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扶他坐下!” 苏凝指挥着阿胡他们将大梵小心安置在宽大柔软的沙发上。
她立刻单膝跪地,将药箱放在光洁的地板上迅速打开。各种瓶罐、纱布、银针、药膏药粉井然有序。
“阿胡,打盆温水来,干净的毛巾!再拿些冰块!” 苏凝语速飞快,目光如电,迅速扫过大梵全身。
她的手指冰凉,带着微微的颤抖,却异常稳定地开始解开大梵眉骨上那早已被鲜血浸透、粘连皮肉的厚重纱布。
“嘶……” 纱布剥离的瞬间,牵扯到伤口,大梵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但紧咬牙关没有哼出声,只是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伤口暴露出来,左眉弓上方,一道深长的裂口皮肉外翻,边缘肿胀发白,仍在缓慢地渗出鲜血。
苏凝的心猛地一沉,但仔细观察后,紧绷的神经稍松。
她凑近了些,纤长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拨开被血黏住的皮肤边缘,仔细检查深部。“万幸!骨头没伤到,眼球也没事!只是皮肉伤,但很深,必须缝合!”
她语速极快,既是判断也是安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她先用特制的消毒药水小心冲洗伤口,冰凉的液体刺激得大梵肌肉本能地绷紧,但他立刻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阿胡端来温水和毛巾。苏凝用湿润的毛巾,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大梵脸上、脖颈、胸膛上已经半干涸的血痂和汗渍。
冰冷的湿意和她的温柔触碰,让大梵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
他闭着眼,感受着她指尖的微凉滑过自己滚烫的皮肤,感受着那份全神贯注的呵护,仿佛连伤口处的剧痛都减轻了几分。
处理完显眼的外伤,苏凝的神色并未放松,秀气的眉宇间依旧凝着化不开的忧虑。
“肋骨感觉如何?呼吸痛不痛?有没有胸闷、恶心?” 她一边问,一边伸出纤长的手指,带着探查的内劲,极其小心地按压大梵肋下、胸腹间那些触目惊心的青紫淤痕。
她的指尖仿佛带着微弱的电流,精准地感受着皮肉下的气血运行和骨骼状态。
大梵配合着她的动作,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感受着体内的状况,摇了摇头:“有些闷痛,但不尖锐,能忍住。没有恶心。”
这得益于护心丹强大的护持功效,以及他自身非人的体质和关键时刻的卸力技巧。
他能感觉到护心丹那股温和而坚韧的药力,如同无形的屏障,守护着内腑的核心。
苏凝凝神细查,指尖在他的胸腹间缓缓移动,感受着每一处细微的反馈。
片刻后,她紧绷的肩膀终于彻底放松下来,长长吁了口气,那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谢天谢地!脏腑震荡不重,主要是皮肉筋骨挫伤。护心丹护住了心脉,加上你底子好,静养一段时日应无大碍。”
她抬起头,看向大梵,眼中强忍了许久的泪水,在这一刻终于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毫无征兆地滚滚落下,砸在光洁的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水渍。
大梵睁开眼,看到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心头猛地一紧,以为是自己哪里不妥让她难受了,沙哑而急切地问:“凝?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去碰她,却牵动了肋下的伤处,闷哼了一声。
苏凝用力摇头,泪水流得更凶,她用手背胡乱擦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后怕,哽咽着说:“没有…我没事…是…是你…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恐惧,“如果你…如果你有什么万一…我…我也活不下去了…”
这句话,如同最沉重的鼓槌,狠狠敲在大梵的心上,震得他灵魂都在发颤。
他从小在母亲手下挣扎求生,在血腥的拳台浴血搏杀,习惯了孤独、背叛和弱肉强食。
那个名义上的母亲——诗琳达,美艳、冷酷,永远将利益置于一切之上。
他是她不堪的私生子,是她为了泰国皇室可以随意利用的工具,童年里,没有温暖的怀抱,只有冰冷的鞭子和刻薄的言语;
没有关切的问候,只有利用和虐待。
他内心深处对母爱的渴望,从未得到过一丝回应,早已冻结成一片坚硬而冰冷的荒原。
而此刻,眼前这个来自异国他乡、医术通神、气质清冷的女子,却为他流尽了担忧的泪水,说出了“同生共死”的誓言。
滚烫的热流瞬间让他的心田奔涌,灼烧着他的眼眶,让他的视线也模糊了。
这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牵挂,是他从未奢望过的珍宝。
“傻姑娘…” 大梵的声音低沉沙哑,温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伸出那只没有包扎、沾着血污和药渍的右手,无比珍重地,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点点拭去苏凝脸颊上滚烫的泪水。
泪水滚烫,灼烧着他的指尖,更灼烧着他的心。
看着苏凝哭红的双眼,那里面盛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对他刻骨铭心的爱恋,大梵只觉得喉咙发紧,千言万语都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个最简单却最有力的动作。
