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玉的视线在那颗油亮的黍米粒上停留了不足半息,便若无其事地移开,继续翻阅手中的密报。只是那阅看的速度,似乎比方才慢了几分。御书房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烛火偶尔爆出的轻微噼啪。
胤禛浑然未觉。他全神贯注于年羹尧密报中关于罗卜藏丹津部兵马调动的细节,眉心拧成一个川字。西北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粮饷、布防、朝中掣肘…千头万绪压在心头。袖袋里那半根黍米辣条残留的灼辣感早已散去,只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油腻触感,被他下意识地忽略了。
“王爷,”张廷玉终于合上密报,声音平稳无波,“漕帮与皇商勾结之事,证据链已清晰。只是牵扯甚广,若此刻动手,恐打草惊蛇,反误了西北大局。臣以为,当暂缓收网,以稳为上。”
胤禛从西北的舆图上抬起眼,目光锐利如鹰隼:“依你看,年羹尧请拨的这笔粮饷…户部挤得出来?”
张廷玉沉吟片刻,缓缓摇头:“鄂尔泰大人前日还来诉苦,言及今冬炭敬、冰敬开销巨大,各省税银又多有拖欠…若再额外拨付西北军饷,恐怕…”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
胤禛烦躁地将朱笔扔在案上,墨点溅开几滴,如同他此刻阴郁的心情。钱!又是钱!偌大一个帝国,竟被这阿堵物捆住了手脚!李卫那“辣条财政”的荒诞提议,不合时宜地再次浮现在脑海,随即被他强行摁下。荒谬!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喧哗,夹杂着女子惊喜的议论声。在这肃杀的冬夜,显得格外突兀。
“何事喧哗?”胤禛本就烦躁,声音更冷了几分。
苏培盛探头出去看了一眼,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回…回王爷…是…是几位贵人娘娘在御花园…呃…晨练?”
“晨练?”胤禛眉头拧得更紧。深更半夜,寒风刺骨,晨练?
“是…是…”苏培盛的表情更诡异了,“奴才瞧着…几位娘娘都…都裹着些…奇特的棉服,圆滚滚的…像…像球一样在雪地里跑跳…”
胤禛:“……?”
张廷玉也难得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好奇心终究压过了烦躁。胤禛起身,大步走向殿外。张廷玉和苏培盛紧随其后。
御花园的雪地上,灯火通明。眼前的一幕,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胤禛和张廷玉,齐齐怔在当场——
熹妃、裕嫔、齐妃,还有几位平日端庄矜持的贵人,此刻竟抛弃了华贵的貂裘大氅,一个个裹在颜色各异、但统一臃肿得像球一样的粗布袍子里!那袍子看着厚重笨拙,但她们跑跳起来,竟意外的灵活轻便!一个个脸蛋红扑扑的,呼着白气,在雪地上追逐嬉闹,欢声笑语不断。
“熹妃姐姐!你这‘行走暖炉’果然厉害!一点不冷!”裕嫔裹着一件靛蓝色的“球”,跑得气喘吁吁,脸上却全是兴奋的红晕。
“那是!”熹妃得意地拍了拍自己身上那件鹅黄色的“球”,动作间带起一片细小的白色绒毛飞舞,“林妹妹说了,这叫‘羽绒服’!里面塞的是御膳房鸭绒!轻便暖和,还显瘦呢!比那沉甸甸的貂裘强百倍!”
“就是就是!”齐妃也裹着一件紫红色的“球”,原地蹦跳了两下,“你看我这腰身!是不是比穿狐裘时看着细溜了?”
胤禛的目光死死盯在熹妃身上那件鹅黄色的“球”。随着她的跑动,袍子表面粗糙的布料下,隐约可见无数细小的白色绒毛在缝隙间涌动、蓬松,像是有生命一般,隔绝着刺骨的寒风。这…这就是林晚晚用那些腥膻鸭毛捣鼓出来的东西?
“王…王爷?!”一个眼尖的贵人发现了站在回廊阴影下的胤禛和张廷玉,吓得惊叫一声。
嬉闹声戛然而止。熹妃等人慌忙停下,看到胤禛那张冷得能冻住湖水的脸,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噗通跪倒在雪地里:“臣妾(嫔妾)参见王爷!王爷万福!”
胤禛没叫起,目光沉沉地扫过这群裹得像球的妃嫔,最后落在熹妃身上:“你身上所穿,何物?”
熹妃吓得声音发颤:“回…回王爷…是…是冷宫林妹妹所赠的‘羽绒服’…说…说是用鸭绒填充…御寒极佳…”她越说声音越小,头埋得更低。
“鸭绒?”胤禛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就是御膳房那些腥膻之物?”
“是…是…”熹妃硬着头皮,“但…但林妹妹处理得极好…并无异味…穿上…确实暖和轻便…”
胤禛没说话,只是走到熹妃面前,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那件鹅黄色的粗布“球”上,轻轻按了一下。
触感极其奇特。外表粗硬,内里却异常蓬松柔软,仿佛按在了一团温暖、富有弹性的云朵上。随着他指尖的压力撤去,那按下去的地方又迅速回弹起来,不留一丝痕迹。一种难以言喻的轻盈和暖意,透过粗布的纤维传递到他的指尖。
胤禛的指尖在那蓬松的回弹感上停留了一瞬。他常年习武,指腹有薄茧,对这种奇特的“柔中带刚”的触感尤为敏锐。这绝不是棉花或丝绵能达到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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