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冈山的晨雾刚散,韩小羽正帮着李伯修补祠堂的木窗。他手里的木锯来来回回,将一块新裁的木板锯成合适的尺寸,木屑簌簌落在脚边,混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李伯则蹲在一旁,用刨子细细打磨着窗框边缘,确保每个接口都严丝合缝。
“吱呀——”
祠堂那扇老旧的木门被风推开条缝,一阵清越的铃声顺着风飘了进来,像玉石相击,又似冰珠落盘,在寂静的山谷里荡出层层涟漪。那声音不似村里铜铃的厚重,也不像寺庙钟声的沉闷,带着种通透的凉意,听得人心里一静。
韩小羽手里的锯子顿了顿,侧耳细听。李伯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抬头望向村口的方向,眉头微微蹙起:“这是……清心铃?”
“清心铃?”韩小羽没听过这名字,手里的木锯悬在半空,“是啥?”
“青云门的东西。”李伯放下刨子,拍了拍手上的木屑,眼神里带着几分凝重,“青云门是隐世的道门大宗,据说门里的道长出行,腰间会挂着这种铃,一摇能清心宁神,二摇可驱邪避秽。他们从不轻易下山,怎么会突然到咱青冈山来?”
话音刚落,村口的老槐树下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疾不徐,踩在带露的青草上,竟没发出半点泥泞的声响。韩小羽下意识地用神识铺展开去,“看”到三个身着月白道袍的身影正顺着石板路走来。
为首的是个中年道士,面容清癯,颔下留着三缕短须,肤色是常年不见烈日的白皙。他身上的道袍用云锦织成,月光般的料子上暗绣着流云纹路,走动时衣袂翻飞,竟没沾半点晨露。腰间悬着一枚羊脂白玉佩,玉佩下系着一串银铃,刚才那清越的铃声正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他身后跟着两个小道童,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梳着双丫髻,背着竹编的行囊,行囊上别着几支新鲜的艾草。两个孩子眼神清澈,像山涧的泉水,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打量着村里的泥墙瓦房,看到墙根下晒太阳的老黄狗时,还忍不住偷偷扯了扯彼此的衣袖。
“他们往祠堂这边来了。”韩小羽收回神识,低声对李伯说,手里的木锯悄悄放在了身后——他听李伯说过,这些隐世宗门的人多半眼尖,不能轻易暴露自己有灵力的事。
李伯点点头,赶紧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打补丁的粗布褂子,又拍了拍韩小羽的肩膀:“少说话,多听着。他们来准是为了那邪修的事,例行查看而已,别露怯,也别逞强。”
说话间,那中年道士已经走到祠堂门口。他目光平静地扫过祠堂斑驳的木门,又落在韩小羽和李伯身上,声音温和如春风拂过湖面:“贫道玄清,自青云观而来。听闻贵地近日有邪修作祟,特来查看一二。”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奇异的穿透力,落在耳边像温水洗过般舒服。韩小羽放下木锯,学着村里人的样子拱手行礼,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带着点庄稼人的拘谨:“道长好,邪修已经被我们除了,村里没受太大损失。”
玄清道长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眼睛像含着秋水,看似温和,却仿佛能看透人心。韩小羽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将藏在袖中的镇魂玉又往深处塞了塞——这玉是他从邪修那里缴获的,里面残留着一丝邪气,万一被发现就麻烦了。
好在玄清道长没多留意他,视线转而落在祠堂墙角那堆还没清理的黑灰上——那是邪修被打散后留下的痕迹。他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纸符,指尖捏着符纸一角轻轻一扬,符纸便无风自燃起来,化作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青烟在空中盘旋片刻,竟凝出一个扭曲的“煞”字,那字带着刺目的黑气,像活物般挣扎了几下,才渐渐消散在晨光里。
“果然是‘蚀骨门’的余孽。”玄清道长眉头微蹙,语气里多了几分凝重,“三十年前,掌门真人已率弟子将此派连根拔起,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潜伏在人间。”
他身后的小道童好奇地问:“师父,蚀骨门很厉害吗?”
“算不上厉害,却最是阴毒。”玄清道长耐心解释,目光却没离开那堆黑灰,“他们修炼的功法靠吸食活人精气进阶,每杀一人,便会在体内凝结一颗‘煞珠’,煞珠越多,邪气越重。看这黑灰的量,这漏网之鱼至少害过十几条人命。”
韩小羽心里一动——难怪那邪修的力量比寻常魔修强些,原来害过这么多人。他想起邪修临死前那怨毒的眼神,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这时,阿木扛着一捆柴火从外面进来,粗声大气地嚷嚷:“李伯,小羽,早饭做好了,回家吃……哎,这是啥人?”他看到玄清道长一行人,愣了一下,扛着柴火的肩膀也放了下来。
“不得无礼。”李伯赶紧喝止,又转向玄清道长赔笑,“是村里的憨小子,不懂规矩。”
玄清道长倒没在意,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无妨。”他看向韩小羽,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敢问小兄弟,这邪修是如何被除的?看这邪气残留的程度,他的修为不算低,寻常村民怕是难以应付。”
韩小羽刚要开口,阿木已经抢着说道:“就用锄头劈的!这邪修看着吓人,实则不经打,被我们一拥而上,活活打死了!”他故意拍了拍腰间的柴刀,刀鞘上还沾着早上劈柴时蹭的泥土,“我一锄头下去,就把他打得现行!”
