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冈山的露水在剑穗上凝成细小的珠,韩小羽握着“羽”剑站在晒谷场中央,指尖的灵力顺着剑柄往上爬,在青铜剑身绕出淡淡的光痕。光痕时明时暗,像刚学飞的萤火虫,总也聚不成团。云松说,炼气七层的关窍,在于“以气驭器”,可他总觉得这股气像晒谷场的风,刚聚起来就散了,剑身在手里时沉时轻,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有时重得像扛着王大爷的锄头,有时又轻得像捏着片玉米叶。
“手腕再松些。”云松的竹杖在他肘弯处轻轻一敲,力道不重,却让韩小羽的胳膊酥麻了一瞬。老人站在石碾旁,晨光透过他的道袍,在地上投下片晃动的影子,“你把灵力攥得太紧,就像给玉米绑绳子,勒太死会把浆汁挤干。剑是活物,得让它有喘气的地儿。”他从袖中取出张泛黄的剑谱,展开在石碾上,纸页边缘都卷了毛边,“这是‘青云基础十三式’的入门式,你看这第一式‘平流层’,讲究的不是劈砍,是让剑气像溪水漫过石头,自然而然地淌。”
韩小羽盯着剑谱上的图谱,画中道人执剑的手松松垮垮,食指几乎要离开剑柄,可剑尖的光却铺得平平整整,连地上的草叶都没被惊动,像是月光落在水面上。他试着照做,灵力刚往剑尖送,剑就“嗡”地颤了下,光痕拧成了麻花,惊得石碾旁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屎拉在了剑谱的“流”字上。
“急啥?”云竹蹲在旁边剥玉米,玉米粒蹦在竹筐里“哒哒”响,像在给他打拍子。少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被蚊子咬的红疹子,“上次看张叔淬剑,他盯着铜液看了三个时辰,眼睛都不眨一下。你这才练了半袋烟的功夫,灵气还没认熟剑身上的花纹呢。”他把剥好的玉米往韩小羽脚边一放,玉米粒饱满得发亮,“歇会儿,吃点垫垫。我爹说,练功夫跟种地一样,得有歇晌的时候,硬扛着会伤了地力,往后再想长劲就难了。”
韩小羽接过玉米,咬下去时甜浆溅在手上,黏糊糊的。他望着远处的菜畦,月心草的叶片上还挂着露水,在晨光里闪闪发亮。忽然想起那些金色的根须——它们从不会硬钻,总是顺着土缝绕,遇到石头就拐个弯,遇到湿泥就多扎几分,反倒比直来直去的杂草扎得更牢。他试着让灵力像根须那样,顺着剑身上的云纹慢慢淌,不去硬逼,不去强聚,果然,剑身的震颤轻了些,光痕像水纹似的铺开,在地上映出片细碎的青影,连石碾旁的蚂蚁都没被惊动,还在慢悠悠地搬着玉米粒。
“这就对了。”云松的竹杖在地上画了道弧线,弧线穿过青影,激起圈更淡的光,“青冈山的溪水流过石头,从不会硬碰硬,可年复一年,再硬的石头也能冲出坑。剑气也一样,柔里藏着韧劲,才是炼气七层该有的样子。你以前练的是‘力’,现在要学的是‘养’,把灵气养在剑里,像给菜苗浇水,不多不少,刚好让它舒服。”他捡起根树枝,在泥地上划了个简易的阵图,用石子标出“坎、离、震”三个方位,“你站到这阵眼来,踩着‘坎’位,能借点地气。青冈山的土性厚,能帮你稳住灵力。”
韩小羽挪到阵图中央,脚刚踩在“坎”位的泥点上,就觉得一股暖意在脚底冒上来,顺着腿往腰间钻,像喝了口王大爷酿的米酒。他再挥剑时,“羽”剑像是突然轻了半分,剑穗上的青布在风里展开,像片小小的帆。十三式的第二式“穿林叶”,要求剑尖贴着地面滑行,不能碰伤草叶,他以前总蹭到石子,此刻剑气裹着地气,竟真像树叶般贴着地面飘,连最嫩的狗尾巴草都只弯了弯腰,没被割断,草叶上的露珠还稳稳地挂着。
“有进步。”云松捋着胡须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点晨霜,“你看这剑气,带着土腥味,是青冈山的味道。青云门的弟子练剑,剑气是清的,像灵泉水;你这剑气是浑的,像山涧水,可浑水里才有鱼,有虾,有生气。”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三粒褐色的药丸,“这是‘凝土丹’,嚼了,能让你跟地气贴得更紧。别咽太快,含在舌下,让药劲慢慢渗。”
药丸带着股土腥味,像嚼晒干的黄泥。韩小羽含着药,继续练“穿林叶”,剑气果然更稳了,贴着地面绕开石头时,能看见光痕在石缝里钻了钻,像在跟土里的虫打招呼。云竹蹲在旁边数他绕开的草叶,数到第二十三片时,突然喊:“停!你看那只蚂蚱!”
