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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他才是幕后玩家 第141章 渡梦

作者:试箫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12-21 17:07:45

宁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棵老梨树,春日里开一树雪白的花。

她每日晨起练剑,午后在檐下读书,黄昏时便坐在梨树下,看夕阳把白墙黛瓦染成暖金色。

梦里,萦舟没有被禁锢在华清宫。

她们依然能在海棠树下共读,在书页间用手指勾勒彼此掌心的纹路。

萦舟鼻侧那粒红痣,在透过叶隙的阳光下,会变成一滴温柔的、永不坠落的朱砂泪。

没有高墙,没有“不归人”,她们谈论的永远是下一本要共读的书,下一个要偷偷溜出宫去听的戏。

她们的笑声惊起了草叶间的蚱蜢,也惊动了……梦里那轮过于圆满、纹丝不动的太阳。

她并未去搏虎。

她仍是那个会为一句“笼中雀”而愤懑,却最终在父皇的威仪与“死人堆里刨”的冰冷现实前,失语退缩的宁安公主。

她捧着那卷承载天真的帛书,回到了锦簇丛中,继续做一只被精心饲养、偶尔被允许发出几声清脆鸣叫的雀鸟。

梦里甚至还有柳先生。

他的小院里没有那么多猫,只有茉莉懒洋洋地晒太阳。

他依然不识字,但会指着《玄令国风物考》上的图画,凭着惊人的直觉,给她讲些似是而非却又引人入胜的海外奇谈。

随他一起的还有位小公子,带来一篮子沾着泥土清香的草药,和柳先生讨论哪种兰草更耐寒,空气里满是干净的草木气。

一切都很慢,很暖,像泡在温吞吞的蜜水里。

梦里还有一个总是背对着她的人,坐在梨树下的石凳上时而抚琴,时而吹箫。

琴声泠泠,像山涧流过青石。

箫声孤直清越,如鹤唳破云,只寥寥数音,便知吹箫者心境,远非抚琴时可及。

她想看清那人的脸,却总隔着一层薄雾。

忽然起风了,天光被抽走,蜜色褪成铁灰。

箫声退去。

她低头,发现自己手里握着的不是萦舟温暖的手,而是一只冰冷精致的琉璃瓶。

瓶身剔透,里面蜷缩着一尾小小的、鳞片黯淡的金鱼,正翕动着嘴,无声地吞吐着梦境粘稠的空气。

“要打碎它。”

一个声音在心底说,像她自己的,又像隔着水传来,

“打碎了,才能呼吸。”

她举起手,用力将琉璃瓶掷向脚下坚硬的土地——

“啪!”

瓶身碎了一地,小红鱼在碎琉璃间徒劳地张合着嘴。

水淌得到处都是,浸湿了裙摆,凉意透骨。

她蹲下身去捡那些碎片,锋利的边缘划破指尖,血珠渗出来,落在水中漾开淡淡的红。

她忽然觉得这场景熟悉得可怕——不是在梦里,是在更久远的某处,她也曾这样蹲着,看着什么碎裂开来。

父皇莫测的眼,太子哥哥苍白的脸,父后静立远眺的背影,甚至……还有梨香苑那模糊的侧影。

最后一片最大的碎片里,是她自己,倒在虎爪之下,血浸沙土,而高台之上,玄衣只是微微倾身,仿佛在欣赏一幅略显血腥的画卷。

窒息感扼住了喉咙。

就在意识也要随着碎片一同消散时,一缕清苦的梨花香,穿透梦境的混沌,轻轻缠绕住她下坠的神魂。

她醒了。

不是梦中那棵老梨树的花香,是带着药气的,浸透了某种漫长孤寂的味道。

——

眼皮沉重如坠石,缓缓掀开一线。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漱玉斋。

浑身上下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酸软与钝痛,尤其是左肩,被厚厚包扎的地方,传来持续不断的痛楚。

像身体被碾碎,一片片,又被重新拼装。

帐顶绣着的海棠纹样在光影里摇曳。

像是要下雪,又像是雪刚停。

她试着动了动左手——肩膀处传来撕裂般的钝痛,让她闷哼一声。

想起来了。

她真的从虎口下挣出了一条命,也挣来了父皇那句“既有此志,便去笼中徒手搏虎,赢了,孤许你上奏”之后的“资格”?

兽笼。

猛虎。

飞溅的血与雪。

还有父皇那句:“现在,他们怕你了。”

用半条命,换来了一个“上奏”的资格。

一道从左额角斜划至下颌的疤,一只永久失聪的左耳,还有更多……

这就是代价。

她缓慢地侧过头,看向窗外。

“……四季梨。”

廊下枝叶青翠,点缀着莹白。

带着雪,入冬了。

春翎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带着小心翼翼。

“殿下!您可算醒了!”

