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鹿溪(六丫)那声微弱的“爸爸”,如同一道暖流,瞬间驱散了王西川彻夜的疲惫与担忧。他紧紧握着女儿的小手,感受着她掌心逐渐下降的温度和微弱的回握力道,悬了一夜的心终于缓缓落回实处。
清晨的卫生院渐渐苏醒过来。医生过来检查了王鹿溪的情况,量了体温,已经降到了三十八度五。
“烧退得不错,炎症也控制住了。”医生满意地点点头,“再观察半天,如果体温稳定,下午就可以回去了。回去后注意保暖,按时吃药,饮食清淡些。”
医生开了些口服的消炎药和退烧药片,用纸仔细包好,递给王西川,又详细交代了用法用量。
王西川千恩万谢地接过药,仔细揣进怀里。他看了看窗外已经大亮的天色,对医生说:“大夫,麻烦您帮我照看一会儿孩子,我回屯里一趟,跟她娘说一声,免得她担心,顺便套个车来接孩子。”
医生爽快地答应了。
王西川又俯身对睁着眼睛、显得有些虚弱的王鹿溪柔声说:“六丫,爹回去一趟,叫娘来接咱们回家,你乖乖听大夫的话,好不好?”
王鹿溪乖巧地点了点头,小手却还拉着父亲的衣角,有些不舍。
王西川心里一软,摸了摸她的头,这才转身,快步离开了卫生院。虽然又是一夜未眠加上来回奔波,但女儿病情好转的消息让他浑身充满了力气。
他顶着寒风,几乎是跑着回到了靠山屯。当他推开自家院门时,早已心急如焚、同样一夜未合眼的黄丽霞立刻迎了上来,眼睛红肿,声音沙哑:“当家的,六丫怎么样了?”
王昭阳、王望舒等几个大点的孩子也都围了过来,脸上写满了担忧。
“没事了!烧退了大半,医生说观察半天下午就能接回来了!”王西川赶紧报喜。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黄丽霞闻言,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被王西川一把扶住。她捂着胸口,又是后怕又是庆幸,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别哭了,孩子没事就好。”王西川安慰道,“我去找北川借个爬犁(雪橇),铺厚点,下午去把六丫接回来。”
他顾不上休息,立刻去四弟王北川家借了爬犁,又回家抱来厚厚的被褥铺在上面。黄丽霞则忙着准备东西,她熬了浓浓的小米粥,用瓦罐装好,又煮了几个鸡蛋,准备带给女儿吃。
下午,王西川和黄丽霞一起,拉着铺得柔软暖和的爬犁,再次来到了林场卫生院。
当他们走进诊室时,王鹿溪正靠在床头,小口喝着护士喂的温水,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看到父母一起进来,她的小脸上立刻露出了依赖和委屈的神情,伸出小手:“爹,娘……”
黄丽霞几步上前,一把将女儿搂在怀里,眼泪又涌了出来:“娘的六丫,可吓死娘了!”
王西川站在一旁,看着相拥的母女,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办理了简单的出院手续,王西川小心翼翼地将王鹿溪抱起来,用厚厚的被子裹好,安置在铺着厚褥子的爬犁上。黄丽霞坐在爬犁另一边,将女儿搂在怀里,用体温温暖着她。
王西川则在前头拉着爬犁,脚步沉稳,尽量让爬犁行得平稳,避免颠簸。
冬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雪原上,拉出了一家三口长长的、温馨的影子。比起昨夜独自一人背负女儿在风雪中狂奔的惊心动魄,此刻的归途显得格外安宁而美好。
回到家里,早已等得望眼欲穿的姐姐们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关心着妹妹。
“六妹,你还难受吗?”
“六丫,你好点没有?”
