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南王府使者的到来,像一块投入滚油的水,瞬间激起了涟漪。
林晓晓并未立刻接见,只让管事依礼将他们安置在谷外新建、用于接待往来官员商贾的“迎宾馆”中。这本身就是一种姿态:安宁郡主领地的门户,非请莫入。
她与秦烨迅速更衣。林晓晓换上了一套符合郡主品级、庄重却不失雅致的常服,发间点缀珠翠,既显身份,又不会过于奢华招摇。秦烨则是一身侯爵常服,玄色为底,金线绣着靖安侯府的徽记,腰佩御赐玉带,气势沉凝如山。
两人并未大张旗鼓,只带了周钧及四名亲卫,便前往迎宾馆。
馆内,靖南王府的内侍管事已然等得有些心焦,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见到联袂而来的林晓晓与秦烨,尤其是感受到秦烨那久经沙场、不怒自威的气度时,管事心中凛然,先前那份倨傲收敛了大半,连忙躬身行礼。
“小人奉昭阳郡主之命,特来拜见安宁郡主、靖安侯。恭贺二位新婚大喜,百年好合。”管事口齿伶俐,双手奉上一个制作极其精美的紫檀木礼盒,以及一封火漆封缄、带着淡淡香气的信笺。
秦烨微微颔首,示意周钧接过礼盒。林晓晓则拿起那封信笺,并未立即拆看,目光平静地落在那管事脸上:“有劳管事远来。昭阳郡主有心了。不知郡主近日可好?”
管事恭敬答道:“劳安宁郡主挂念,我家郡主一切安好。郡主得知北境安宁郡主事迹,心甚向往,常言北地有如此奇女子,恨不能早日一见,切磋……请教。”他顿了顿,似在斟酌措辞,“故特备薄礼并手书,聊表心意,并盼他日有缘,能邀请安宁郡主往南境一游,以尽地主之谊。”
话里话外,看似客气,实则隐含比较(奇女子)、试探(请教)、以及隐隐的优越感(邀请南境为“地主”)。
林晓晓心中了然,面上却浮起恰到好处的浅笑:“昭阳郡主客气了。北地苦寒,比不得南境繁华。本郡主既受皇恩,封于此地,自当尽心竭力,抚育子民,怕是无暇远游。郡主美意,心领了。”她轻轻将信笺放在一旁,目光扫过那紫檀木盒,“此礼过于厚重,本郡主受之有愧。”
管事忙道:“郡主过谦了!此乃昭阳郡主一片心意,不过是些南境的时新锦缎、精巧玩物,以及……几株南国特有的珍稀花木幼苗。昭阳郡主素爱莳花弄草,想着北地或罕见此物,特赠予安宁郡主赏玩,或可为此地平添几分南国秀色。”
珍稀花木幼苗?
林晓晓与秦烨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来自南境靖南王府的“珍稀”植物?这让他们瞬间联想到了鹰嘴崖下那些诡异的毒草!虽然地域不同,但“赠予植物”这一行为本身,在此时此地,就充满了可疑。
“哦?昭阳郡主竟有如此雅兴,还惦念着本郡主这北地荒僻之所的景致,实在令人感动。”林晓晓语气不变,却对周钧使了个眼色。周钧会意,捧着礼盒的手指微微用力,感知着盒内重量与是否有异常响动。“既如此,本郡主便却之不恭了。周管事,将礼物好生收下,仔细查验登记入库,尤其是那花木,寻个稳妥向阳处先安置,勿要怠慢了郡主美意。”她特意加重了“仔细查验”和“稳妥安置”几字。
“是,郡主。”周钧肃然应下。
那管事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似乎对林晓晓如此谨慎的安排略感意外,又似乎在期待什么。
又寒暄了几句毫无营养的客套话,林晓晓便以公务繁忙为由,端茶送客。管事识趣地告辞,带着护卫离开了迎宾馆,却并未立刻远走,而是在谷口附近寻了处客栈住下,美其名曰“领略北地风光,等候郡主回音”。
回到郡主府书房,隔绝内外,气氛立刻变得肃杀。
周钧已经将礼盒放在桌上,并未打开。“郡主,侯爷。盒子分量不轻,除了应有的绸缎珠宝,那几株‘花木’被单独用浸了药水的湿泥包裹,装在特制的透气瓷盆里。属下不懂花草,但感觉那泥土和植物的气味……有些异常,不像寻常花卉清香。”他作为老行伍,对异常气息有着本能的警惕。
林晓晓闭目凝神,将新获得的地脉感知缓缓延伸向礼盒方向。果然!一股极其微弱、但本质阴寒污浊、与希望谷地脉格格不入的“气息”,正从盒中那所谓的“花木”处隐隐散发出来!这气息,与鹰嘴崖毒草给她的“侵占排斥”感虽有不同(一个偏向死寂侵蚀,一个偏向阴寒污浊),但都透着同样的“不善”与“破坏”意图!
