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血鉴忠魂**
自明德书院归来已半月有余,陆青崖在漱玉轩中潜心消化此番南下所得。文光聚气阵的成功布置,让他对“引气”、“布阵”有了更深的理解,不再局限于玉圭赋予的本能,而是开始真正以“理”御“气”。
这一日,他正于院中练习凌虚子新授的一套“引星诀”,试图接引微弱的星辰之力淬炼神识,忽觉怀中那枚许久未有动静的傩面木符,传来一阵急促的灼热。
与此同时,在静室内打坐的凌虚子也蓦然睁开双眼,袖袍一拂,面前虚空中水波荡漾,浮现出一幅模糊的景象——那是一片荒芜的山谷,阴气森森,隐约有金戈铁马之声传来,却又死寂得令人心慌。
“西南方向,三百里外,‘落魂坡’。”凌虚子语气沉凝,“那里是古战场,前朝一支孤军曾在此血战殉国,怨气不散。张青阳的木符示警,他恐怕在那里遇到了大麻烦,而且……似乎与军中英灵有关。”
陆青崖心中一紧,张青阳性子虽野,手段亦正亦邪,但为人磊落,且身负镇压破军槊的重任。他若遇险,情况必然非同小可。
“道长,我愿前往接应!”
凌虚子略一沉吟,点头道:“你如今已非吴下阿蒙,正当历练。古战场煞气与寻常阴邪不同,更添一份忠烈执念与兵戈杀伐之气,最是惑乱心神。带上这个。”他取出一面边缘刻有云雷纹的青铜小镜,仅有巴掌大小,镜面却光可鉴人,隐隐有电光流转。
“此乃‘雷音镜’,乃贫道早年所用法器,能发雷音,破邪定魂,对阴兵鬼将有奇效。慎用。”
陆青崖双手接过,只觉镜身微麻,蕴含着一股纯阳破煞之力。“多谢道长!”
事态紧急,陆青崖即刻动身。他如今脚程极快,又有地脉之气隐约加持,不到两日,便已抵达落魂坡外围。
尚未靠近,一股惨烈、悲壮而又混杂着冲天煞气的意念便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腐土混合的怪异气味,令人作呕。放眼望去,山坡上怪石嶙峋,植被稀疏,地表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仿佛被鲜血浸透。隐约可见残破的旌旗、生锈的刀剑半埋土中,诉说着往昔的惨烈。
而在陆青崖的感知中,整片落魂坡更是一个巨大的煞气漩涡!无数股充满了不甘、愤怒、绝望与忠诚守护等复杂情绪的残念,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这片土地。寻常生灵靠近,轻则神智错乱,重则被煞气侵体而亡。
他运起玉圭之力护住周身,小心翼翼地向坡地深处行进。越往中心,煞气越浓,甚至开始出现幻听幻视——耳边仿佛响起震天的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垂死者的哀嚎;眼前不时闪过残缺的兵将虚影,穿着前朝的衣甲,面目狰狞地冲杀而来,却又在触及玉圭清光的瞬间如泡影般消散。
这些都是残留的战场杀念与煞气所化,并非真正的阴灵。
“张兄会在哪里?”陆青崖凝神感知,同时催动怀中的傩面木符。木符的灼热感指向坡地最中心的一处洼地。
他加快脚步,穿过一片弥漫着血色雾气的区域,眼前景象豁然一变。
洼地中央,情形诡异非常!
张青阳此刻情形颇为狼狈,他脸上戴着的已非之前那副火神傩面,而是一副漆黑如墨、表情悲苦的“鬼王”面具。他身形舞动迟缓,如同背负山岳,手中那面人皮鼓也已破损不堪,敲击出的鼓声沙哑无力。在他身体周围,数十名身形凝实、身着残破明光铠、手持虚幻刀兵的军魂,正结成战阵,如同潮水般向他发起一**冲击!
这些军魂与外围那些煞气幻影截然不同,它们眼神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凛然正气,但周身却缠绕着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色煞气,行动间充满了不死不休的执念。它们并非要害人,而是将张青阳当成了必须驱逐或消灭的“入侵者”。
而在军魂战阵的后方,洼地的最中心,插着一柄断成两截的青铜长剑,剑身布满暗红血锈,却依旧散发着不屈的锋芒。剑旁,一名身着将军铠甲、身形尤为凝实、面容模糊却威仪不凡的英灵,正拄着一柄虚幻的长枪,冷冷地注视着战局。他,便是这群军魂的统帅!
张青阳显然试图沟通或镇压,却激起了这些忠魂更强烈的抵抗。他傩戏灵力至阳至刚,与这些同样阳刚惨烈的军魂煞气属性相冲,反而形成了恶性循环。
“张兄!”陆青崖高呼一声,纵身跃入战圈,雷音镜悬于身前,散发出蒙蒙清光,暂时逼退了靠近的几名军魂。
“陆老弟?!”张青阳见到他,面具下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喜与疲惫,“小心!这些是前朝‘赤焰军’的忠魂,执念太深,认定此地乃他们最后防线,油盐不进!”
