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内,狂热的喧嚣仍在继续。
金属的撞击声、摩擦声、匠人们压抑不住的兴奋低吼,汇成了一曲名为效率的交响乐。
而在这片火热的中心,朱至澍却如同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他手中的信纸,已经被捏成了一个看不出原样的纸团。那上面来自蜀地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刚刚构建起来的工业美梦上。
工人,跑了。
不是因为克扣工钱,不是因为不堪压迫,只是因为,要回家种地。
一个简单到可笑,却又强大到无可辩驳的理由。
妈的,忘了这个时代最硬的硬核设定了。小农经济,版本答案,不服不行。
朱至澍心中闪过一句无人能懂的吐槽,脸上的阴沉却愈发浓重。
他一手缔造了铁的道理,用标准、流程和计件工资,将一群守旧的匠人改造成了高效的机器。
可他忘了,驱动这台机器的燃料,不是银子,甚至不是他描绘的未来,而是最基础的——粮食。
没有足够的粮食,就没有脱产的人口。没有脱产的人口,他那宏伟的工业蓝图,就是建在沙滩上的城堡,一个春耕的浪头打来,就瞬间崩塌。
“殿下?”
戚金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这位锦衣卫百户的脸上,满是担忧。
他从未见过这位少年殿下流露出如此冰冷彻骨的气息,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可怕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纳入计算的绝对冷静。
“蜀中的事?”戚金试探着问。
“小事。”朱至澍随手将纸团丢进一旁的火盆,看着它瞬间化为灰烬。
他转过身,工坊内的狂热依旧,但此刻在他眼中,这些挥汗如雨的匠人,不再是一个个鲜活的个体,而是一张张需要吃饭的嘴。
买粮?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就被他否决。
大明朝的粮价,比女人的心思还难猜。如今处处灾荒,流寇四起,粮食就是命。
他若在四川大规模购粮,不出三天,粮价就能涨上天,引来无数豺狼。用钱能解决的问题,在这个时代,往往会制造出更多用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必须自己生产。
不但要生产,还要让粮食多到溢出来,多到让那些农户觉得,种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远不如进他的工厂拿工钱来得划算。
怎么做到?
靠精耕细作?蜀地本就是天府之国,农业技术已经点到了这个时代的上限。再怎么优化,增产也有限。
那就只能……开挂了。
朱至澍的脑海中,一幅世界地图缓缓展开,一条条航线亮起,最终,几样东西的图像变得无比清晰。
红皮白心,藤蔓绵延,耐旱耐瘠,亩产惊人。
黄皮黄心,深埋土中,不与粮争地,蒸煮烤皆宜。
金黄颗粒,高耸如林,无论山地丘陵,皆可生长。
番薯,土豆,玉米。
哥伦布大交换送给东方的三件套大礼包。它们才是真正能打破华夏数千年治乱循环魔咒的钥匙。有了它们,人口才能爆炸,也才有了诞生工业化的最基本土壤。
这些东西,此时的大明朝,有。但它们还叫着金薯、地蛋、玉麦之类的名字,被当成稀罕的观赏植物,种在某些达官显贵的后花园里,或者被少数沿海的农户,小心翼翼地种在田间地头。
它们还没有展现出自己真正的神力。
而他,朱至澍,将成为唤醒这股力量的神使。
“戚金。”朱至澍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属下在!”
“给你一个新差事。”朱至澍看着他,目光锐利,“放下手里的一切,去给本王找几样东西。”
“殿下请吩咐!”戚金心中一凛,知道这必定是天大的要事。
“第一样,叫番薯,也可能叫金薯、甘薯。长在藤上,果实埋在地下,皮红或黄,掰开里面是白的,蒸熟了吃,极甜。”
“第二样,叫土豆,也可能叫洋芋、地蛋。也是埋在地下,圆的扁的都有,皮薄,花有各种颜色。”
“第三样,叫玉米,也可能叫玉蜀黍、棒子。植株比高粱还高,结的果实像个棒槌,上面长满了一粒粒黄色的珠子。”
戚金听得一愣一愣的。
番薯?土豆?玉米?
这是什么军国利器?什么神兵图纸?听着怎么……像是菜市场的菜名?
他脸上露出极度困惑的表情:“殿下……您要这些……瓜果蔬菜,所为何用?”
“用以安天下。”朱至澍淡淡道,没有过多解释。
他知道,跟戚金解释什么亩产、卡路里、人口承载力,无异于对牛弹琴。
“去哪里找?”戚金压下心中的疑惑,问道。
“两个方向。”朱至澍伸出手指,“第一,去京城里最大的几家南货商人,特别是福建、广东来的。问他们,有没有从佛郎机人(葡萄牙人)或红毛夷(荷兰人)手里买过什么稀奇的种子或作物。”
“第二,”朱至澍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去城西,找一找有没有来自泰西的传教士。比如,那些自称耶稣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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