“好一个‘珍稀花木’!”林晓晓睁开眼,眸光冰冷,“恐怕是另一种不易察觉的‘毒草’!若真种在府中或谷内向阳肥沃处,假以时日,其阴寒污浊之气慢慢散发,不仅能毒害其他植物,还可能潜移默化影响附近的人畜健康,甚至污染小范围地气!这才是真正的‘第二计划’,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
秦烨一掌拍在桌上,眼中寒芒四射:“果然是她!即便不是她亲手所为,也必是知情者,或被人利用而不自知!”他立刻下令,“周钧,将此物严密封存,置于远离水源、人居的偏僻石室,派人日夜看守,任何人不得靠近。同时,将盒中其他物品也仔细检查,看有无夹带。”
“是!”周钧领命,小心翼翼捧起礼盒退下。
林晓晓这才拆开那封香气扑鼻的信笺。信中文辞华丽,充满了娇小姐式的客套、好奇与隐隐的攀比,反复提及南境繁华、王府气象,询问北地苦寒生活,并多次“无意间”提起秦烨当年在南境军中时的“英姿”,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我比你更了解他过去”的优越感与不甘。
“幼稚,但恶毒。”林晓晓评价道,将信递给秦烨,“她或许不知毒草具体为何,但送‘可能有问题’的植物来膈应我,顺便展示影响力,这种事她做得出来。背后撺掇她、并提供这些‘特殊礼物’的人,才是真正的毒蛇。”
秦烨看完,将信纸揉成一团,指尖内力一吐,纸团化为齑粉。“她不足为虑。但她背后的人,必须揪出来。韩冲那边,必须加快。”
仿佛回应他的期盼,当日傍晚,一只不起眼的灰鸽扑棱棱飞入了郡主府后院,落在了专门负责接收密信的亲卫手中。鸽腿上绑着的,正是韩冲传回的第一份密报!
密报内容让秦烨和林晓晓神色凝重到了极点。
韩冲暗中查访,发现“隆昌货栈”背景复杂,表面是并州富商产业,实则与靖南王麾下一位负责军需采办的副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货栈近期确实有数批以“药材”、“铁器”为名的大宗货物运往北边,但接收方模糊。更重要的是,韩冲设法买通了一个曾为货栈赶过车的落魄车夫,据那车夫酒后含糊之言,他曾在深夜帮忙运送过一些“特别沉”、“晃动时有金属撞击闷响”、“被封得死严”的木箱,押运的人“不像伙计,倒像军爷,冷得很”,目的地……似乎就是黑石口方向!
几乎同时,负责监视谷外那名靖南王府管事的暗哨回报,那管事今日下午曾偷偷离开客栈,在镇上一家茶馆的雅间,与一个作行商打扮、但手上虎口有厚茧、目光锐利的男子短暂会面。暗哨离得远,听不清具体交谈,但看到那行商男子最后交给管事一个小巧的油纸包。
“黑石口……军需副将……特殊金属箱……靖南王府管事私下接触不明行商……”秦烨将线索串联,一个模糊但令人心惊的轮廓逐渐清晰,“看来,向黑石口秘密运输物资的,很可能就是靖南王麾下的某些人!他们利用王府或军方渠道,走私违禁物资(很可能是军械或战略资源)前往边境敏感地带!王老五的马车,或许只是其中一环,因意外被黑吃黑,或者……是被另一伙同样盯上这批物资的人劫杀!”
“而昭阳郡主送来的‘毒草’,”林晓晓接口,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可能不仅仅是内宅妇人手段。若靖南王麾下真有人与草原黑巫殿(兀鹫)有染,那么提供这种能缓慢破坏地脉生机、制造荒芜的阴毒植物,是否也是一种‘合作’或‘试验’?他们在试验这种‘武器’的效果,顺便给希望谷这个新兴的、可能妨碍他们走私路线或未来计划的封地,制造麻烦?”
这个猜想,将之前的线索——毒草、黑石口异动、秦烨旧仇(涉及黑巫殿)、昭阳郡主的敌意——全部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更庞大、更黑暗的阴谋网络!
“靖南王本人或许未直接参与,但其治下已然漏洞百出,藏污纳垢!”秦烨声音冷厉,“与黑巫殿勾结,走私资敌,戕害北境土地……无论哪一条,都是滔天大罪!”
他铺开纸笔,开始撰写给皇帝的密奏。此事已远超私人恩怨,必须上达天听。同时,他也要调动一切力量,准备应对可能来自靖南王势力或黑巫殿的进一步动作。
林晓晓则将心神沉入空间,尝试更主动地沟通地脉,希望能借助这份新得的力量,更敏锐地监控封地及周边的任何异常地气变化,尤其是那些“阴寒污浊”气息的源头。
希望谷的灯光,彻夜未熄。明处的使者,暗处的杀机,旧日的阴影,交织成一张大网。而网中的猎手与猎物,角色正在悄然转换。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