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曼谷机场。
午后的阳光炽烈而慷慨,如同熔化的黄金,泼洒在机场熙熙攘攘的出发与到达口。
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航空燃油特有的气味、热带花卉的甜香以及无数旅客带来的喧嚣热浪。
广播里流淌着柔和的泰语和英语,推着行李车的人流穿梭不息,构成一幅繁忙而充满生机的国际都会图景。
然而,在某个贵宾专用通道的出口处,气氛却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带着一种无声的、凝练的张力。
约莫二十名身着黑色修身西装、戴着墨镜的壮硕男子,如同沉默的黑色礁石,分立通道两侧,形成一道无形却极具压迫感的屏障。
他们身姿挺拔,眼神锐利,透过墨镜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细微动静,耳朵里藏着隐蔽的通讯器。
偶尔有旅客好奇地望过来,立刻被那冰冷的气场所慑,匆匆绕行。
这是Kings Group最精锐的安保力量,他们的出现,本身就宣告着重要人物的抵达。
在这片黑色礁石的中央,站着三个人,成为了所有焦点的核心。
佐维站在最前方,他依旧是一身浅灰色的亚麻衬衫和长裤,质地柔软,剪裁合体,衬得他愈发清瘦沉静。
仅存的右手随意地垂在身侧,指节分明。他没有戴墨镜,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望着通道出口,平静的表面下,是只有极熟悉的人才能察觉到的细微关切。
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的身边,一个金发小男孩——诺伊。
小诺伊今天穿着帅气的童装小衬衫和背带短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小脸绷得紧紧的,和父亲一样黑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通道口,混合着焦急、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努力挺直小小的身板,模仿着身边佐维叔叔和那些黑衣叔叔的沉稳姿态,但微微踮起的脚尖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迫切。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佐维稍前位置的苏凝。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真丝改良旗袍,长发松松地绾在脑后,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
脸上略施薄粉,却依旧掩盖不住眼底那抹淡淡的青黑和无法稀释的担忧。
她的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光照在她身上,却仿佛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她的周身弥漫着一种清冷而脆弱的气息,像一尊精心烧制却易碎的瓷器,唯有那双望向出口的眼睛,燃烧着近乎执拗的期盼,仿佛要将那通道望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终于,通道口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率先走出来的是四名同样穿着黑色西装、但气质更为精悍的男子,他们是陪同大梵前往老挝并先行出来确认环境安全的心腹。
他们出来后,无声地朝着佐维微微点头,随即融入两侧的安保队列中。
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两名手下的略微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
正是大梵。
他换上了一身宽松的深蓝色丝质休闲装,试图遮掩身上的绷带和伤势,但略显迟缓的步伐和微微佝偻的身形,依旧透露出他的虚弱。
脸上,经过处理但依旧明显的伤痕破坏了往日的俊朗——嘴角破裂结痂,颧骨处一片青紫,尤其是额角新添的一道浅浅疤痕,在阳光下颇为刺眼。
他金色的长发有些散乱,额心的朱砂记也仿佛黯淡了几分。
然而,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在踏出通道、目光触及外面等候的人群时,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拨云见日。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月白色的、微微颤抖的身影。
“凝……”他嘴唇微动,几乎无声地唤出这个名字。
而就在他看到她的同一瞬间——
苏凝的视线与他交汇!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强忍,在看到他那明显憔悴疲惫、伤痕累累的脸庞和需要人搀扶的模样的刹那,土崩瓦解!
“梵!”
一声带着哭腔的、撕心裂肺般的呼唤脱口而出!她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什么场合,像一只终于找到巢穴的受伤鸟儿,猛地推开身前并不存在的阻碍,朝着大梵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凌乱而急促。月白色的身影如同一道破碎的光,瞬间穿越了短短的距离,狠狠地、毫无保留地撞进了大梵的怀里!