一只绿蚂蚱正趴在草叶上,离剑尖只有半寸。韩小羽赶紧收剑,剑气却没收住,在蚂蚱周围绕了个圈,像给它罩了个透明的笼。蚂蚱愣了愣,蹦了蹦,竟没碰着剑气,翅膀上的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气驭’了。”云松的竹杖点了点那圈气笼,“能放能收,能刚能柔,炼气七层的门,你摸着边了。”
日头爬到头顶时,韩小羽的额角已经见汗,顺着下巴滴在剑鞘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坐在石碾上擦剑,用的是自己的粗布褂子,发现剑身上的云纹比往常亮了些,像是吸了不少地气,连阿苗刻的毛刺都被灵气磨得光滑了些。云竹不知从哪摸来个野果,红得像李婶家的山楂,扔给他:“尝尝,后山摘的‘凝气果’,吃了能稳灵力。我早上爬树摘的,差点摔下来。”
野果的汁是紫黑色的,沾在手上像墨。韩小羽咬了口,酸甜味刚漫开,就觉得丹田处的灵力忽然沉了沉,像散沙被压实了。他再握剑时,剑气竟能在剑尖凝成个米粒大的光点,练“平流层”时,光点顺着地面铺开,在泥地上画出道青痕,像用毛笔描的,连拐弯都带着笔锋。
“这就是‘气凝’了。”云松的竹杖点了点那道青痕,青痕被点到时闪了闪,“炼气七层,就得让灵力能聚能散,聚时像攥紧的拳头,能砸开核桃;散时像撒开的网,能兜住蝴蝶。你这拳头还嫩,力气不足,网却织得不错,带着青冈山的网眼——能网鱼,也能漏虾,留着活气,不把路走死。”
下午的风里带了点热意,晒谷场的玉米堆泛着金浪,王大爷赶着老黄牛过来碾场,牛蹄子踏在地上“咚咚”响,像在给他打鼓。韩小羽练到第五式“绕指柔”,需要剑气像绳子似的缠上木桩,越缠越紧,却不能勒断木皮。他试了十几次,剑气总在离木桩半尺处散开,像断了的棉线,直到想起补石碾时的糯米灰——灰浆得顺着木纹渗,才能粘得牢,硬抹上去只会掉。他让剑气像灰浆那样,顺着木桩的纹路绕,果然,青蓝色的剑气缠了上去,像给木桩系了条软绳,越收越紧,木桩上的树皮却没掉一块,连纹路都看得更清了。
“成了!”云竹拍着大腿喊,震得竹筐里的玉米粒都跳了出来,“这式我爹都练不好,他的剑气太硬,一缠就把木桩勒出印子。你看你这剑气,还带着玉米叶的影子呢,软乎乎的,却有韧劲!”
韩小羽收剑时,发现“羽”剑的剑尖沾了点土,是刚才绕木桩时蹭到的。他用手指擦掉,忽然觉得这把青铜剑跟自己越来越像了——不讲究什么精纯灵气,只爱带着青冈山的土、草、风,把日子揉进剑气里。十三式练到第七式“归田埂”,要求剑气贴着地面画直线,像田埂那样直,他却总忍不住让剑气在末端拐个弯,像自家菜畦的田埂,为了绕开那棵老荠菜,特意弯了半尺——那荠菜是去年春天自己冒出来的,韩小羽觉得它长得精神,就没拔,田埂也跟着让了让。
“不用改。”云松看出了他的犹豫,竹杖在那道弯痕上敲了敲,弯痕竟亮了亮,“剑是你的,田埂也是你的,剑气跟着心走,才是自己的剑法。当年青云门的开派祖师,剑法里还带着他老家的麦浪呢,每道剑气都带着弧度,像风吹麦尖,谁说不好?”
傍晚收工时,韩小羽的剑气已经能稳稳地使出前五式。他把剑插进鞘里,发现剑穗上的青布缠上了根狗尾巴草,是练“穿林叶”时蹭到的,草穗毛茸茸的,在风里晃悠。云松说,这就是他的炼气七层,带着土腥味,带着玉米香,带着青冈山的草木气,不那么精纯,却扎实,像菜畦里扎了根的月心草,稳稳地立在自己的土地上。
王大爷的老黄牛已经碾完了场,玉米粒铺了一地,像撒了层金子。韩小羽扛着剑往家走,剑鞘撞着后背,发出“咚咚”的响,像在跟他说:慢点走,等等地里的虫,等等天上的云,等等这青冈山的日子。他忽然想起云松在剑谱上补的那句话,用铅笔写在“平流层”旁边,字迹歪歪扭扭,像他自己画的田埂:“气者,非唯清灵,亦含土气。能裹晨露,能载稻香,能顺着心走,便是好气。”
剑穗上的狗尾巴草扫过裤腿,痒丝丝的。韩小羽笑了笑,加快了脚步,家里灶上还温着李婶送的玉米粥,该回去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