“您昏迷了月余!太医署的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

她掀开纱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眼圈有些红,循着宁安的视线看向窗外,

“殿下昏睡时,太子殿下命人从公主府移来的。说是……殿下醒来若看见,或许会欢喜些。”

春翎放下药,扶她坐起,在她身后垫了好几个软枕。

先递过温水。

喉咙有些过于干涩,痛。

宁安饮下,嗓子好多了,看着窗外道:

“太子哥哥……来过了?”

“来过好几次。”

“每次都在外间站一会儿,隔着帘子看殿下。不说话。前些时日来时,殿下正发着高热,说了些胡话……太子殿下就在外头站了整整一个时辰,直到太医说热退了才走。”

“这几日东宫似乎……也在静养,不便常来了。”

春翎一边说,一边端起药碗。

宁安不要她喂,右手接过药碗,褐色的药汁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

忍着剧痛,左手指腹触上额角,那道疤在指尖下隆起,像一道被大地拒绝的、干涸的河床。镜中的脸,由此裂成两岸。

她一口饮尽,苦得舌根发麻。

“萦舟呢?”

她放下碗,“华清宫……可有消息?”

春翎收拾药碗的动作顿了顿。

“华清宫……内外消息不通。萦舟姑娘……应是不知外界之事。”

她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奴婢试着打听过,但守门的太监嘴严得很。”

宁安望着那梨花,梦境残留的虚软暖意彻底褪去,搏虎场上的血腥气、骨骼碎裂声、父皇冰冷的“准你上奏”,以及此刻周身无处不在地叫嚣着的痛楚,重新变得真实而沉重。

然后呢?

萦舟呢?

在她躺在这里,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华清宫里发生了什么?

她来得及吗?

自己拼死争来的这份“资格”,真的能化为利刃,斩断那禁锢萦舟的锁链,还是……仅仅为她自己赢得了一张靠近棋盘的凳子,而萦舟,依然在棋盘之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独自承受着时光的流逝与未知的命运?

春翎内心犹豫再三,还是缓缓道:

“内务府……有时看见宫人搬些红色的绸缎、漆盒进进出出,像是……像是准备喜事的样子。”

她飞快地抬眼看了看宁安,又垂下。

“喜事”两个字,她说得轻如蚊蚋。

宁安的手搭在锦被上,右手指尖抠着被面上的绣线。

喜事。

什么样的喜事?

谁的喜事?

父皇的心思,岂是能轻易揣度的?

或许是别的宫殿,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恩赏”或“惩罚”。

但这不确定的阴影,已然足够让她刚刚苏醒的心神,蒙上一层更深的寒意与焦虑。

“明月殿呢?”

宁安又问,

“父后……可还好?”

春翎这次沉默得更久,在宁安渐趋锐利的目光逼视下,才低声道:

“君后……许是在明月殿为殿下祈福。”

“说实话。”

宁安的声音很轻。

春翎肩膀微微一颤,终是说了出来:

“君后因殿下搏虎之事……似乎触怒了陛下。这些时日,常常在明月殿与宝华寺之间往返,即便回到明月殿,也是闭门不出,听说……听闻饮食也较往日更清简了。”

宁安闭上眼。

一股深重的无力感,混合着撕裂的痛楚,席卷而来。

乔清宴。

你赌上性命,以为自己劈开了一道裂缝。

可裂缝之外,父皇只手翻覆,依然轻易就能让你在乎的人陷入窘境,让你刚刚燃起的火苗,暴露在更不确定的风雪中。

你得到了“说话”的资格,可萦舟的消息被阻断,父后的处境因你而更难。

这用血肉换来的“资格”,在绝对的权力意志面前,依然如此单薄,如此被动。

下次呢?

若再有需要“被听见”的时刻,难道还有第二只老虎可搏吗?

这副残破的身躯,还能再榨出多少代价?

“我昏睡这些时日,外面……如何了?”

宁安回神,声音有些干涩。

春翎精神微振,从一旁案上取过几份整理好的文书,一一禀报:

“各州府奉旨设立的‘宁安阁’——即殿下倡议的藏书讲学之所——已初步落成。依陛下定下的章程,每逢朔、望及您生辰之数日,即初一、初五、初十、十五、廿、廿五,由官府延请先生于阁中讲学,开蒙识字,百姓皆可往听。其中特旨:女子往听讲者,当日由官中供给一餐膳食。”

“民间有些歌谣传唱,说是……‘公主搏虎开阁,女子识字有饭食’。有些地方的妇人,背着孩子走几十里路去听学,就为那一餐饱饭,和……和能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正经唤一声。”

“这些是您昏睡这些时日,朝堂上议过的事。奴婢依例去听了,都记在这里。陛下……陛下在储君席位下首,为您设了座。”

而那凳子是虎皮铺的——她搏杀的虎。

她将坐在自己生命的余温上,聆听。

宁安看向那叠卷册。

最上头一本摊开着,墨迹犹新。

春翎的字工整娟,一行行记着:某日议北境军饷,某日论江南水患,某日争科举名额……

而在这些记录旁,她用朱砂小字标注着——这是殿下该听、该思、该断的事。

事情太多了……

一下有点头疼。

她揉了揉眉心,只摸到疤痕。

“还有……”

春翎从袖中取出一封素笺,递到她面前,

“听雪轩送来的。送信的小太监说,是一位叫玉簪的乐工托他转交。”

玉簪?

