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和寒冷,是两种最擅长消磨意志的力量。它们像无形的锉刀,一点点磨去人思考的能力,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温饱和热源的渴望。当那点渴望也得不到满足时,人就会像燃尽的余烬,慢慢冷却,僵直,最终与身下的土地、周围的冰雪融为一体。
磨药人不知道自己在雪地里走了多久。他尽量避开空旷地带,沿着山石的阴影,贴着干枯的灌木丛移动。身上的破棉袍早已被雪水和汗水浸透,又冻成一层硬壳,每一次动作都带来刺骨的摩擦和束缚感。脚上的破靴子裂了口,雪粉灌进去,化成冰水,刺痛着早已麻木的脚趾。每一次呼吸,冰冷的空气都像刀子一样刮擦着喉咙和肺叶,呼出的白气迅速凝结在眉毛、睫毛和破烂的兜帽边缘,结成细小的冰棱。
他必须找到食物,找到柴火,否则洞里那两个人,绝对熬不过今晚。他自己,也快熬不住了。
眼前开始出现重影。灰白的雪,黑色的岩石,枯槁的树干,都在视野里微微晃动、扭曲。耳朵里嗡嗡作响,那是血液流动和心跳过速的声音,也是身体在发出最后的警告。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刺痛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瞬。
不能倒在这里。倒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他凭着残存的模糊记忆和对地形的本能判断,摸索着向一处背风的山坳走去。那里似乎有几棵枯死的老树,或许能找到些可用的枯枝。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在树下找到些松鼠或别的什么小兽废弃的洞穴,掏摸出点过冬的存粮——几颗干瘪的松子,或者一点草籽。
然而,现实总是比希望更残酷。
老树是找到了,但早已被更早的逃难者或饥饿的野兽剥光了所有可用的树皮和细枝,只剩下光秃秃的、被冻得开裂的主干,坚硬如铁,根本无法徒手折断。树下积着厚厚的雪,他用一根捡来的粗树枝费力地扒开,冻土坚硬,只有几根深埋在土里的、早已腐烂的树根,和一些冻僵的虫壳。
没有食物。没有柴火。只有无边的、令人绝望的白色和寒冷。
磨药人靠着冰冷的树干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里火辣辣的疼痛。饥饿感已经变成了胃部一阵阵的、空虚的抽搐。寒冷从四肢百骸侵入,一点点带走身体里最后的热量。他感觉自己的思维正在变得迟钝,眼前阵阵发黑。
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他想起了山洞里那个只剩一口气的人。想起了那少年惊恐又绝望的眼睛。想起了战场上的血色,想起了同袍们最后的怒吼和推他离开时决绝的眼神。他们将最后生的希望,压在了他身上。他们用命换来的这条“出路”,难道就要断送在自己手里?
不。
一股极其微弱的、却异常执拗的力量,从他心底最深处挣扎着涌起。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扫视着周围。雪,树,岩石……等等!
他的目光,定格在几块巨大的、相互倚靠的岩石底部。那里的积雪被岩石挡住,似乎比其他地方薄一些,隐约露出下面深色的地面。而在岩石与地面交接的缝隙里,他似乎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暗褐色?
那不是泥土的颜色,也不是岩石的颜色。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连滚带爬地扑到那岩石缝隙前,不顾手指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疯狂地扒开表层的浮雪和碎冰。积雪不厚,下面是一层潮湿的苔藓和腐殖土。而在那苔藓之间,在岩石缝隙最深处,紧贴着冰冷的石壁,生长着几丛极其低矮的、紧贴着地面的植物。
叶子极小,呈暗沉的灰绿色,边缘带着不明显的锯齿,表面覆盖着一层几乎看不见的、类似霜花的白色茸毛。在这万物凋零的严冬,在这冰雪覆盖的岩石缝里,它们竟然还顽强地存活着,虽然看起来萎靡不振,但确实是活的!
磨药人的呼吸骤然停顿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粗重。他认识这种植物!它没有正式的名字,在极其偏僻的山野,只有最老练的采药人或猎户,才可能知道它的存在。他们叫它“石缝青”,或者更通俗一点——“冻不死”。它本身没什么大用,不能吃,性极寒,但它的根茎,在特定情况下,经过简单炮制,有微弱的镇痛、清热、缓解伤口红肿的效用,更重要的是,它能在几乎没有营养的极端环境里存活,本身就意味着一种极其顽强的生命力。
他颤抖着伸出手,极其小心地,用指甲掐断几片最嫩的灰绿色小叶,又用手指一点点抠挖,挖出几小段细如发丝、却坚韧异常的灰白色根须。他没有贪心,只取了大约三分之一的植株,留下大部分,让它还能继续生长。
将这点微不足道的、带着泥土和冰雪气息的“收获”紧紧攥在手心,那一点点冰凉湿润的触感,却仿佛带着某种微弱的热流,注入了他的身体。还不够,远远不够。但这至少是“药”,或许能帮洞里的人多撑一会儿。
他挣扎着站起来,目光继续在岩石缝隙周围逡巡。枯枝……必须找到枯枝。他的视线扫过岩石上方,那里似乎有些干枯的、垂挂下来的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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