀站在长春宫高阶之上,一身银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甲胄是特意赶制的,贴合她纤细的身形,却重若千钧。
她未戴凤冠,只以一根简单的银簪束发,素面朝天,眉眼间是掩不住的疲惫,但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雪中青松。
“诸位大人,”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
“皇上身陷重围,前方将士浴血,本宫身为皇贵妃,代掌国事,岂可高坐庙堂,安享太平?祖制?祖制可教过尔等,君王有难,臣子当如何?是坐视不理,空谈礼法,还是赴汤蹈火,以死报国?!”
她目光如电,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
“本宫此行,非为争权,非为干政,只为一点——告诉我大夏的将士,朝廷没有忘记他们!皇上没有忘记他们! 告诉他们,他们的血,不会白流!粮草、援兵,就在路上!只要他们坚守一日,朝廷必不负他们!只要本宫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让前线断粮,绝不让将士寒心!”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语气陡然转为凌厉:
“至于那些说什么‘牝鸡司晨’、‘大凶之兆’的,本宫且问你们,国难当头,是守着这些腐儒之言等死,还是拿起刀剑,杀出一条生路?! 本宫今日把话放在这里,愿随本宫赴风陵渡者,上前一步!贪生怕死,苟且偷安者,本宫不勉强,但若再敢妖言惑众,动摇军心——斩立决!”
最后一个字,如同金铁交鸣,杀气凛然!
阶下众人,无论是真心劝阻还是心怀叵测,都被这决绝的气势所慑,一时竟无人敢再言。
李崇光老泪纵横,他知道,拦不住了。
这位皇贵妃,已非深宫妇人,她是被逼到绝境的雌狮,是要以身赴国难的勇士!
他颤巍巍地跪下,重重叩首:
“老臣……恭送娘娘!愿娘娘……旗开得胜,早日迎回圣驾!”
一人跪,百人伏。
无论心中作何想,此刻,无人再敢置喙。
三日后,风陵渡。
黄河怒吼,浊浪排空。
渡口两岸,战云密布,杀声震天。
山东总兵刘仁轨(与雁门关殉国的老将同名,是其侄)率三万兵马,被靖西王麾下大将慕容垂的两万叛军死死咬在渡口东岸,已激战数日,伤亡惨重,渡河浮桥数次被毁,始终无法突破。
慕容垂用兵狡诈,依仗黄河天险,以逸待劳,不断袭扰,消耗官军锐气。
刘仁轨心急如焚,他知道,多耽搁一刻,凉州就多一分危险,皇上就多一分危险!
可叛军死死堵住去路,如鲠在喉!
“报——!大帅!朝廷……朝廷援军到了!”
斥候连滚爬爬冲入中军大帐,声音因激动而变形。
“援军?河南军到了?这么快?”
刘仁轨猛地站起。
“不、不是河南军!”
斥候脸色古怪。
“是……是皇贵妃娘娘的銮驾!皇贵妃娘娘……亲临前线督战!”
“什么?!”
刘仁轨如遭雷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皇贵妃?
那个深宫里的女人?
她来做什么?
添乱吗?!
他冲出大帐,只见渡口方向,烟尘滚滚,一队不过千人的精骑,护卫着一辆玄色马车,正冲破叛军前哨,疾驰而来!
马车朴素,未饰鸾驾,但车上竖着一杆大旗,上书一个铁画银钩的“林”字,在风中猎猎作响!
正是林晚栀的旗号!
她竟真的来了!
还只带了这么点人马!
“胡闹!简直是胡闹!”
刘仁轨又急又怒,皇贵妃若在此地有失,他万死难辞其咎!
他立刻点齐亲兵,就要冲出去接应。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他终身难忘。
马车在距渡口一箭之地停下。
车帘掀开,一身银甲、未戴头盔的林晚栀,在两名女官(锦心和另一名会武的宫女假扮)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她没有登上高台,没有发表激昂演说,而是径直走到阵前,走到那些浑身浴血、疲惫不堪的将士面前。
黄河的怒涛声,战场残留的硝烟味,伤兵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
数万道目光,惊愕、怀疑、不解、甚至轻视,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林晚栀脸色苍白,甲胄在她身上显得有些空荡,但她一步步,走得很稳。
她走到一个断了手臂,正在被包扎的年轻士兵面前,蹲下身,轻声问:
“疼吗?”
那士兵愣住了,看着眼前这美得不似凡人的女子,看着她眼中毫不作伪的关切,鼻子一酸,咬牙摇头:
“不疼!娘娘!”
林晚栀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白帕,轻轻拭去他额头的血污,然后,她站起身,面向全军,用尽全身力气,声音穿透了风浪与嘈杂:
“将士们!本宫知道,你们苦!你们累!你们想家!你们的兄弟袍泽,倒在了这里!你们的血,染红了黄河!”
