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院在清苦中顽强运转的消息,以及林晚晚变卖御赐首饰的细节,终究还是透过层层宫墙,传到了寿康宫太后的耳中。彼时,太后正由宫女伺候着,对镜试戴一对新进贡的东珠耳坠,闻言,执着耳坠的手微微一顿。
她挥退了左右,只留下心腹嬷嬷,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叹了口气:“那孩子……竟倔强至此。”
嬷嬷低声道:“谁说不是呢。听说格物院里如今过得紧巴,但几个要紧的物件儿还在做着,工匠们也都没散。林姑娘自己……怕是连口像样的热乎饭都难吃上了。”
太后将那对光华璀璨的东珠耳坠放回锦盒中,盖上了盖子。她想起萨仁郡主每次来请安时,提起格物院和林晚晚那亮晶晶、满是钦佩的眼神;想起皇帝近来虽时常召见乔家女,眉宇间却总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郁;更想起林晚晚跪在养心殿,清晰说出“只愿为大清格物尽力”时的决绝。
她原本以为,那不过是年轻气盛的推脱之词,或是欲擒故纵的手段。如今看来,那竟是她的真心。
“皇上那边……近来还是常去格物院?”太后状似无意地问道。
嬷嬷摇头:“回娘娘,自李卫调离后,皇上再未踏足过格物院。倒是乔家小姐,因着协助处理些文书,又进宫了两回。”
太后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渐黄的银杏,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又过了两日,秋雨淅沥,太后以“得了些上好的金骏眉,请皇上来品鉴”为由,将胤禛请到了寿康宫。
暖阁内茶香袅袅,驱散了秋雨的湿寒。母子二人对坐,先是说了些闲话,问了问天气转凉,皇帝起居可还安好。胤禛一一应答,神色间却难掩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心不在焉。
太后亲手为他续了茶,语气温和地切入正题:“皇上,哀家听说……格物院那个林晚晚,近来日子很不好过?”
胤禛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紧,面色沉静无波:“她恃才傲物,言行无状,受些磨砺也是应当。皇额娘不必为她费心。”
太后轻轻吹着茶沫,慢条斯理地说:“磨砺是应当,可若是折了翅膀,就可惜了。哀家听萨仁那孩子说,格物院弄出来的那些东西,于国于民,确有大用。那纺车若能推广,百姓能多得几尺布;那显微镜若真能窥见病根,更是功德无量。这些,总不是假的。”
胤禛抿唇不语。
太后抬眼看他,目光慈和却通透:“皇上是恼她不肯顺从,不肯入住这金笼,是吧?”
胤禛眉心猛地一跳,抬眸看向太后,眼中闪过一丝被说中心事的狼狈与愠怒。
太后却恍若未见,继续缓缓道:“哀家年轻的时候,先帝也曾得了一对海东青,神骏非凡,锐目利爪,是捕猎的好手。先帝爱不释手,命巧匠打了纯金的架子,用最柔软的皮绳拴着,日日以精肉喂养。可那对鹰,自打入笼,便再也不肯进食,日日撞击金栏,直至羽断喙裂,奄奄一息。”
她顿了顿,看着胤禛渐渐变得复杂的脸色,轻声道:“先帝当时又怒又痛,说这鹰不知好歹。后来还是一位老王爷劝道,‘皇上,既是雄鹰,何必要困于金笼?它志在长空,您强留它在方寸之地,便是给了它金山银山,它也活不下去啊。’先帝默然良久,最终命人拆了金架,将那对伤痕累累的鹰送回了悬崖。后来听说,它们活了下来,依旧翱翔于天地之间。”
暖阁内一片寂静,只有雨打窗棂的沙沙声。
太后凝视着胤禛:“皇上,有些人,就像那海东青。你给她锦衣玉食,给她无上荣宠,可她若志不在此,你给得越多,她越是痛苦,越是想要挣脱。林晚晚此女,才华横溢,心思奇巧,其志在格物,在实干,而非后宫方寸之间的争宠斗艳。你强行要折了她的翅膀,把她变成笼中雀,她宁可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低头。”
胤禛紧紧握着温热的茶杯,指节泛白。太后的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他心上。他想起林晚晚谈及格物时发亮的眼睛,想起她与萨仁在园中谈笑时的鲜活,更想起她跪在养心殿,说出“只搞钱,不搞心”时的决绝。
是啊,她本就是不同的。他一开始欣赏的,不正是这份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的鲜活与创造力吗?为何如今,却非要她变得和乔惠贞一样温顺懂事?
“皇上,”太后的声音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你是大清的皇帝,胸怀天下。对于一个臣子,或者说,对于一个特殊的人才,是用她的才,还是强求她的心,孰轻孰重,你当比哀家更明白。折翼的鹰,飞不起来;心死的工匠,也造不出神兵利器。”
她轻轻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哀家言尽于此。如何决断,皇上自己思量吧。”
胤禛沉默地坐在那里,良久没有动弹。太后的话,如同在他冰封的心湖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层层荡开,搅乱了他原本坚定(或者说固执)的念头。
他是在用帝王的权力,强行扭曲一个他无法完全理解、也无法真正掌控的灵魂。而他这么做,换来的不是驯服,而是更激烈的反抗,以及……他自己都无法言说的失落与烦躁。
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窗外雨声渐密,胤禛站起身,向太后行礼:“皇额娘的教诲,儿子记下了。儿子……先行告退。”
太后看着他复杂的神色,知道他听进去了,微微颔首:“去吧。雨大,路上小心。”
胤禛走出寿康宫,并未乘坐步辇,而是信步走在湿漉漉的宫道上。秋雨带着寒意打湿了他的袍角,他却浑然未觉。太后的那句“既是雄鹰,何必要困于金笼”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他望着格物院的方向,在那片被雨幕笼罩的灰暗建筑里,那个倔强的女子,此刻是否还在为了她那“格物”的梦想,清点着当来的散碎银两,熬着一个个清冷的夜?
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涌上了这位向来乾纲独断的帝王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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