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夯带着那把合格的战斧离开断魂谷时,特意把那套小铁匠工具留了下来。铜制小熔炉的炉底,战斧图腾的纹路里还嵌着点铁屑,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韩小羽把工具搬到院角的空地上,又从谷里找了几块青石,砌了个简易的炉膛,泥巴糊得不算平整,却透着股实在劲儿。
“韩哥,真要学打铁啊?”阿石背着半篓刚割的艾草从院外进来,看见这阵仗,眼睛瞪得溜圆。他把艾草往墙角一放,凑到熔炉前摸了摸,“这玩意儿看着就沉,比我家那口铁锅还壮实。”
韩小羽正在劈青冈木炭,斧头起落间,炭块裂开的纹路带着松脂的清香。“不光要学,还得教。”他把碎炭装进竹筐,“巫族的锻造术太复杂,咱学不来那么多讲究,但打个锄头、镰刀总该行。谷里的农具坏了,总不能老等着去镇上换,自己能打,才不受制于人。”
张叔拄着拐杖慢悠悠走过来,手里捏着块锈迹斑斑的铁犁头。“这是前年从黑风谷那边换的,才用了两季就崩了口。”老人把犁头往地上一放,锈屑簌簌往下掉,“你爷爷在世时,谷里有个铁匠炉,打出来的镰刀能割三年稻子不卷刃。可惜啊,后来他走了,炉就冷了。”
韩小羽捡起铁犁头,指尖抠掉块锈,露出里面暗灰色的铁。“明天开始,让谷里的后生都来学学。”他往炉膛里填了把碎炭,“先从烧火学起,能把火掌匀了,再学抡锤。”
第二天一早,院角的空地上就聚了七八个人。赵猛扛着他那把用了五年的柴刀,刀背豁了个口子,是上次跟妖兵拼杀时砍在石头上崩的;阿禾的弟弟阿树抱着个断了柄的铁锨,木柄朽得只剩半截,铁头却还结实;还有两个负责种药田的汉子,手里攥着磨秃了的锄头,锄刃薄得像纸片。
“都把家伙放下。”韩小羽往炉膛里引了火,火苗舔着碎炭,渐渐腾起橘红色的光,“今天不学打新的,先学认铁。”他指着地上的铁器,“这柴刀是熟铁打的,软,不容易崩,但磨不了太锋利;这铁锨掺了点生铁,硬,却脆,使劲砸就断。咱打农具,得用‘半生半熟’的铁,又有韧劲又带劲。”
阿石蹲在炉膛旁,看着火苗发呆:“咋分半生半熟啊?难道铁还能像煮鸡蛋似的,有生有熟?”
韩小羽被逗笑了,拿起块碎铁扔进炉膛:“你看着,生铁块烧透了会冒黑烟,熟铁冒白烟,半生半熟的,烟是灰的,像雾似的。”果然,没过多久,炉膛里就升起股灰雾,裹着火星往上飘,像条小尾巴。
赵猛盯着炉膛里的铁,突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就像咱揉面,纯麦面软塌塌的,掺点玉米面就筋道,这铁也是一个理!”他常年做饭,对“掺”东西这事格外有心得。
“差不多这意思。”韩小羽用铁钳夹起烧得发红的铁块,往铁砧上一放,“接下来学抡锤。巫族的法子讲究‘千锤百炼’,咱不用那么精细,但有三条规矩得记牢:一要准,锤得砸在想让铁变形的地方;二要匀,力道不能忽大忽小;三要顺,顺着铁的纹路走,别跟它较劲。”
他拿起小铁锤,示范着往铁块上敲了三下。第一锤轻,让铁“醒”过来;第二锤重,逼它变形;第三锤又轻了些,像在安抚。铁块在砧上微微变了形,边缘卷起来一点,像个小月牙。“瞧见没?铁是活的,你对它客气,它就听话。”
阿石第一个跃跃欲试,抢过小铁锤,憋足了劲就往铁块上砸。“哐当”一声,铁块在砧上跳出去半尺,震得他虎口发麻。“咋回事?它不听我的啊!”少年挠着头,一脸困惑。
韩小羽捡回铁块,重新烧红:“你那是跟铁打架呢,不是跟它商量。抡锤得用巧劲,手腕带点旋,就像扔石头打水漂,劲儿得顺着弧度走。”他握着阿石的手,引导着锤子落下,“对,就这样,轻一点,再轻一点……哎,成了!”
