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冈山的晨雾刚被朝阳撕开道缝,金红的光斜斜地扎进雾里,把水汽染成半透明的琥珀。可山风里卷来的不是松针的清香,是股腥甜,像腐肉泡在蜜里,黏糊糊地裹着人的嗓子眼,吸一口气都觉得喉咙发腻。韩小羽握着“羽”剑站在校场中央,剑穗上的青布沾着露水,被风扯得笔直,布角扫过掌心时,竟带着点冰凉的滑腻,像摸到了蛇皮——那是种让人脊背发毛的触感,带着天生的阴冷。
“彪将军没来。”赵猛拄着缠着布条的胳膊,枣木棍子往地上戳了戳,石屑溅起来。他的左臂还肿着,昨晚被熊罴拍中的地方渗着血,把布条染成了深褐色,“来的是它手下的青鳞蛇妖,据说修了三百年,刚晋的筑基期。”他往东边山头努了努嘴,那里的雾比别处浓,像化不开的墨,隐隐透着层青灰色,像蒙了块脏纱,“哨塔的兄弟说,雾里有鳞片反光,密密麻麻的,晃得人眼睛疼,看得人头皮发麻。”
张叔把最后一面包铁的木盾递给后生,铁匠铺的火星子还沾在他眉毛上,铁屑混着汗珠子往下掉,在下巴上砸出小坑。“筑基期又咋?”他瓮声瓮气地笑,露出两排被烟熏黄的牙,“我打的铁盾,铁皮掺了山涧里的玄铁砂,能扛住它三咬!”他手里的大锤往盾面上敲了敲,“哐当”一声,震得周围的人耳朵嗡嗡响,“实在不行,咱把它炼了,剥了鳞当护心镜,取了胆给新夏卫打把好剑!”
阿石攥着磨尖的木矛站在盾阵后,矛尖涂着李婶熬的草药汁,绿得发黑,那是用断肠草、毒藤根和黄蜂尾熬的,沾着点就够寻常野兽躺半天。他爹的断拐杖被他绑在矛尾当配重,藤条缠了一圈又一圈,勒得木头发白,像道解不开的疤。“我见过这蛇妖。”他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去年在山北采蘑菇,看见它蜕的皮,挂在松树上,足有扁担长,鳞片比铜钱还大。”
韩小羽往东边望,那片青灰色的雾正慢慢往山下淌,像条活的蛇,所过之处,草叶都蔫了,染上层灰败的色。他想起云松说的“筑基期”——妖修到了这个境界,能化出半人形,妖气凝实得像块冰,寻常刀剑碰着就碎,灵力弱的修士连靠近都难。“它要的是人族首领的头。”韩小羽握紧剑柄,青铜的凉意顺着掌心往上爬,“今天我站在最前,它要头,得先踏过新夏卫的尸体。”
“你当我们是摆设?”赵猛用枣木棍子捅了捅他的腰,“首领是大家的首领,要扛一起扛。”张叔跟着点头,把大锤往地上一顿,锤头砸出个浅坑:“我铁匠铺的铁砧子,从来不是单打独斗,得有人扶着,有人抡锤,才能打出好东西。”
说话间,东边的雾已经漫到校场边缘,腥甜味浓得化不开。雾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像无数鳞片在地上摩擦,又像绸子拖过石头,听得人后颈发凉。突然,雾中窜出道青影,快得像道闪电,“啪”地撞在校场边缘的老槐树上,树干应声裂开,树皮簌簌往下掉。
那是条蛇,却又不像蛇。身长足有五丈,碗口粗的身子裹着青鳞,鳞片边缘泛着金边,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最吓人的是它的头——一半是蛇头,吐着分叉的红信,信子足有尺长;一半是人面,眉眼像个女子,却长着尖利的獠牙,嘴角淌着绿涎,滴在地上,“滋滋”地腐蚀出小坑。
“青鳞……见过人族小儿。”它开口时,声音一半是嘶鸣,一半是女子的尖笑,混在一起格外刺耳,“交出韩小羽的头,再送十个童男童女,本尊……饶你们不死。”它的蛇尾往地上一扫,校场边缘的木栅栏“咔嚓”断成几截,木渣飞得满地都是。
“痴心妄想!”赵猛的枣木棍子指向蛇妖,“有本事来拿!”