听雪轩?

宁安接过信笺。

她拆开,抽出里面的信纸。

字迹清秀克制,甚至有些过于工整。

【敬呈宁安公主殿下玉览:

闻殿下凤体违和,心实忧煎。白侯近日丹术精进,炼得一丹,凝神聚气,异香扑鼻。丹成之时,白侯抚掌而喜,珍重非常,谓仆曰:‘此丹凝草木精魄,能固本培元,或于重伤虚耗有奇效。’

仆私心忖度,白侯仁善,若知殿下玉体欠安,定愿以此丹奉上。然宫规森严,内外有别,恐侯爷不便亲呈。仆斗胆,借侯爷之名,先将此丹奉于殿下阶前。若他日白侯问起,仆自当领擅专之罪,然若能裨益殿下万一,仆甘受责罚。】

宁安的目光在这里停住。

白侯……白秀行。

她记得这个名字。

搏虎前,她一心扑在习武上,却也隐约听说,江南出了个少年,因矿脉之功封了侯,还是个司圃郎,无品级却能直奏天听。

当时无暇顾及。

如今看来——

她继续往下读。

【殿下或已不记得仆。仆乃昔日梨香苑伶人,蒙殿下赏过一曲《骂曹》。

当时鼓声裂帛,殿下眸中灼灼,非为赏仆,实为赏那鼓中‘骂贼’之魂。

今闻殿下宫苑搏虎,仆惊悸之余,忽忆——殿下热血,竟与戏中祢衡,一脉相通。

然戏台之上,骂罢可转身;宫阙之中,搏虎……恐无退场锣鼓。

此丹或可助殿下固本培元。万望殿下善加珍摄,暂敛锋芒。昔年《骂曹》,唱的是‘俺这鼓,一声声霹雳卷风沙’。愿殿下暂收雷霆之怒,静待风息沙落、根基深固之时。

纸短情长,辞不达意。万望珍重,早复康宁。

听雪轩 乐工 玉簪 谨拜】

信末,还有一行极小极小的字,墨色轻浅,若不细看几乎要忽略:

【“仆听闻,宝华寺梅花异于常时,冬至日齐放,观者称奇。殿下酣眠时,枝头新雪,化了又积,已三度矣。”】

宁安捏着信纸,

梨香苑。

《骂曹》

她想起来了,是惊鸿。

是惊鸿,不是玉簪。

是玉衡,不是乔衡。

父皇惯爱剥夺他人名字。

“还有……”

春翎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昨日来人,说陛下吩咐,待殿下大好,该去宁安阁看看。毕竟……那是殿下用命换来的。”

用命换来的。

所以要亲自去看看,看看这“资格”结出了什么样的果。

看看那些背着孩子走几十里路的妇人,看看她们眼中初识字的亮光,看看那一餐饱饭给她们带来的、微不足道的希望。

然后呢?

然后她继续坐在虎皮铺就的座位上,听着朝堂上那些与她无关却又必须有关的争论,看着奏章上那些她可以批注却无法决定的红字。

而萦舟在华清宫里,或许正对着满屋的红绸发呆。

而父后在明月殿与宝华寺之间辗转。

而太子哥哥在东宫“静养”,命人移来四季梨,却只敢隔着帘子看她。

而惊鸿,在听雪轩里写信,告诉她“宝华寺梅花异于常时”。

异于常时?

无非是又一场精心编排的“祥瑞”,或是另一处她看不懂的棋眼。

宁安的目光钉在窗外那株不合时宜的梨花上。

兄长的慰藉,父皇的默许,最终都不过是同一盘棋里,颜色稍异的棋子。

暖意是假的,唯有这强行催开于雪后的苍白,真实得刺目。

一股近乎呕吐的无力感,混合着伤口的闷痛,狠狠攫住了她。

她忽然觉得一切都荒谬透顶,也糟糕透顶——

她在笼中与虎搏命,父皇在笼外定义输赢;

她拼死换来一枚棋子,却发现整张棋盘、连同执棋的手,都握在那一个人掌中。

萦舟是棋子,父后是棋子,连她自己这浴血挣来的“资格”,也不过是一枚稍显特殊的棋子。

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在这张他画好的棋盘上,用他定的规则,去争一个他早已设定好的结局?

就像梦里那只琉璃瓶,她在瓶中挣扎,以为打碎它就能自由,可瓶外,或许是更大的琉璃瓶。

这念头让她浑身发冷,比冬雪更甚。

“春翎。”

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刚刚破土、连自己都尚未能完全理解的寒意。

“奴婢在。”

“帮我梳洗吧。躺了太久,该起来走走了。”

然后——回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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