铁块被敲出个小小的凹痕,虽然歪歪扭扭,却真是按着力道的方向变的。阿石乐得脸通红,又连敲了几下,这次铁块没跳,乖乖地变着形,像块听话的面团。
日头升到头顶时,李婶提着个食盒过来,里面是刚蒸好的玉米饼,还冒着热气。“歇会儿,吃点东西。”她把饼分给众人,看见铁砧上那些奇形怪状的铁块,忍不住笑,“这铁在你们手里,倒像群调皮的娃,个个模样都不一样。”
阿树啃着饼,突然指着自己那块铁块说:“韩哥,我想把它打成个小铲子,给我姐的药圃松松土。”少年人小手劲小,抡不动大锤,敲出来的铁块小巧玲珑,还真有点铲子的影子。
“行啊。”韩小羽摸了摸他的头,“不过铲子得有个弯,你得把这头烧红了,往砧子边上一压,它就弯过来了,像这样……”他拿起块废铁,演示着压出个小弧度,“记住了,铁烧得越红,越软,想让它变啥样,就得趁它最软的时候动手。”
下午学“拼铁”——把两块不同的铁烧透了粘在一起。韩小羽把一块熟铁和一块生铁并排放进炉膛,烧到冒灰烟时夹出来,用锤子敲着让它们贴紧。“熟铁软,当锄杆、刀柄正好;生铁硬,做刃口最合适。把它们拼在一起,锄杆不容易断,刃口还锋利,一举两得。”
种药田的王大叔学得最认真,他手里的锄头早就该换了,药圃里的土硬,普通锄头刨不了几下就卷刃。“韩小哥,这拼铁的火候咋掌?”他蹲在炉膛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里面的铁,“烧过了会咋样?烧欠了又咋样?”
“烧过了,铁就化了,像稀泥似的捏不住;烧欠了,两块铁粘不牢,用着用着就分家。”韩小羽往炉膛里添了点炭,“就看那灰烟,烟浓得像棉花,就正好。你想啊,俩朋友要合伙干活,得都热乎起来才肯使劲,一个热一个冷,准干不好。”
王大叔点点头,似懂非懂地拿起铁钳,试着夹起自己烧的两块铁。虽然手有点抖,却真把它们凑到了一起,锤子落下时,两块铁还真粘住了一点,边缘融成了一小片。“成了!”老人乐得胡子都翘起来,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傍晚时,空地上摆了一地“成果”:阿石的“月牙锄”虽然歪了嘴,却能看出是把锄头;赵猛补好了柴刀的豁口,用砂纸磨了磨,竟能映出点影子;阿树的小铲子初具雏形,铲头还被他敲了个小小的凹槽,说这样能多装土;王大叔的拼铁块最像样,熟铁和生铁融得匀匀的,像天生就长在一起。
韩小羽往炉膛里添了最后一把炭,火苗渐渐弱下去,在暮色里泛着暖光。“明天学淬火。”他看着众人,“咱没巫族那么讲究,不用山涧活水,就用井里的凉水。淬火是让铁变硬,但也不能太硬,得有点韧劲,就像做人,太刚易折,太软易弯,不刚不柔才最好。”
阿禾提着灯过来时,正听见这话。她把灯往铁砧上一放,昏黄的光裹着那些铁块,竟显得格外温柔。“我给你们缝了几个布套。”她从竹篮里拿出几个粗布套子,上面绣着简单的藤蔓纹,“等铁器做好了,套上免得磕着。”
韩小羽拿起个布套,套在自己那把战斧上,大小正合适。布套上的藤蔓纹歪歪扭扭的,却比巫族的战斧图腾看着亲切,像谷里随处可见的那些藤蔓,缠着崖壁,也缠着人心。
“韩哥,你说咱这算学会锻造了不?”阿石摸着自己的“月牙锄”,眼里闪着光。
韩小羽望着炉膛里渐渐熄灭的炭火,火星明明灭灭,像撒了一地的星星。“不算。”他笑了笑,“但咱学会了自己动手,这比啥都强。”
夜风从谷口吹进来,带着草木的清香,也带着铁器的淡淡腥味。那些摆在地上的铁块,在灯光下泛着暗光,虽然粗糙,却藏着断魂谷的日子——不讲究那么多规矩,却实打实的,透着股生生不息的劲。就像这锻造术,传到谷里,早沾了谷里的土气,也带了谷里的暖意,成了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