青鳞蛇妖的人面露出个诡异的笑,蛇眼眯成条缝:“不知死活。”它猛地往前窜,蛇身像道青色的鞭子,抽向最前排的盾阵。“举盾!”张叔吼着,三十多面铁盾齐齐抬起,“砰砰”的撞击声震得地都在颤,盾阵被抽得往后滑了半尺,盾面上的铁皮凹下去一大块,露出底下的木头。
“有点意思。”蛇妖的人面舔了舔獠牙,蛇尾卷住旁边的石碾子,轻轻一甩,石碾子就像个陀螺似的往盾阵滚来。王铁柱喊了声“让开”,和三个后生一起推着铁盾迎上去,“哐”的一声,石碾子被撞偏了方向,滚到校场边,砸塌了半面土墙。
韩小羽趁机挥剑,“羽”剑的青光裹着地气往上窜,像根青藤缠向蛇妖的七寸。可剑尖刚碰到青鳞,就被股寒气弹开,剑身震得他虎口发麻。“筑基期的妖丹,能凝气成冰。”云松的话突然在耳边响,“它的鳞甲是妖气所化,硬拼不行,得找破绽。”
破绽在哪?韩小羽盯着蛇妖的身子,青鳞密得像块铁板,连眼睛都藏在鳞下,只露出条缝。突然,他看见蛇妖人面的脖颈处,有块鳞片是白的,比周围的青鳞小了圈,像块补丁。“那里!”他喊着,剑气往白蛇鳞的地方扫。
蛇妖像是被刺痛了,发出声尖利的嘶鸣,蛇尾猛地抽向韩小羽。赵猛一把将他推开,自己用枣木棍子去挡,棍子“咔嚓”断成两截,他被抽得飞出去,撞在铁盾上,喷出一口血。“赵哥!”韩小羽扑过去,看见他胸前的骨头陷下去一块,气都喘不匀。
“别管我……”赵猛咳着血笑,“它……它怕那处……”
张叔趁机举着大锤冲上去,锤头带着风声砸向白蛇鳞。蛇妖疼得扭动起来,蛇身扫倒了一大片后生,铁盾被撞得东倒西歪。阿石举着木矛往蛇妖的眼睛刺,矛尖刚碰到眼皮,就被鳞片弹开,反被蛇信子扫中胳膊,“嗤”的一声,衣袖瞬间化成灰,胳膊上留下道红痕,迅速肿起来。
“有毒!”李婶在后排喊,把手里的药粉往阿石那边撒。药粉是用艾草、雄黄和锅底灰混的,撒在红痕上,冒出股白烟,阿石疼得龇牙咧嘴,肿却消了点。“蛇怕雄黄!都撒药粉!”李婶喊着,妇女们把一包包药粉往蛇妖那边扔,药粉遇着妖气,炸开团团黄雾,蛇妖的动作明显慢了些。
韩小羽看着白蛇鳞,突然明白那是它的逆鳞,也是化形时没长好的破绽。他深吸一口气,灵力顺着“羽”剑往地底钻,像条根须扎进土里,猛地往上一拽——青冈山的地气顺着剑尖涌出来,像股喷泉,裹着碎石和草根,直扑蛇妖的逆鳞。
“嗷——”蛇妖发出撕心裂肺的叫,人面的五官都扭曲了,蛇身疯狂地扭动,撞得校场的石碾子、木栅栏满天飞。它的逆鳞裂开道缝,渗出青黑色的血,滴在地上,把泥土都染成了青灰色。
“就是现在!”张叔举着大锤冲上去,锤头沾着铁匠铺的火星子,狠狠砸在裂缝上。“哐当”一声,白蛇鳞碎了,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肉。蛇妖疼得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翻了个身,青鳞像下雨似的往下掉,砸在校场上“叮叮”响。
它突然俯冲下来,蛇嘴大张,露出两排尖牙,直扑韩小羽。韩小羽举剑去挡,却被一股巨力掀翻,剑脱手飞出,插在不远处的土里,剑穗的青布在风里乱晃。蛇妖的尖牙离他只有半尺,腥臭的气喷在他脸上,他甚至能看见牙上的倒刺。
就在这时,阿石举着木矛从侧面扑过来,矛尖直刺蛇妖的眼睛。蛇妖偏头躲开,矛尖却扎进了它的鼻孔,阿石死死攥着矛杆,被蛇头带着在空中甩。“给我下来!”张叔大吼着,抱住蛇妖的脖子,用大锤往它头上砸,一锤又一锤,火星子溅在他脸上,他也不躲。
赵猛挣扎着爬起来,捡起地上的断矛,用尽全身力气往蛇妖的逆鳞裂缝里捅。“噗”的一声,矛尖没入大半,蛇妖发出最后一声嘶鸣,庞大的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重重摔在校场上,震得地动山摇。
它还在抽搐,蛇身慢慢缩小,最后变成条三尺长的青蛇,鳞片失去了光泽,肚皮朝天,一动不动了。逆鳞处的伤口还在流血,把身下的土地染成了青黑色。
韩小羽爬过去捡“羽”剑,剑身上沾了点青鳞的碎末,冰凉刺骨。他看着满地狼藉——断了的铁盾,散了的药粉,后生们的伤口,赵猛胸前的血,阿石胳膊上的红痕,突然觉得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张叔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大锤扔在一边,胸口起伏得像风箱。“筑基期……也不过如此。”他咧开嘴笑,露出的牙上沾着血,“我说啥来着?能炼了它……”
阿石拄着断矛走过来,胳膊还在肿,却笑得灿烂:“韩哥,你看它的鳞,真能做护心镜不?”
韩小羽望着东边的山头,那里的雾已经散了,露出光秃秃的山脊。他知道,青鳞蛇妖只是个开始,彪将军还在暗处,妖族的报复不会停。但他看着身边这些人——流血的赵猛,带伤的阿石,满身火星的张叔,还有远处正给伤员敷药的李婶,突然觉得心里踏实得很。
“能。”韩小羽握紧“羽”剑,剑穗的青布扫过掌心,这次不再是蛇皮的滑腻,是带着暖意的韧,“不仅能做护心镜,还能给新夏卫的每个人,都做个念想——咱青冈山的人,不怕筑基期的妖,更不怕藏在暗处的鬼。”
朝阳完全升起来了,金光洒满校场,把青鳞蛇妖的尸体照得发亮,也把“新夏卫”的木牌照得通红。铁匠铺的锤声又响起来,这次不是在打铁盾,是在敲打着什么,叮当叮当的,像在给胜利的人,敲一首不怎么好听,却格外实在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