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的懿旨,如同惊雷,炸响了死水般的朝堂。
调兵、筹粮、开海路、用水师!
每一道命令,都超出了后宫干政的界限,甚至触及了兵权、财权、水师这三大要害!
内阁哗然,勋贵震动,清流噤声,却又在铁证如山的“清流”贪腐案和西北十万火急的军情前,不敢直言反对。
首辅李崇光闭门沉思半日,最终,在“如朕亲临”的金牌和西北军情急报前,长叹一声,提笔在调兵文书上用了印。
他知道,这位熹皇贵妃,已非昔日的后宫妃嫔。
她是在用身家性命,赌国运,也是在用这滔天的权柄,为被困的皇帝,劈开一条生路!
此刻,内斗便是误国!
兵部、户部的机器,在皇权(哪怕是代行)的强压下,开始疯狂运转。
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冲出京城,奔向山东、河南、山西。
内帑银库的大门轰然洞开,一箱箱白银被搬出。
江南的织机日夜轰鸣,盐船改装粮船,港口彻夜不息。
而林晚栀,坐镇长春宫,成了这场生死救援的中枢。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肩伤未愈,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但脊背挺得笔直。
每日,无数奏报、军情、文书如雪片般飞入长春宫偏殿。
她必须迅速浏览,做出判断,批阅,用印。
粮食从何地调拨最快?
军械哪家工坊可堪一用?
援军行进路线如何避开叛军?
水师护航如何协调?
每一道指令,都关乎前线将士的生死,关乎皇帝的安危,关乎大夏的国运。
她不再有时间和精力去悲伤、恐惧或犹豫。
巨大的压力将她所有的情绪都压成了冰,只剩下绝对的冷静与近乎冷酷的决断。
她召见户部尚书,核验钱粮;她与兵部侍郎推演沙盘,确定进军路线;她甚至亲自接见了匆匆赶回的沈墨,详细询问海路状况与粮船筹备。
“海路凶险,风暴、暗礁、海盗,皆是难关。且粮船笨重,航速缓慢,两个月……已是极限。”
沈墨风尘仆仆,眼窝深陷。
“没有极限,只有必须。”
林晚栀看着地图上那条蜿蜒的海岸线,手指重重一点登州。
“告诉船老大们,平安抵达,本宫保他们三代富贵,加官进爵。若有差池,延误军机,诛九族!”
沈墨心中一凛,躬身:
“臣,遵旨!”
“水师提督郑沧澜那边,可有回信?”
林晚栀问。
“回娘娘,影大人已持金牌与密信南下,尚无消息传回。”
苏培盛低声回禀。
林晚栀蹙眉。
郑沧澜,出身闽浙水师世家,性格桀骜,手握大夏最精锐的东海舰队,向来只听皇命。
她这块“如朕亲临”的金牌,能压服朝堂文官,对这位手握重兵、远在海疆的提督,有多大效力,犹未可知。
“再发一道密旨,加急!告诉他,皇上安危,系于东海一舟。水师若至,凉州可解;水师若迟,本宫与皇上,共赴国难,他郑沧澜,便是千古罪人!”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是!”
压力,如山崩海啸般涌来。
朝中非议从未停止,只是暂时被压下。
暗流涌动,无数双眼睛盯着长春宫,等着她出错,等着看这个“牝鸡司晨”的女人,如何将江山拖入万劫不复。
后宫亦不安宁,德妃暴毙,贤妃旧案重提,流言蜚语从未断绝。
甚至有宫人窃窃私语,说皇贵妃杀伐过重,引得“天怒”,西北战事不利,便是上天降罚。
林晚栀充耳不闻。
她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这场与时间、与命运的赛跑中。
她吃得极少,睡得极浅,每每合眼,便是凉州城下尸山血海,便是皇帝身陷重围、浴血奋战的景象。
惊醒来,冷汗涔涔,便又扑到地图与文书前。
七日后,山东、河南两地援军先锋已出,山西兵马因大雪封山,略有迟滞。
坏消息是,靖西王叛军与突厥联军攻势如潮,凉州外围据点尽失,城池被围得水泄不通,消息断绝,生死不知。
十日后,江南第一批粮船,满载着粮食与草药,在沈墨亲自押运下,冒险启航,驶入茫茫东海。
与此同时,影的快马终于带回消息:
水师提督郑沧澜,接旨后,沉默三日,最终拔锚起航,亲率东海舰队主力北上护航! 但信中亦言,海上风浪难测,倭寇蠢蠢欲动,能否如期抵达,尚未可知。
希望与绝望交织。
每一刻都是煎熬。
第十五日,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
“娘娘!八百里加急!靖西王叛军分兵,奇袭 玉门关!守将叛变,开关献城!玉门……失守了!”
