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自尽”的消息,如同一道惊雷。
林晚栀霍然起身,眼前微微一黑,她扶住桌案稳住身形。
“悬梁自尽?”
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何时的事?可曾验明?”
苏培盛快步走进殿内,脸色苍白,低声道:
“回娘娘,大约一个时辰前,冷宫当值太监发现。奴才已派人封锁了偏殿,但……贤妃娘娘的贴身宫女翠缕,亦已投井,尸身方才打捞上来,留有血书一封,上书……上书……”
“上书什么?”
林晚栀厉声问。
苏培盛将一张浸透水渍、字迹模糊的素绢呈上。
林晚栀展开一看,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几行血字:
“奴婢有罪,愧对主子。熹妃威逼,索要毒药,谋害皇嗣,奴婢不从,主子含冤自尽。奴婢以死明志,望天鉴之。”
“荒谬!”
林晚栀将血书狠狠掷在地上,胸口因怒意剧烈起伏。
谋害皇嗣?
索要毒药?
这分明是临死还要泼她一身脏水,将贤妃之死栽赃到她头上!
是谁?如此歹毒!
贤妃是真自尽,还是……被灭口?
“带本宫去冷宫!”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贤妃之死,绝不仅仅是后宫倾轧,其背后牵扯的,是前朝“百蝶穿花”香、鸱吻、乃至先帝之死的巨大谜团!
这是要将火烧到她的身上,还是……要彻底掐断某条线索?
“娘娘,万万不可!”
苏培盛急道。
“现场污秽,且血书直指娘娘,此刻前去,恐有口难辩!不若等刑部、内务府勘查……”
“等他们?”
林晚栀冷笑。
“等他们来,证据早已被毁,流言早已满天飞!本宫若避而不见,才是心中有鬼!走!”
她不顾劝阻,披上披风,大步踏出长春宫,苏培盛只得连忙跟上,并示意侍卫加强护卫。
冷宫,偏殿。
一股陈腐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贤妃的尸身已被解下,平放在一张破旧的木板上,盖着白布。
她面色青紫,双目圆睁,死不瞑目,颈间一道深紫色的勒痕触目惊心。
殿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床,并无他物。
横梁上,悬挂着断裂的白绫。
林晚栀走到尸身前,揭开白布一角,仔细查看。
贤妃衣衫整洁,发髻未乱,指甲缝干净,并无挣扎搏斗痕迹。
但林晚栀注意到,她右手中指指缝间,似乎夹着一缕极细的、暗金色的丝线。
若不细看,极易忽略。
“这是何物?”
她示意苏培盛。
苏培盛凑近辨认,摇头:
“奴才眼拙,看不出。”
林晚栀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丝线取下,置于白绢上。
丝线非棉非麻,带着金属光泽,触手冰凉,极为坚韧。
这绝非寻常宫中所用之物。
“翠缕的尸身呢?”
她问。
“在院中井旁。”
林晚栀又查看了翠缕的尸身,溺毙无疑,但那封血书……她拿起血书仔细端详,字迹确是女子所书,笔画颤抖,但……她见过翠缕的字,是另一种娟秀体,与这血书上的略有不同。
且血书在水中浸泡多时,墨迹晕染,难以比对。
但直觉告诉她,这血书,有问题。
“昨夜,何人当值?可曾听到异常?”
她问跪在殿外的几名冷宫太监宫女。
众人抖如筛糠,为首的一个老太监磕头道:
“回禀皇贵妃娘娘,昨夜是奴才当值。贤妃娘娘自打入冷宫,便……便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昨夜也并无异常,早早便歇下了。翠缕姑娘伺候就寝后,也回了自己屋子。奴才们在外间,确实……确实未曾听到任何动静啊!”
无人察觉?
林晚栀环顾四周。
冷宫偏远,守卫松懈,若是有高手潜入,确实不难。但贤妃为何自尽?
又为何留下那样一份血书?
“去查!昨夜至今晨,可有人出入冷宫?宫中各处宫门,有无异常记录?尤其是……”
她顿了顿。
“与长春宫,或与永寿宫(她之前居所)有关的!”
“是!”
苏培盛立刻吩咐人去办。
林晚栀又回到贤妃尸身旁,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那双手,保养得宜,但……她忽然俯身,轻轻掰开贤妃紧握的左手掌心。
掌心空空,但拇指指甲缝里,似乎嵌着一点极小的、黑色的碎屑,像是……焦炭?
冷宫并无炭盆,贤妃从何处沾染焦炭?
除非……她去过有炭火的地方,或者,接触过带有炭屑的东西。
焦炭……丝线……林晚栀脑中飞速旋转。
这两样东西,看似毫不相干,却隐隐指向某个方向。
“将贤妃近身之物,所有衣物、用品,全部封存查验!尤其是她最近接触过的书籍、笔墨、香料!”
她下令道。
贤妃“疯癫”后,或许暗中留下了什么线索!
“还有,”
她看向那断裂的白绫。
“这白绫,是宫中用度吗?查其来源!”
众人领命而去。
林晚栀站在阴冷的偏殿中,看着贤妃死不瞑目的脸,心中寒意更甚。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目的,一是灭口,彻底掐断“百蝶穿花”香这条线;二是栽赃,将脏水泼到她身上,打击她的威信,甚至将她拉下马!
