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有意无意的纵容,如同给萨仁郡主的好奇心插上了翅膀。接下来的几日,这位蒙古郡主俨然成了格物院的常客,今日问纺纱,明日看织布,后日又对测量温度和湿度的仪器产生了浓厚兴趣。林晚晚倒也不藏私,只要不涉及核心机密,都耐心讲解演示。一来二去,两人竟真生出几分投契来。
这日秋高气爽,萨仁拉着林晚晚在格物院后的小园子里,摆弄几盆林晚晚用来试验不同肥料效果的菊花。萨仁对种花一窍不通,却听得津津有味。
“……所以,不同的草木灰,里面的东西不一样,对花的效果也不同?”萨仁蹲在一盆长势喜人的墨菊前,仰头问林晚晚。
“可以这么理解。”林晚晚用一个小铲子轻轻松了松土,“就像人吃饭,光吃一样不行,得搭配着来。植物也一样,需要不同的养分。”
萨仁若有所思:“我们草原上养马,也知道给最好的战马加豆料和鸡蛋。原来花草也这么讲究。”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林晚晚熟练的动作,由衷道:“林姑娘,你懂得真多,好像没什么能难倒你。在宫里一定很受看重吧?”
林晚晚动作一顿,随即笑了笑,语气平淡:“我只是个做事的,皇上和太后娘娘不嫌弃我笨拙,给我个地方施展罢了。谈不上看重。”
“那也很好啊!”萨仁眼神明亮,“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还能帮到很多人。比整天待在帐篷里或者宫殿里,对着绣花针强多了!”
她这话说得坦荡,带着草原儿女对广阔天地的向往,竟奇异地与林晚晚内心深处某些念头产生了共鸣。林晚晚不禁莞尔:“郡主说的是。”
两人正说着,不远处通往御花园的月洞门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苏培盛尖细的嗓音先行响起:“皇上,这边走,日头晒,这边有树荫……”
胤禛一身常服,负手缓步而出,似乎只是政务闲暇随意走走。他一眼便看到了园子里的两人。林晚晚背对着他,正微微侧头和萨仁说话,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她发梢肩头跳跃,勾勒出一层柔和的光晕。她脸上带着轻松自然的笑意,是他在养心殿、在格物院正殿里极少见到的松弛模样。旁边的萨仁郡主更是神采飞扬,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些什么,惹得林晚晚眼底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这一幕,莫名有些刺眼。
胤禛的脚步顿住了。他想起那张写着“FREEDOM”的草稿纸,想起她跪在养心殿金砖上决绝的言辞。原来,她并非不会笑,并非总是那般冷静疏离。只是那份鲜活与生动,似乎只在她沉浸于格物、或是与萨仁这般“不相干”的人相处时,才会不经意地流露。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他欣赏此刻的她,比那个在帝王威仪下谨小慎微、或是为了格物经费与他据理力争的她,更真实,更……吸引人。可同时,一股更深的不安与烦躁也随之升起——这份真实与生动,与他无关,与这紫禁城无关,甚至,是他亲手将其压抑了下去。
萨仁眼尖,先看到了胤禛,立刻拉着林晚晚转身,欢快地行礼:“萨仁给皇上请安!”
林晚晚也收敛了笑意,垂下眼睫,依礼福身:“民女参见皇上。”
胤禛迈步走过去,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林晚晚低垂的头顶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平身。倒是巧,在这里遇上你们。在聊什么,这般高兴?”
萨仁抢着回答,带着几分献宝的意味:“回皇上,林姑娘在教我怎么种花呢!她说不同的土、不同的肥,对花的影响都不一样,可有趣了!比光看花有意思多了!”
胤禛挑了挑眉,看向林晚晚:“朕竟不知,你于农事园艺也有涉猎。”
林晚晚依旧垂着眼,语气恭敬而平淡:“回皇上,只是些粗浅尝试,登不得大雅之堂。格物之道,本就包罗万象,民女不过是触类旁通,略知皮毛。”
又是这般滴水不漏,将一切归于“格物”。胤禛心中那点莫名的火气隐隐升腾。他转向萨仁,语气缓和了些:“郡主在京中可还习惯?太后昨日还同朕说起,夸你性子爽利,很是喜欢。”
萨仁笑得灿烂:“习惯!京城里好多新奇东西,格物院尤其有趣!太后娘娘对萨仁也很好!”她说着,又忍不住看了林晚晚一眼,“而且还能跟林姑娘学到好多东西!”
胤禛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淡淡道:“看来郡主与林姑娘颇为投缘。”
“是呀!”萨仁用力点头,“林姑娘懂得多,人也好,不像……”她似乎意识到失言,赶紧刹住话头,吐了吐舌头。
胤禛岂会不知她未尽之语是什么?无非是不像宫里有些人那般规矩大、心思重。他目光再次转向林晚晚,见她依旧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恭顺模样,与自己到来前那谈笑风生的样子判若两人,心中的矛盾感更甚。
他既希望她恪守臣子本分,又厌恶她因自己而戴上这层僵硬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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