兵部侍郎连滚爬爬冲进长春宫,脸色惨白如纸。
玉门关!
西北门户,天下雄关!
一旦失守,突厥骑兵便可长驱直入,直逼中原腹地!
凉州,将彻底成为孤城!
皇帝,危矣!
殿内死寂。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林晚栀身上。
这位年轻的皇贵妃,能撑得住吗?
林晚栀手中的朱笔,“啪”一声,断成两截。
鲜血,从她紧握的掌心渗出,滴落在摊开的地图上,恰落在“玉门关”三字之上,触目惊心。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惊恐,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冰寒。
那双因疲惫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如同淬火的刀锋,扫过殿中每一个人。
“玉门关守将,是谁?”
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
“是……是靖西王旧部,副将马 彪!他……他阵前倒戈,打开了城门!”
兵部侍郎颤声道。
“诛九族。”
林晚栀吐出三个字,冰冷无情。
“传令天下,马彪叛国投敌,罪不容诛,凡我大夏子民,人人得而诛之!取其首级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是!”
“玉门已失,凉州更危。山东、河南援军,到何处了?”
“河南军已至潼关,山东军被叛军偏师所阻,在风陵渡激战!”
“传令河南军,不必等候山东,全军轻装疾进,驰援凉州!告诉河南总兵,凉州在,他在;凉州失,他提头来见!”
林晚栀的声音斩钉截铁。
“再令山西军,不惜一切代价,三日内,必须出太行!违令者,斩!”
“娘娘!三日出太行,这……这不可能啊!山路险峻,又逢大雪……”
兵部侍郎急道。
“没有不可能!”
林晚栀猛地站起,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笔墨纸砚乱跳。
“告诉他们,皇上在凉州!大夏的江山在凉州!爬,也要给本宫爬过去!粮草不够,就地征调!民夫不够,军队自己扛!本宫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三日后,本宫要看到山西军的旗帜,出现在凉州地界!否则,军法从事,绝不容情!”
她目光如电,扫视全场:
“国难当头,没有退路!诸位食君之禄,当分君之忧!此刻若还有谁畏难怕死,推诿塞责,便如此案!”
她一指地上断成两截的朱笔,杀意凛然。
殿中众人无不悚然,齐齐跪倒:
“臣等遵旨!万死不辞!”
“都退下!各司其职!”
林晚栀挥袖。
众人如蒙大赦,匆匆退去。
殿内只剩她一人,还有地上那滩刺目的血迹。
她踉跄一步,扶住桌案,才稳住身形。
胸口剧痛,是旧伤复发,更是心力交瘁。
玉门失守,意味着整个西北战局,已濒临崩溃边缘。
皇帝……还能撑多久?
“娘娘!”
锦心慌忙上前搀扶,泪如雨下。
“您歇歇吧,您这样熬下去,身子会垮的!”
“垮?”
林晚栀惨然一笑,推开她。
“本宫不能垮。本宫若垮了,皇上怎么办?这江山怎么办?”
她走到窗边,望向西北方向,那里烽火连天,杀声震野。
“锦心,取甲胄来。”
她忽然道。
锦心一愣:
“娘娘?”
“本宫要亲赴风陵渡。”
林晚栀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山东军受阻,河南军独木难支。本宫要去,替皇上……督战。”
“娘娘不可!”
苏培盛冲了进来,扑通跪下。
“风陵渡已成战场,刀剑无眼,娘娘万金之躯,岂可亲临险地?若有闪失,奴才万死难赎啊!”
“闪失?”
林晚栀转身,目光灼灼。
“皇上在凉州,生死未卜。前线将士在浴血,尸山血海。本宫坐在深宫,就能保平安了吗?苏培盛,你告诉本宫,坐在深宫,粮草能自己飞到前线?援军能自己击退叛军?”
苏培盛语塞。
“本宫是皇贵妃,代掌凤印,协理朝政。”
林晚栀一字一句道。
“皇上将京城,将后方托付于本宫。如今前线危急,援军受阻,本宫不去,谁去?难道要等叛军攻破潼关,兵临城下,我们再做这深宫妇人,引颈就戮吗?!”
她眼中燃着熊熊火焰,那是一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疯狂与冷静交织的光芒:
“取甲来!本宫倒要看看,是叛军的刀快,还是我大夏将士的骨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