韩小羽心里暗道不好——阿木这话说得太糙,万一被玄清道长看出破绽就麻烦了。果然,玄清道长的目光在阿木沾着草木灰的手背上顿了顿,又若有所思地看向韩小羽,那眼神像是在说“你觉得我会信吗”。
韩小羽赶紧补充,语气带着点不好意思:“阿木说得夸张了,其实是邪修自己出了岔子。我们人多,他慌了神,被石头绊倒,正好撞在树桩上……也算他恶有恶报。”
玄清道长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对李伯说:“老人家,可否借一步说话?贫道有些事想请教。”
李伯连忙点头:“道长请。”说着引着玄清道长往后院走,两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隐约能听到“伤亡”“邪气”“后续防护”之类的字眼。
祠堂里只剩下韩小羽、两个小道童,还有一脸茫然的阿木。阿木挠了挠头:“小羽,这道长看着挺和气啊,不像李伯说的那么吓人。”
韩小羽没理他,目光落在两个小道童身上。左边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女童正偷偷看他,手里还攥着半根没吃完的麦芽糖。见韩小羽望过来,她赶紧低下头,耳根微微发红,嘴里的糖都忘了嚼。
右边的男童则好奇地打量着祠堂里的祖宗牌位,小声对女童说:“你看,他们的牌位上没刻名字,只用红布盖着,和咱们观里的不一样。”
女童没敢接话,只是更快地低下了头。
韩小羽觉得好笑,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后院的脚步声传来,李伯和玄清道长走了出来。李伯手里多了三块黄纸符,符纸用朱砂画着繁复的纹路,隐隐泛着金光,韩小羽用神识一扫,能感觉到符纸上流动的纯阳之气——比他之前画的清心符精纯十倍不止,显然是用灵力加持过的上品符箓。
“多谢道长体恤。”李伯小心翼翼地将符纸折好,揣进怀里。
玄清道长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落在韩小羽身上。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泛泛的打量,而是带着种清晰的探究,仿佛能穿透韩小羽刻意摆出的憨厚表象。韩小羽心里一紧,暗道不好,难道被看出什么了?
果然,玄清道长忽然开口:“小兄弟看着面善,似与我道有缘。青云观下月初一开山收徒,若有兴趣,可来观中一试。”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块竹牌递给韩小羽。
竹牌是用青云山特有的湘妃竹制成,上面用朱砂刻着“青云”二字,边缘打磨得光滑温润,握在手里竟带着一丝暖意。韩小羽能感觉到,竹牌里封印着一道微弱的灵力,应该是用来通过青云观山门的信物。
“这……”韩小羽有些犹豫。他从没打算加入任何宗门,更何况是这种规矩森严的隐世门派。
李伯见状,赶紧抢先说道:“这娃子笨手笨脚的,连字都认不全几个,怕是入不了道长的眼,多谢美意了。”他一边说一边给韩小羽使眼色,示意他赶紧推辞。
玄清道长却没收回竹牌,只是温和地笑了笑:“随缘就好。若心意动了,持此牌可入山门,我观中弟子自会引你见我。”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青冈山灵气虽淡,但民风淳朴,是块清净地。若再有邪祟之事,可持此符去青云观寻我,贫道定当相助。”
说完,他转身带着两个小道童往村口走去。银铃的清越声再次响起,随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铃声也越来越淡,最后消散在山谷的晨雾里,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灵力波动。
阿木凑过来,戳了戳韩小羽手里的竹牌:“这玩意儿看着挺值钱,青云门可是大人物,你咋不接着?”
韩小羽没理他,指尖摩挲着竹牌上的“青云”二字,心里五味杂陈。他能感觉到,竹牌里的灵力与自己袖中的镇魂玉正在轻轻碰撞,像两股试探的气流。
李伯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青云门从不轻易关注凡人村落,这次不仅派人来,还递了收徒帖,怕是没那么简单。那玄清道长看你的眼神,分明是盯上了——他八成看出你有灵力了。”
“那这竹牌……”
“收着。”李伯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青云门关注咱,未必是坏事。真遇着解决不了的麻烦,也好有个靠山。再说,玄清道长是出了名的正直,不会强人所难,去不去全在你自己。”
韩小羽把竹牌揣进怀里,与镇魂玉隔着层布贴在一起。两股气息碰撞得更明显了,像在互相打量,又像在悄悄接纳彼此。
他抬头望向青云门众人离去的方向,晨光已经洒满了山谷,将石板路照得金灿灿的。祠堂的木窗补好了,阳光透过新钉的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碎金。
韩小羽拿起木锯,继续未完的活计。木锯摩擦木板的“沙沙”声里,他忽然觉得,青冈山的平静,或许从今天起,要多一层来自隐世宗门的注视了。而那枚刻着“青云”的竹牌,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原本简单的修行路上,漾开了圈圈涟漪。
远处,阿木已经扛着柴火回家了,嘴里还哼着跑调的山歌。墙角的黑灰被风吹起,打着旋儿飞向天空,最终消散在晨光里。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平静,但韩小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他与那个名为“修行界”的世界,好像被这枚竹牌轻轻牵起了一根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