王鹿溪看着姐姐们,虚弱地笑了笑,小声说:“好多了……”
黄丽霞将还温着的小米粥和鸡蛋端来,一点点地喂给女儿。王西川则按照医嘱,仔细地将药片碾成粉末,混在温水里,哄着六丫喝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王鹿溪成了全家重点保护对象。她的烧完全退了,但身体还很虚弱,需要静养。黄丽霞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变着花样地给她做容易消化的食物,比如烂糊的面条、蒸得嫩嫩的鸡蛋羹、熬出米油的小米粥。
王西川也暂时放下了进山打猎的念头,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他会坐在炕边,给六丫讲些山林里的趣事,或者用木头给她削个小玩具。晚上,他坚持让黄丽霞去好好睡觉,自己来守夜,定时给六丫量体温,喂水,观察她的情况。
有一次,半夜里王鹿溪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地咳嗽起来。王西川立刻惊醒,轻轻将她抱起来,拍着她的背,直到她呼吸重新变得平稳,沉沉睡去。他就那样抱着女儿,靠在炕头,坐了整整后半夜,毫无怨言。
黄丽霞清晨醒来,看到这一幕,眼眶不禁又湿了。她悄悄起身,给男人披上一件衣服,轻声说:“你躺会儿吧,我看着。”
王西川摇摇头,将睡熟的女儿小心地放回被窝,压低声音:“我不困,你去给孩子们做早饭吧。”
这种无声的体贴和共同承担,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打动人心。黄丽霞看着男人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心中那份在共同生活中日渐积累的情意,如同春日的溪水,悄然漫过了堤岸,变得清晰而澎湃。
王昭阳和王望舒也变得更加懂事。王昭阳主动承担了更多的家务,带着王锦秋、王韶华喂鸡、扫地。王望舒则负责逗妹妹开心,把自己舍不得吃的糖果剥给六丫吃。下面几个小的,王琉璃、王璎珞、王疏影似乎也感受到姐姐生病了,变得格外安静乖巧,不吵不闹。连最小的王瑾瑜(玖儿)都仿佛知道家里有事,除了吃奶睡觉,很少哭闹。
在这个小小的家庭里,一种因为共同面对困难而愈发紧密的凝聚力,悄然生成。
几天后,王鹿溪彻底康复了,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开始在炕上跟姐姐们嬉笑玩闹。看着她红润的小脸和明亮的眼睛,王西川和黄丽霞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喜悦和历经此事后更加深厚的默契。
这天晚上,安顿好几个孩子睡下后,外屋只剩下王西川和黄丽霞。王西川在灯下擦拭保养他的水连珠,黄丽霞则在缝补一件王鹿溪生病时汗湿的小褂子。
屋里很安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黄丽霞缝完最后一针,咬断线头,将小褂子叠好。她抬起头,看着男人在灯光下专注而坚毅的侧脸,想起他深夜背着女儿在风雪中跋涉的背影,想起他彻夜不眠抱着孩子的身影,心中那股涌动的情感再也抑制不住。
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王西川身边,轻轻地,将头靠在了他宽阔坚实的后背上。
王西川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属于妻子的温热体温和轻微的依赖。一股混合着怜惜、满足和深沉爱意的暖流,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这片刻的温存与安宁。
过了许久,黄丽霞才用极轻的、带着一丝羞涩的声音说道:“当家的……谢谢你……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们……”
王西川放下手中的枪和油布,缓缓转过身,握住了妻子因为常年劳作而有些粗糙却异常温暖的手。他看着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眉眼,郑重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丽霞,我们是一家人。以前是我混蛋,亏欠你们太多。往后,只要有我在,绝不会再让你们娘几个受一点委屈,吃一点苦。”
这不是华丽的誓言,却是最朴素的承诺,重重地敲在黄丽霞的心上。
她抬起眼,迎上男人深沉而真挚的目光,那里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也映着对这个家全部的担当与深情。她不再羞涩,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
灯火摇曳,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
悉心照料病女的几日,不仅让王鹿溪恢复了健康,更让王西川与黄丽霞这对历经磨难、先婚后恋的夫妻,真正完成了心灵的契合与情感的升华。父爱深沉,母爱细腻,在此刻交融,共同筑起了这个十口之家最温暖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