大梵被她撞得微微一晃,伤口被牵扯,传来一阵轻微疼痛,但他几乎在同一时间,用尽全力张开了双臂,将那扑来的、颤抖不已的温软身体,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体温去驱散她的恐惧。
“凝……没事了,没事了,我回来了……”他低下头,将脸埋在她散发着熟悉清香的发丝间,声音沙哑却极尽温柔地反复低喃,像是在安抚她,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苏凝的脸深深埋在他宽阔却带着药味的胸膛上,双手死死地抓住他背后的衣物,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强忍了一路、压抑了数日的担忧、恐惧、心疼,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他怀中闷闷地传出来,温热的泪水迅速浸透了他胸前的衣料,烫得他心口发疼。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颤抖的、冰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上他嘴角的伤痂,轻轻触碰他颧骨的青紫,每一处伤痕都像是一把刀在她心上凌迟。
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不断从她苍白的脸颊滚落。
“疼不疼……怎么会伤成这样……不是说……只是皮外伤吗……”她语无伦次,声音哽咽得几乎无法分辨,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泪水。
大梵抓住她冰凉颤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他努力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尽管这个动作牵动了脸上的伤口,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却更令人心疼:“真的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而已。不疼,一点都不疼了。看到你,就哪儿都不疼了。”
他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别哭,凝,别哭……我没事,真的,不要担心……”
佐维和诺伊,静静地站在几步之外,没有上前打扰这劫后重逢的夫妻,他沉静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宽慰和不易察觉的柔和,他轻轻拍了拍诺伊的肩膀。
小诺伊仰着头,大眼睛里早已蓄满了泪水,眼圈红红的,小嘴紧紧抿着,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一直牢记着爸爸和佐维叔叔的教导:男子汉要坚强,不能随意落泪。
他看到妈妈哭得那么伤心,看到爸爸身上的伤,心里又难过又害怕,但又有一股小小的、想要变得强大的决心在支撑着他。
他迈着小腿,一步步走到相拥的父母身边,伸出小手,轻轻拉了拉大梵的裤腿。
大梵和苏凝低下头。
诺伊仰着小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带着哭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爸爸真棒!打败了坏人!”
然后,他非常认真地看着大梵,补充道,像是在完成一个极其重要的嘱托:
“但是,爸爸要乖乖让妈妈检查身体!要听妈妈的话,按时吃药!”
孩童稚嫩却无比郑重的话语,瞬间冲淡了弥漫的悲伤。
大梵看着儿子强忍泪光、努力表现出小男子汉担当的模样,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一股巨大的暖流和欣慰涌遍全身,甚至暂时压过了伤口的疼痛。
他松开苏凝,艰难地弯下腰,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用力地、赞赏地揉了揉诺伊柔软的金发,声音洪亮而充满骄傲:
“好儿子!爸爸的好诺伊!说得对!爸爸一定听妈妈的话,按时吃药!”
这时,佐维才缓步上前,伸出仅存的右手,轻轻地、有力地拍了拍大梵的肩膀,目光在他脸上的伤痕和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眼眸上停留片刻,温和地开口:“欢迎平安归来。”
大梵直起身,看向佐维,无需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伸出拳头,与佐维的拳头轻轻一碰:“辛苦你了,阿维。”
这段时间,Kings Group庞大的事务必然全压在了佐维一人肩上。
佐维微笑着摇了摇头,眼神了然:“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苏凝此刻也终于稍稍平复了情绪,虽然眼眶依旧红肿,泪水未干,但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翻涌的心疼和后怕,恢复了那份属于女主人的沉静与韧性。
她小心地、几乎是搀扶般地,挽住大梵没有明显外伤的左臂,轻声道:“车准备好了,我们回家。你需要立刻休息。”
“好,回家。”大梵点点头,感受着妻子手臂传来的、虽然轻微却坚定不移的支撑力量。
四人不再停留,在一众精锐保镖无声而高效的簇拥下,走向停靠在专属区域的黑色防弹车。
车门打开,苏凝小心翼翼地护着大梵的头和肩膀,帮他坐进宽敞的后座,自己随即紧挨着他坐下,仿佛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佐维带着诺伊坐进了另一侧。
车队平稳地驶离机场,汇入曼谷午后繁忙的车流。
车窗外,阳光灿烂,繁华似锦,但车内的三人,心思都系在中间那个伤痕累累却终于归家的男人身上。
金色的庄园,在阳光下等待着它的主人归来,那里有最好的医生、最妥帖的照顾,以及,最能抚慰伤痕的家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