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机的风波随着“技术赎买”旨意的下达,算是暂告一段落。李卫摩拳擦掌地准备南下大干一场,格物处也终于从风口浪尖上稍微退下来,得以喘息。这日天儿渐渐转凉,秋风一起,林晚晚便觉得咸福宫的膳食有些不够暖胃,忽然就格外想念起那口热气腾腾、麻辣鲜香的火锅来。
她这念头刚起,还没付诸行动,倒是弘昼先咋咋呼呼地跑来了:“林姑姑林姑姑!天冷了,咱们弄点好吃的吧!我听说你以前弄过一种叫‘古董羹’的吃食,把生肉片往滚汤里一涮就成了,又鲜又嫩,咱们也弄来尝尝?”
林晚晚一愣,随即失笑,这紫禁城消息传得可真快,连她私下里解馋弄过火锅(此时称古董羹)的事儿,五阿哥都知道了。她看着弘昼那馋涎欲滴的模样,又瞥见一旁弘历虽不说话,但眼中也流露出些许好奇,心中一动。
“五阿哥想吃,自然可以。不过……”她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古董羹吃法虽简单,但要想吃得安全、吃得滋味始终如一,里头可有不少学问。不如,咱们借此机会,给这御膳房也立立规矩?”
说干就干。
林晚晚直接找上了内务府分管御膳房的郎中,递上了一本墨迹未干的册子,封面上工整写着《御制古董羹烹制及食用规范》。
那郎中接过册子,只翻了两页,眼睛就直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只见里面条条款款,细致得令人发指:
“底料配伍标准:花椒、干椒、牛油、姜蒜……皆有定数,需用特制天平称量,误差不得过一钱。”
“高汤熬制规程:老母鸡、猪骨、金华火腿投料比例,武火、文火转换时辰,皆有定规。”
“食材预处理要求:牛羊鱼鲜,切片厚薄需用标尺衡量,力求均匀,以利短时烫熟。”
“涮烫安全规范:汤沸后方可下料,各类食材涮烫时长皆有明确规定(如羊肉片‘七上八下’,鱼片十息等),严禁生熟混杂,以防疾疫。”
“蘸料调配指南:麻酱、腐乳、韭菜花……亦有建议配比,鼓励创新,然基础口味需稳定。”
末尾还附了数张图解,将火锅的摆放、汤匙公筷的使用、餐后器具清理流程都画得一清二楚。
“林……林顾问,”郎中舌头都有些打结,“这……吃个古董羹而已,至于吗?御膳房的老师傅们,哪个不是靠手上功夫、心里掂量?这又是天平又是标尺的……”
林晚晚笑得温和,语气却不容置疑:“大人,宫中饮食,安全第一,口味稳定第二。有了这规范,即便是新来的厨役,只要按章操作,也能做出八成水准的火锅,岂不省心?再者,统一标准,方能彰显宫廷气度,避免因厨役不同而导致口味差异过大。”
那郎中还想争辩,李卫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拿起那本规范随手翻了翻,乐了:“嘿!林丫头,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吃个锅子都能让你琢磨出这么多道道!我看行!就该这么办!免得那起子厨子仗着手艺藏私,或是偷工减料!皇上要是问起,就说是我李卫也觉得好!”他如今对林晚晚是佩服得紧,只要是她说的话,先支持了再说。
有李卫这么一搅和,内务府那边也没了脾气。很快,御膳房便迎来了一场“考核风暴”。
一群平日在灶台前挥洒自如、凭感觉放盐颠勺的御厨们,被召集在一起,听着格物处派来的“教导”(一个机灵的小太监)讲解规范。
“都听好了!从今儿起,做这御制古董羹,得按规矩来!”小太监拿着册子,趾高气扬,“看见没有?花椒三十五粒,干椒二十段,要用这个天平称!多一粒少一段,那都不是标准味儿!”
一位胖御厨苦着脸,拿着那天平手直抖:“公公,这……这手上没准头了呀!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不兴这个……”
“老祖宗?老祖宗那时候有这《规范》吗?”小太监眼睛一瞪,“这是林顾问定的,李大人点头,内务府盖了章的!想干就得学!”
另一个厨役对着标尺比划切肉片,嘴里嘟囔:“切个肉还得量着来?这不成木匠活儿了?”
弘昼拉着弘历偷偷跑到御膳房外看热闹,见到这场面,弘昼笑得前仰后合:“我的老天爷,看把他们难的!切个肉跟绣花似的!”
弘历却看得认真,甚至拿出小本本记了几句,若有所思:“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立下规矩,虽有不便,却能保证基底不乱,倒也与治学、理政有相通之处。”
当晚,胤禛的晚膳桌上,便首次按照《规范》摆上了一口赤铜火锅。
汤底红亮,香气浓郁却丝毫不显杂乱。旁边摆放的肉片薄如蝉翼,大小均匀得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旁边还附了一张小小的“食用说明”,列出了建议的涮烫时间。
胤禛看着这阵仗,挑了挑眉,没说什么,依言夹起一片羊肉,在翻滚的汤里按照说明“七上八下”涮了涮,放入口中。肉质鲜嫩爽滑,麻辣滋味层次分明,与他以往偶尔食用、每次味道都有些微妙差异的古董羹相比,这次的口感确实异常稳定和醇正。
他慢条斯理地吃完,放下筷子,对侍立在旁的苏培盛淡淡道:“这规矩,虽显繁琐,滋味倒是不差。告诉御膳房,以后宫里的古董羹,就照此例办理。”
皇帝金口一开,这《御制古董羹烹制及食用规范》算是正式在宫廷立住了脚跟。消息传回格物处,林晚晚微微一笑。她知道,这看似只是口腹之欲的小事,却是她将“标准化”、“流程化”理念,成功植入这个时代最顽固堡垒的一次小小试探。
王工匠一边打磨着新纺机的零件,一边笑着对林晚晚说:“顾问,您这可真是……连皇上吃饭都给立下规矩了。下一步,是不是连宫里走路先迈哪只脚,也得有个标准了?”
林晚晚但笑不语。她心里清楚,太后的不满,恐怕很快就会来了。这“歪风”吹进膳食领域,在某些人看来,恐怕比造水泥、改纺机,更加“有失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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