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同细腻的金粉,透过医疗室百叶窗的缝隙,悄无声息地洒入房间,驱散了长夜的阴霾与消毒水的气味,带来一丝温暖的生机。
光斑落在苏凝疲惫的睡颜上,她趴在床边,一头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地铺散在洁白的床单上,即使是在睡梦中,她那秀雅的眉宇也微微蹙着,仿佛承载着昨夜无尽的担忧与煎熬。
她的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一只手还无意识地轻轻搭在大梵的手腕上,似乎生怕他在沉睡中消失。
大梵的意识,如同从深邃的海底缓缓浮上水面。
首先感受到的是背部传来的、被严密包扎后依旧存在的、火辣辣的闷痛,以及全身肌肉如同被拆散重组般的酸软无力。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适应了光线后,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伏在床边沉沉入睡的苏凝。
她那憔悴苍白的容颜,像一根无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大梵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一阵强烈的心疼与酸楚瞬间涌满胸腔,几乎让他窒息。
他身处江湖,腥风血雨,刀头舔血,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每一次的冲锋陷阵,每一次的与人搏命,他想到的是Kings Group的霸业,是自身的威严,却忽略了,身后这个深爱的女人,是如何在提心吊胆中度日,是如何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承受着这份噬骨的忧虑。
自责与怜惜交织成复杂的情感,在他深邃的眼眸中翻涌。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小心翼翼地,用粗粝的指腹,轻轻抚上苏凝冰凉的脸颊,那触感,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令他心碎的凉意。
苏凝在浅眠中感觉到脸上温柔的触碰,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猛地惊醒过来。她抬起眼,恰好对上大梵已经睁开、正深深凝视着她的眸子。
那双眼眸虽然因为失血和疲惫而少了平日的凌厉逼人,却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温情与歉疚。
“梵!你醒了!” 苏凝瞬间坐直身体,脸上绽放出混合着巨大惊喜和不敢置信的光芒,一夜的疲惫仿佛都被这喜悦冲散了不少。
她急忙伸手想去按呼叫铃,声音带着急切和哽咽,“你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叫披耶医生过来……”
她的话音未落,大梵却摇了摇头,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深深地望着她,不顾背部因动作而传来的撕裂般痛楚,用那只大手,坚定而温柔地拉过苏凝,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抱在怀里。
这个拥抱,用尽了他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力气,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带着无尽的歉意,更带着深入骨髓的爱恋。
“凝……” 他的声音因为久未进水而沙哑低沉,却异常清晰地响在苏凝的耳边,“又让你担心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苏凝的眼泪瞬间决堤。她伏在他宽阔却缠满绷带的胸膛上,感受着他虽然虚弱却真实有力的心跳,一直强撑的坚强彻底瓦解。
她用力回抱着他,摇着头,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纱布,“只要你没事就好……只要你没事就好……” 她重复着,声音闷闷的,带着泣音。
良久,大梵才缓缓松开手臂,苏凝也连忙检查他背后的纱布,生怕刚才的拥抱让伤口崩裂。见纱布上只有少量渗血,并无大碍,她才松了口气。
大梵低头看了看自己光裸的上半身,除了背部,胸前和手臂也布满了青紫交错的淤痕和细小的划伤,但他却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标志性的、带着几分狂傲不羁的笑容:“我没事的,凝,好多了。” 说着,他竟然试图用手撑住床沿,想要下床。
“梵!你别乱动!” 苏凝吓得脸色又白了,急忙按住他的肩膀,“你需要静养!伤口才刚刚缝合!”
“放心,我心里有数。” 大梵拍了拍她的手背,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他身为泰国金蒙空,从小经受非人的锤炼,体质之强悍远超常人。
那些外伤看着恐怖,但体能透支,在经过一夜的深度睡眠和补液后,已然缓解了大半。
此刻,他虽然依旧虚弱,疼痛也如影随形,但那股属于强者的精气神,已经开始回归。
他坚持着,缓慢而坚定地挪到床边,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每一步都牵扯着背部的伤口,带来阵阵刺痛,但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最终落在了不远处柜子上,他那部经过特殊加密的手机上。
苏凝担忧地扶着他,不明白他刚醒来就要做什么。
大梵拿起手机,解锁,指尖在屏幕上快速而稳定地操作着。
他找到了一个存储的号码,编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他的眼神在那一刻,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仿佛回到了那片暴雨荒林的战场。
信息的内容很简单,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地中海!我们算是平手,半年后,再打一场!”
按下发送键,他将手机随手丢回柜子上,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泄露了他内心并非全无波澜。
与此同时,在曼谷另一处远离繁华市区的角落,看起来有些破旧和不起眼的“沙曼”泰拳馆内。
昏暗的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药油和血腥混合的气味。
地中海躺在床上,身上同样缠满了绷带,脸色灰败,气息微弱。
他的脸颊肿胀不堪,比大梵看起来要凄惨得多,黄小苦守在一旁,眼睛红肿,满脸的担忧和疲惫。
距离那场惨烈的对决已经过去了两天,地中海一直处于深度昏迷之中。
直到这天下午,他的眼皮才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模糊而昏暗,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每一寸骨骼、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痛苦的哀鸣。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勉强聚焦,看清了守在一旁、惊喜交加的黄小苦。
“师……师傅!您醒了!太好了!” 黄小苦激动得语无伦次,连忙端过温水,用棉签小心翼翼地湿润他干裂起皮的嘴唇。
地中海艰难地转动眼球,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确认自己还活着。他想开口,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下巴的剧痛让他瞬间冷汗淋漓,他想要手机给大梵打电话,他地中海已经醒了。
黄小苦似乎明白他想要什么,连忙拿出地中海的手机,递到他眼前。
地中海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那条简短的信息如同烧红的烙铁,烫伤了他的视网膜!
“地中海!我们算是平手,半年后,再打一场!”
发送时间,清晰地显示在两天前!
也就是说……在自己还深陷昏迷、生死未卜的时候,那个同样身受重伤、看起来并不比自己好多少的大梵,竟然在两天前就已经苏醒过来,并且……发出了这样一条充满战意的约战信息?!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地中海的脚底直冲天灵盖!几乎要将他冻僵!
几乎同时倒下……但大梵却比自己更早、足足早了两天清醒过来!
这间接表明了什么?表明大梵的伤势,明显比自己要轻!恢复能力,也远在自己之上!
自己那最后豁出性命的头槌撞击,那抱着同归于尽信念将他撞向木桩的舍身一击……难道,竟未能真正重创其根本?
大梵……他并没有和自己真正“拼命”的想法啊!
每一个环节,从最初的战术选择,到中段的韧性比拼,再到最后的恢复速度……自己,竟然都输了半筹!
不是惨败,却是在最关键的地方,棋差一着,满盘皆输!
“呵……”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无尽苦涩、自嘲和了然的叹息,从地中海被固定住的口中逸出。
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仿佛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他缓缓闭上眼睛,灰败的脸上,最后一丝不甘和执拗,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平静。
输了。
心服口服。
至于信息中提到的,半年以后的约战……
地中海的心中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他能感觉到,生命的气息正在从这具破败的躯壳中快速流逝。
半年?
他哪里还有半年?
呵,算了。
他这一生,纵横江湖,历经大小恶战无数,败在他手下的高手不知凡几。
最终,只败给过一个人。
大梵!
这个认知,如同最终的审判,落了下来。带着遗憾,带着释然,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对那如山岳般强大对手的,复杂敬意。
他不再去看那手机,也不再思考任何关于未来、关于未来战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