他张开双臂,不顾肋下传来的闷痛,将跪在身前的苏凝,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凝的身体彻底软化,仿佛所有的坚强都在这一刻卸下。
她将脸深深埋进他宽阔而伤痕累累、带着浓烈药油和血腥气息的胸膛。
压抑许久的抽泣声终于变成了低低的呜咽,肩膀在他怀中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担忧都哭出来。
她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强健而稍显急促的心跳,这沉稳有力的搏动,是生命最真实、最动人的证明,驱散了她心中最后的阴霾。
大梵的下巴抵着苏凝柔软的发顶,感受着她温热的泪水浸透自己胸前的绷带,带来奇异的熨帖感。
此刻的拥抱,这失而复得的温情,是任何胜利奖杯都无法比拟的珍宝。他不再是大名鼎鼎的“金蒙空”,或是Kings Group的领袖,而是一个被深深爱着、被无比珍视的“梵”。
同时,另一个身影也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佐维。那个身手卓绝、无数次与他并肩作战、生死相托的兄弟。
那份在血与火中淬炼出的兄弟情谊,是冰冷的江湖中,支撑他走下去的另一份温暖火种。
爱人温暖的怀抱,兄弟坚实的后背…这些,都是他童年蜷缩在冰冷角落时,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光。
而如今,竟都真实地环绕在他身边。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庆幸和满足感,如同温暖的潮汐,冲刷着他疲惫不堪的身体和灵魂。
这远比击败地中海、赢得那尊冰冷的金色奖杯,更让他感到由衷的、踏实的喜悦和平静。这感觉,陌生又珍贵,填满了长久以来的空洞。
他收紧了手臂,将苏凝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这份迟来的、失而复得的温暖,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刻进灵魂深处。
房间里只剩下苏凝压抑的啜泣声、两人交织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海浪拍打船体的低沉轰鸣。
阿胡早已悄无声息地退到外间,轻轻带上了门,将这方染血的柔情港湾留给他们。
壁灯柔和的光线笼罩着相拥的两人。大梵染血的金发垂落,有几缕与苏凝乌黑的发丝轻轻交缠。
他布满新旧伤痕的精壮上身,在灯光下更显狰狞,却又奇异地被苏凝那身沾染了血点、却依旧素雅的月白旗袍所中和,形成一种脆弱与坚韧并存的画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缓慢,只为铭记这份血战后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苏凝的哭泣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的抽噎。
她在大梵怀中动了动,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泪珠,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医者特有的清明和专注的担忧。
她轻轻挣开他的怀抱,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坚定,带着不容反驳的温柔命令:
“好了,先别抱了,伤口还没处理完!让我先把眉骨缝好,再给你全身的淤伤上药化瘀!拖久了不好。”
她说着,目光落在他眉骨那道狰狞的伤口上,心疼之色再次闪过。
大梵看着她哭花了的脸,还有那副强装严肃却掩不住眼底深处浓浓心疼的模样,心底柔软得一塌糊涂,仿佛被最轻柔的羽毛拂过。
他顺从地点点头,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那笑容冲淡了满脸的血污和疲惫,显得格外真挚,连带着那点朱砂记都柔和了:“好,都听你的,苏大夫。”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
苏凝从药箱里取出特制的羊肠线和细如牛毛的银针,在酒精灯上仔细灼烧消毒。
火焰跳跃,映亮了她专注的侧脸和微微颤抖却异常稳定的手。
她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刚才那个情绪崩溃的女子不是她。
灯光下,她长长的睫毛上未干的泪珠,随着她专注视线的移动而轻轻颤动,如同晨露在草叶上滚动。
大梵安静地靠在沙发上,放松了身体,任由她摆布。
针尖刺破皮肉的细微刺痛传来,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只是目光一直追随着苏凝认真而充满关切的侧脸。
药箱里那些瓶瓶罐罐散发出的熟悉药香,她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和稳定的力道,还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清冷气息…
这一切细微的感觉,都构成了他此刻最需要的宁静港湾。
这港湾,隔绝了外界的腥风血雨,只余下疗愈的静谧和她无声的守护。
窗外,邮轮依旧在漆黑无垠的公海上破浪前行,驶向未知的黎明。
宴会厅的狂欢或许仍未散尽,毒蛇帮的怨恨也必将在暗处如毒蛇般蛰伏。
但在这间弥漫着清冷药香与淡淡血腥气的豪华套房内,只有刚刚经历生死搏杀的大梵,贪婪地享受着这劫后余生的片刻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