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的离去,如同抽走了格物院的顶梁柱,留下一个摇摇欲坠的空架子,和一群惶惶不安的人心。经费断绝,靠山远调,内务府和商务司那边更是门庭冷落,人人避之不及。格物院仿佛成了一座被遗忘的孤岛,在紫禁城的边缘艰难喘息。
林晚晚成了这座孤岛上唯一的灯塔。她没有时间悲伤,也没有资格绝望。李卫留下的那点钱,如同杯水车薪,支付了最基本的月钱和几笔紧要的欠款后,便所剩无几。而研究却不能停,尤其是那台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显微镜,以及那几台作为未来希望的小型高效纺车样品。
这日,她将最后几块碎银子交给账房,看着对方愁苦的脸,知道再也无法从公账上变出钱来了。她沉默地回到自己的住处,从床底拖出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箱。打开箱子,里面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皇帝和太后在不同场合赏赐的一些金银锞子,以及几件不算特别奢华、却做工精巧的金玉首饰——一支赤金点翠蜻蜓簪,一对白玉耳坠,一枚镶嵌着细小珍珠的金戒指,还有几个吉祥如意形状的小金锞子。
这是她最后的私产,也是她与这个时代、与那座养心殿仅存的一点温情联系。如今,这点联系也要被切断了。
她拿起那支点翠蜻蜓簪,翠鸟羽毛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闪烁着幽蓝的光泽。她记得这是她第一次成功改进织机后,太后赏的,当时苏培盛还笑着说太后夸她“心思灵巧,当得此簪”。她又拿起那枚珍珠戒指,这是某年除夕宫宴后,皇帝随口一句“差事办得不错”的赏赐。
每一件,都承载着一段记忆,或荣耀,或勉励。而现在,它们即将被换成冰冷的银钱,去填补那个因帝王一怒而出现的巨大窟窿。
她没有犹豫太久。将首饰一件件用软布包好,放入一个普通的锦囊中。然后,她叫来了一个平日里还算机灵可靠、嘴巴也严的小太监。
“小禄子,”她将锦囊递过去,声音平静无波,“你找个妥当的机会,出宫一趟,去……去信誉好些的当铺,把这些当了。记住,要死当,换现银。”
小禄子接过那沉甸甸的锦囊,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姑……姑娘!这……这可都是御赐之物啊!私自变卖,是……是大不敬!”
林晚晚淡淡一笑,笑容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嘲讽:“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格物院散了,留着这些又有何用?去吧,小心些,别让人知道。”
小禄子看着她苍白却坚定的脸,想起李卫离开前的嘱托,一咬牙,将锦囊塞进怀里:“姑娘放心,奴才一定办妥!”
几天后,一笔不算丰厚的银钱,悄悄地补充进了格物院几乎见底的账房。没有人问钱从哪里来,但大家看着林晚晚日渐消瘦的身影和空荡荡的发髻,心中都隐约明白了。
“林姑娘……”负责镜片打磨的王老师傅,看着林晚晚送来的一小盒新到的、质量稍次但价格便宜许多的水晶原料,喉咙有些发堵,“其实……其实我们慢点做也行,不着急的……”
“不行,”林晚晚摇头,语气不容置疑,“王师傅,显微镜是格物院的根基,也是未来的希望,必须尽快做出来。原料差一点没关系,咱们的手艺可以弥补。”
她又走到纺织机组,看着那几台即将成型的小型高效纺车样品,对领头的工匠道:“张师傅,样品完成后,立刻测试效率和数据,整理成册。这是我们接下来可能唯一能拿出去换钱的东西了。”
“哎,明白!”张师傅重重点头,“姑娘放心,咱们就是不吃不睡,也尽快把它弄好!”
整个格物院,陷入了一种悲壮而沉默的忙碌中。没有了过去热火朝天的讨论和争吵,每个人都埋着头,尽可能地节省着每一分材料,利用着每一刻时间。他们知道,支撑着这个地方不倒下的,是那个变卖了首饰、和他们一样啃着冷硬馒头、却依旧眼神清亮的女子。
有时,林晚晚会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看着那几棵叶子快要落光的槐树。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萧瑟而凄凉。她想起现代社会的实验室,想起那些源源不断的经费和先进的设备,一种巨大的落差感和孤独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但她不能倒下。
她回到偏殿,就着昏暗的烛光,继续整理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知识碎片。一些更简易的机械图,一些基础的化学配方,甚至是一些关于卫生防疫的常识……她将这些可能用得上、又不至于太过惊世骇俗的东西,一点点记录下来。这是她最后的底牌,也是她为格物院寻找新出路的希望。
偶尔,萨仁郡主还会来访。她似乎并未受到宫中微妙气氛的影响,依旧对格物院的一切充满好奇。
“林姑娘,你的簪子呢?那支蜻蜓的,我很喜欢,怎么不戴了?”萨仁心直口快地问。
林晚晚正在记录一组数据,闻言笔尖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干活不方便,收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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