一石二鸟,好狠的手段!
能策划这一切的,必然是对后宫了如指掌,且能量极大之人。
皇后已死,余党清洗。
那么,剩下的……是谁?
德妃?淑妃?
还是……隐藏在更深处的、与“青鸾”有关的人?
夜幕降临,长春宫灯火通明。
初步调查结果陆续呈报:
* 出入记录:昨夜并无外人入宫记录,但各宫下人有夜出办事者,难以一一核对。永寿宫有一名负责洒扫的粗使宫女,昨夜告假出宫,至今未归,人已失踪!
* 白绫来源:为内务府去年分发各宫的普通用度,冷宫亦有份例,无从查起。
* 贤妃物品:正在连夜清查,暂未发现异常。
* 焦炭碎屑:经辨认,为上等银霜炭燃烧后的灰烬。此炭只有高位妃嫔(妃位及以上)及太后、太妃宫中方可使用。冷宫绝无此物!
* 暗金丝线:尚在辨认,似为某种特殊绣线或乐器丝弦。
线索指向高位妃嫔!
而失踪的永寿宫宫女,更是将嫌疑的矛头,隐隐指向了长春宫!
不,是指向了她林晚栀!
幕后黑手,是要坐实她“杀人灭口”的罪名!
“好一招连环计!”
林晚栀怒极反笑。
用她曾经居住的永寿宫的人,用高位妃嫔才有的银霜炭,伪造血书,逼死贤妃主仆,再将所有线索引向她自己!
若非她亲临现场,发现丝线与焦炭,此刻只怕已是百口莫辩!
“娘娘,如今流言已起,都说……是您逼死了贤妃,杀人灭口。”
锦心忧心忡忡地禀报。
“让他们说!”
林晚栀眸中寒光闪烁。
“本宫倒要看看,这幕后之人,还能使出什么手段!苏培盛!”
“奴才在!”
“加派人手,暗中查访那个失踪的宫女!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给本宫查,近日各宫高位妃嫔处,银霜炭的用度可有异常?尤其是……德妃、淑妃宫中!另外,着内务府,将所有懂刺绣、善音律的宫女、嬷嬷名单呈上来!本宫要查那丝线的来历!”
“嗻!”
一道道命令发下去,长春宫如同精密的仪器,高速运转起来。
然而,林晚栀知道,时间不多了。
流言杀人,尤其是涉及“谋害皇嗣”这等大罪,一旦坐实,即便皇帝信任她,朝臣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她!
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
深夜,万籁俱寂。
林晚栀毫无睡意,对着烛火,反复看着那缕暗金丝线和焦炭碎屑。
丝线……音律……她忽然想起,德妃似乎擅弹古琴?
而淑妃……好像精于苏绣?
会是她们中的一个吗?
还是……两人合谋?
正思忖间,窗外忽然传来极轻微的“咔嚓”一声,似是瓦片轻响。
“谁?!”
林晚栀警觉,手已按上袖中匕首。
窗外寂静无声。
但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檀香混合着……一丝血腥气,飘了进来。
林晚栀心念电转,猛地吹熄蜡烛,闪身躲到屏风后。
几乎是同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从半开的窗棂滑入,落地无声。
黑影身形纤细,显然是个女子。
她目标明确,直扑林晚栀方才所坐的书案,似乎在寻找什么。
就是现在!
林晚栀屏住呼吸,将手中一枚早就备好的铜钱,用尽全力弹向对面博古架上的瓷瓶!
“叮!”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有刺客!”
殿外立刻传来侍卫的呼喝和脚步声!
那黑影身形一顿,显然没料到有此变故,但反应极快,毫不犹豫,转身就向窗外扑去!
“哪里走!”
林晚栀岂容她逃脱,早已算准她的退路,袖中短刃出鞘,寒光一闪,直刺黑影后心!
黑影听风辨位,诡异一扭,竟以毫厘之差避过刀锋,反手一扬,一蓬银针如牛毛般激射而来!
林晚栀就地一滚,险险避开,银针“哆哆哆”钉入身后屏风,幽蓝的光芒显示淬有剧毒!
就这么一阻,黑影已蹿上窗台。
林晚栀急中生智,抓起案上砚台,狠狠砸去!
“砰!”砚台砸中黑影小腿!
黑影闷哼一声,身形踉跄,却不管不顾,纵身跃出窗外!
“抓刺客!”
侍卫们已冲入殿中,火把通明。
“追!她腿受伤了,跑不远!封锁各宫门,给本宫搜!”
林晚栀厉声下令,心跳如鼓。
是谁?
来偷什么?
是冲着贤妃的遗物,还是……那丝线与焦炭的线索?
片刻后,影如鬼魅般出现,单膝跪地:
“属下无能,让她跑了。但……捡到此物。”
他掌心摊开,是一小片染血的、质地特殊的黑色衣料,以及……半截折断的、暗金色的琴弦!
琴弦!
暗金色!
与贤妃手中的丝线,如出一辙!
林晚栀捏着那半截染血的琴弦,眼中寒光大盛。
德妃!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