她的声音因用力而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但本宫今日来,不是来对你们说空话的!本宫来,是告诉你们——朝廷,没有忘记你们!皇上,没有忘记你们! 你们的粮草,已在海上!你们的援兵,正日夜兼程赶来!你们不是孤军奋战!”
她指向对岸隐约可见的叛军旌旗,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光芒:
“对面,是叛国逆贼!是勾结外寇、祸乱江山、将皇上围困在凉州的逆贼!他们挡在这里,不让我们过去,就是要让凉州城破,要让皇上蒙难,要亡我大夏!”
“将士们!”
她猛地拔出腰间佩剑——那是萧景玄离京前,赐予她的短剑“秋水”,剑光凛冽,映着她决绝的面容。
“本宫一介女流,尚敢提剑至此!尔等七尺男儿,铮铮铁骨,岂能畏缩不前?!今日,本宫与你们同在!这风陵渡,我们过定了!这叛军,我们杀定了!为了皇上!为了大夏!为了你们身后的父母妻儿!”
“杀——!”
不知是谁,第一个嘶吼出声。
“杀!杀!杀!!”
如同点燃了火药桶,压抑已久的愤怒、屈辱、对家国的忠诚、对皇权的敬畏,以及对这位皇贵妃亲临前线、与他们同生共死的震撼,化作滔天战意,席卷了整个军阵!
吼声震天,连黄河怒涛也为之失色!
刘仁轨热泪盈眶,他从未见过士气如此高昂的军队!
皇贵妃寥寥数语,竟比任何犒赏、任何军令都更管用!
她不是在督战,她是在点燃这支军队!
“刘将军!”
林晚栀走到他面前,目光如炬。
“本宫不通军务,但本宫信你!此战,你全权指挥!本宫只要结果——天黑之前,拿下渡口,架起浮桥! 可能做到?!”
刘仁轨单膝跪地,甲胄铿锵:
“末将——万死不辞!拿不下渡口,末将提头来见!”
“好!”
林晚栀将“秋水”剑重重顿在地上。
“本宫在此,与你同进同退!你若战死,本宫绝不独生!你若胜了,本宫亲自为你,为全军将士,向皇上请功!”
“誓死效忠!保卫娘娘!杀过河去!救出皇上!”
吼声再次震天动地。
总攻,开始了。
刘仁轨亲自擂鼓,官军如同出闸猛虎,向叛军阵地发起了决死冲锋!
林晚栀没有退回马车,她就在中军大旗下,银甲在夕阳下熠熠生辉,那面“林”字大旗,成了全军最耀眼、最坚定的标志!
箭矢如蝗,刀光如雪。
不断有士兵在她面前倒下,鲜血染红了土地。
一枚流矢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带起一缕发丝。
她纹丝不动,目光死死锁定对岸。
锦心和护卫死死挡在她身前,脸色惨白,她却恍若未觉。
“娘娘!危险!退后吧!”
刘仁轨嘶声喊道。
“不退!”
林晚栀的声音斩钉截铁。
“将士们在流血,本宫岂能后退半步?!刘将军,你只管杀敌!本宫,与你们同在!”
她的存在,如同定海神针,又如同一把最炽烈的火,烧尽了士兵心中最后一丝畏惧。
将军拼命,皇妃不退,他们还有什么理由惜命?
“杀啊——!”
怒吼声响彻云霄。
官军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前赴后继,踏着同袍的尸体,疯狂冲击叛军防线。
对岸,叛军大将慕容垂也看到了那面“林”字大旗,看到了旗下那个纤弱却挺拔的身影。
他先是愕然,继而狂笑:
“女人也敢上战场?大夏无人矣!儿郎们,冲过去,活捉那个皇贵妃,赏千金,封万户侯!”
叛军士气大振,蜂拥而上,想要擒杀林晚栀,立不世之功。
然而,他们低估了被逼到绝境、被点燃了血性的大夏男儿。
刘仁轨看准时机,亲率精锐,从侧翼发起致命突袭,直插慕容垂中军!
混战!血战!
尸横遍野,河水为之赤红。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终于,在付出惨重代价后,官军撕开了叛军的防线,夺取了渡口!
浮桥,在无数血肉之躯的支撑下,再次架起!
“过河!过河!”
刘仁轨浑身是血,嘶声力竭。
林晚栀站在浮桥边,看着潮水般涌过河去的将士,看着对岸渐渐溃退的叛军,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袭来,她脚下一软,向后倒去。
“娘娘!”
锦心惊叫,与护卫一同扶住她。
林晚栀靠在锦心身上,看着西天那如血的残阳,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释然的弧度。
风陵渡,拿下了。
通往凉州的路,打通了。
她做到了。
以皇贵妃之身,亲临战阵,激励三军,打通了这条生命线。
“传令……”
她虚弱地开口,声音几不可闻。
“河南军速至,接管渡口,巩固防线。山东军……休整一夜,明日……随本宫……继续西进……驰援凉州!”
说完,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娘娘——!”
惊呼声淹没在胜利的欢呼与黄河的怒吼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