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那股混合着药草和压抑的气息,似乎比被封锁的宫外疫区更让人窒息。乌拉那拉氏已经枯坐了近两个时辰,面前的茶早已凉透,如同她此刻的心境。弘历以惊人的魄力和一套闻所未闻的防疫之法,勉强稳住了京城的局面,这让她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感到了更深切的寒意。
皇帝的儿子尚且如此厉害,那远在西北、手握隆科多通敌铁证的皇帝本人呢?她几乎可以想象,一旦胤禛凯旋,等待隆科多和与之牵连的乌拉那拉家,将会是何等雷霆万钧的清算。
兄长鄂伦岱那日的话语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抄家灭族的铁证!”“娘娘要以家族为重!”
可“家族为重”……难道就是要跟着隆科多那条眼看就要沉没的破船,一起撞得粉身碎骨,还要背上千古骂名吗?
“景仁。”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
一直默默守在旁边的景仁立刻上前:“娘娘?”
“你去……把那个紫檀木匣子,从本宫床榻下的暗格里取出来。”乌拉那拉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景仁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她知道那个匣子里装的是什么——那是比之前交给怡亲王的那几封信更致命的东西,是隆科多与准噶尔方面更早时期、更为露骨的几封密信原件,其中甚至提到了借助准噶尔力量“清君侧”的狂悖之语!皇后当时留下这些,或许是为了自保,或许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想的侥幸,但现在……
“娘娘……”景仁的声音带着恐惧。
“去!”乌拉那拉氏闭上眼,挥了挥手,语气不容置疑。
当那个沉甸甸的、仿佛带着血腥味的紫檀木匣被景仁颤抖着捧到面前时,乌拉那拉氏缓缓睁开眼,伸出手,指尖冰凉,轻轻抚过匣子上冰冷的锁扣。这里面装着的,是能彻底钉死隆科多的证据,也可能……是压垮乌拉那拉家族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想起了少年时家族的荣耀,想起了入主中宫时的风光,想起了这深宫里无数个孤寂的日夜,更想起了皇帝那双日益冰冷、充满猜忌的眼睛。她一直以为,维系着皇后尊荣和家族昌盛的就是权力和血缘的纽带,可如今,这条纽带却要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通敌叛国……”她喃喃自语,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战栗。这不再是朝堂争斗,这是背叛祖宗,背叛江山社稷!乌拉那拉家世代勋贵,岂能因为一个疯狂的隆科多,背上这等遗臭万年的罪名?
不!绝不能!
一个清晰的念头如同破开乌云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混乱的心绪。她不能**新觉罗家的罪人,更不能做乌拉那拉家的罪人!与其抱着这致命的毒药一起毁灭,不如……不如用它来为家族,或许,也为她自己,换取一线渺茫的生机!
她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而晃了晃,景仁连忙扶住她。
“更衣。”乌拉那拉氏的声音依旧沙哑,却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本宫要去……乾西二所。”
景仁震惊地抬起头:“娘娘!您要亲自去见四阿哥?这……这于礼不合啊!”皇后深夜亲自去皇子的住所,传出去将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顾不了那么多了!”乌拉那拉氏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有些事情,必须本宫亲自去做,才能表明心迹。去准备吧,要快,更要隐秘。”
乾西二所内,弘历刚刚处理完一批关于防疫和城防的紧急公文,稚嫩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听闻皇后娘娘深夜驾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迅速恢复了平静,整理了一下衣袍,迎了出去。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弘历规规矩矩地行礼,礼仪一丝不苟。
乌拉那拉氏看着眼前这个沉稳得不像少年的皇子,心中百感交集。她抬手虚扶:“起来吧,非常时期,不必多礼。”
两人进入书房,屏退了左右。烛光下,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皇额娘深夜前来,可是有要事吩咐?”弘历率先开口,语气恭敬却带着疏离。
乌拉那拉氏看着弘历那双酷似胤禛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将那个紫檀木匣双手捧到弘历面前的书案上,然后,后退一步,竟朝着弘历,深深地福了下去!
弘历吓了一跳,连忙侧身避过:“皇额娘!您这是做什么!折煞儿臣了!”
乌拉那拉氏抬起头,眼中已噙满了泪水,声音哽咽却清晰:“四阿哥,本宫……我不是以皇后的身份来的,我是以爱新觉罗的媳妇,爱新觉罗的臣子的身份来的!此匣中之物,关系国本,涉及通敌叛国之滔天大罪!我……我乌拉那拉氏管教族人无方,致使家门不幸,出此逆臣,罪该万死!”
她指着那匣子,一字一顿道:“这里面,是隆科多与准噶尔贼酋往来密信的原件,其中多有悖逆狂言,证据确凿!今日,我将它交给你,由你处置!是即刻呈送皇上,还是由你监国裁决,悉听尊便!我只求……只求你看在我今日之举,看在乌拉那拉家多数人并不知情的份上,将来……能在皇上面前,为我乌拉那拉家,留下一丝血脉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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