那将军英灵目光转向陆青崖,手中虚幻长枪一顿,一股更加庞大的压力笼罩下来。无数军魂齐齐发出无声的咆哮,煞气连成一片,如同血浪翻涌!
陆青崖感到呼吸一窒,玉圭青光在如此浓烈的军阵煞气面前也显得有些摇曳。他心念电转,强行镇压或超度,恐怕都难以奏效,甚至会激起更猛烈的反扑。这些是忠魂,并非恶鬼!
他想起凌虚子的教诲,面对不同性质的“气”,需用不同方法。
“将军!我等并非敌人!亦非前朝遗孽!”陆青崖运足中气,声音在玉圭清气的加持下,穿透煞气的呼啸,清晰地传入那将军英灵耳中,“往事已矣,血战已成过往!尔等忠魂不灭,可敬可佩,然执念困守于此,不得超生,岂是报国之道?!”
那将军英灵毫无反应,眼神依旧冰冷,只是抬起了手中的虚幻长枪,指向陆青崖,杀意凛然。
沟通无效!
陆青崖一咬牙,对张青阳喊道:“张兄,助我牵制它们!我试试别的办法!”
张青阳虽不知他有何打算,但基于之前的信任,低吼一声,黑色鬼王面具光芒一闪,舞姿变得越发沉重诡异,一股庞大的吸力以其为中心产生,竟暂时吸住了大部分军魂的攻势!
陆青崖趁机后退数步,不再试图攻击或防御,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玉圭,全力引动其中那**沟通与调和**的本源力量!同时,他咬破指尖,以自身精血混合玉圭清气,凌空急速划动!
他所画的,并非攻击或防御的符箓,而是一个极其复杂、蕴含着“追溯”、“显影”、“共鸣”之意的古老符文——**血鉴纹**!
此纹并非凌虚子所授,而是他之前研读古籍时偶然看到,记载于某本杂闻野史中,据说能以血为引,鉴照过往片段。此刻情急之下,他福至心灵,冒险一试!
“以我之血,鉴尔之心!以地之脉,溯往之情!**显!**”
随着他一声嘶吼,那巨大的血色符文猛地印入脚下暗红的大地!
“嗡——!”
整个落魂坡剧烈一震!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倒流!
陆青崖和张青阳,以及所有军魂的眼前,景象骤然变幻!
残阳如血,映照着这片山坡。旌旗破碎,尸横遍野。一支身披赤甲、人数不足百人的残军,被数倍于己、服饰各异(显然是联军)的敌人团团围住。那拄枪而立的将军,甲胄破碎,浑身浴血,却依旧挺立如山,他举起断剑,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赤焰军——!”
“**有进无退!**”
残存的士兵发出震天的怒吼,如同扑火的飞蛾,向着敌阵发起了最后的冲锋!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最终,全军覆没,无一生还。他们的鲜血浸透了这片土地,他们的忠魂因守护国土的执念而凝聚不散,年复一年,重复着最后的战斗……
幻象消散。
洼地中一片死寂。
那些原本充满攻击性的军魂,全都停下了动作,呆呆地“望”着刚才幻象出现的地方,模糊的脸上似乎流露出了巨大的悲伤、怀念,以及一丝……释然。
那将军英灵,缓缓放下了指向陆青崖的长枪。他低头,看着自己虚幻的手,又抬头望向陆青崖,那冰冷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抬起手,指向那柄断剑,又指向远方(那是当年国都的方向),最后,对着陆青崖和张青阳,缓缓地、郑重地,抱拳一礼。
无声,却重如山岳。
下一刻,他和所有军魂的身影,开始逐渐变得透明,化作点点纯净的白色光粒,如同萤火虫般升腾而起,不再是充满煞气的暗红。那柄断剑也发出一声轻鸣,血锈剥落,露出青湛湛的剑身,随即寸寸断裂,化为齑粉,融入大地。
执念已消,忠魂得安。
漫天光点如同星河,缓缓消散于天地之间。笼罩落魂坡数百年的惨烈煞气,也随之烟消云散,虽然依旧荒凉,却不再令人心悸。
张青阳取下鬼王面具,露出疲惫却带着敬意的脸庞,长舒一口气:“总算……解决了。”
陆青崖也感到一阵虚脱,血鉴纹消耗了他大量精血与心神。但他心中却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澎湃。
“他们……只是想知道,有人还记得。”他轻声道。
张青阳沉默地点了点头,看向陆青崖的目光中,欣赏之意更浓。“你又救了我一次。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两人相视一笑,经过数次并肩作战,一种坚实的信任已然建立。
夕阳的余晖洒在恢复平静的落魂坡上,仿佛为那些得以安息的忠魂,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
陆青崖知道,经此一事,他对于“气”的理解,对于“执念”与“超度”,又踏入了一个新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