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露水带着冰碴子,砸在青冈山的瓦片上,发出细碎的“嗒嗒”声,像有人在用指甲轻叩。韩小羽攥着那枚尚有余温的镇魂玉,靠在祠堂的门槛上打盹——张叔刚醒过来,虚弱得只能喝米汤,李婶正守在旁边抹泪,祠堂里的烛火被风卷得忽明忽暗,映着供桌上祖宗牌位的影子,在墙上晃得像排站着的人。
他眼皮越来越沉,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三天前:王大爷倒在菜地里,脖子上留着两个细小的血洞,皮肤干瘪得像张揉皱的纸;村西头的井水泛着青黑,舀上来的水漂着层油花,喝了的猪当天就倒在猪圈里,浑身抽搐;最吓人的是陈家媳妇,半夜去茅房就没回来,第二天在山坳里找到时,怀里还抱着半块啃剩的玉米饼,眼睛瞪得滚圆,像是看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东西。
“咚——”
祠堂的木门突然被撞得晃了晃,门栓发出“咯吱”的哀鸣,像是要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扯下来。韩小羽猛地睁眼,镇魂玉在掌心烫得惊人,他的神识“唰”地铺出去,正撞上一团浓稠的黑雾——那邪修去而复返,黑袍在夜风中翻卷如蝠翼,斗篷下的白眼球在暗处泛着冷光,手爪上凝着的青黑之气,比先前更盛了。
“躲进祠堂就安全了?”邪修的声音像磨过砂纸,刮得人耳朵疼,“这破牌位的灵光,顶多挡挡小打小闹,老夫吸了山里三只狐狸精的精气,早就今非昔比!”他说着,爪尖往门板上一抓,“刺啦”一声,厚厚的木门竟被撕开道口子,黑雾顺着裂缝往里钻,烛火瞬间矮了半截。
祠堂里顿时乱了套。李婶把孩子死死搂在怀里,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张叔挣扎着想坐起来,刚直起半个身子就咳出两口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几个年轻些的汉子抄起墙角的扁担锄头,却没人敢先冲上去——邪修方才在村口吸走王寡妇精气时的样子,还印在每个人脑子里:不过一抓一吸,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成了空壳,倒在地上像段被晒枯的木头。
“小羽!”阿木抄起墙角的锄头,把吓得发抖的孩子们护在身后,“跟他拼了!”
韩小羽却按住他的手,指尖在镇魂玉上飞快摩挲——这玉是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说里面封着半道天雷,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但此刻他的神识正顺着裂缝往外探,分明“看”到邪修的黑袍下,隐约露出颗跳动的肉团,那团肉泛着诡异的红光,每跳一下,周围的黑雾就浓一分。他忽然想起师父的笔记:邪修吸够精气后,会在丹田凝出“邪丹”,那是他们的命门,也是最脆弱的地方。
“阿木哥,把煤油灯都点上!”韩小羽拽过供桌下的麻袋,里面是白天准备好的硫磺粉和硝石,“越多越好,邪祟怕火!”
阿木虽然不解,却还是立刻招呼人动手。祠堂里顿时亮起十几盏油灯,昏黄的光挤走了不少阴影。那些原本缩在角落发抖的村民,见韩小羽如此镇定,也慢慢定了神——有人搬来柴禾堵在门缝,有人把供桌上的蜡烛全插在陶罐里,还有人想起灶房有备用的火折子,一股脑全塞给了韩小羽。
“哼,雕虫小技!”邪修在门外发出一声怒啸,猛地撞开木门,青灰色的爪尖直扑韩小羽面门,“先吸了你这小娃娃的精气!看谁还敢挡我!”
韩小羽早有准备,侧身躲过爪尖,扬手撒出一把硫磺粉。粉末在油灯的火光里炸开,化作一片金红的火星,邪修被火星沾到,黑袍瞬间燃起小火苗,他疼得怪叫一声,连连后退。就在这时,韩小羽的神识紧紧锁住他丹田的邪丹——那肉团在火光的映照下,红得像颗刚剜出来的心,上面还缠着几缕白色的精气,正是张叔他们被吸走的那部分。
“就是现在!”韩小羽大喊一声,将手里的硝石往邪修脚下扔去。硝石遇热炸开,碎石子混着火星扑了邪修一脸,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挡,丹田的邪丹完全暴露在灯光下。
阿木瞅准机会,抡起锄头就往邪修小腹砸去——锄头是用青冈木做的柄,带着山里草木的阳气,刚碰到邪丹,就听见“噗”的一声闷响,那团肉球竟像烂果子似的炸开了,腥臭的黑血溅了满地。
“我的丹!”邪修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黑袍迅速干瘪下去,露出里面瘦骨嶙峋的身子,皮肤像晒干的蛇蜕,紧紧贴在骨头上。他的爪尖失去了光泽,青灰色慢慢褪去,露出双枯槁的手,指甲缝里还卡着点血肉——那是陈家媳妇的衣角碎片。
韩小羽没给他喘息的机会,抓起油灯就往邪修身上泼。煤油遇火燃起熊熊大火,邪修在火里扭动着,发出凄厉的哀嚎,那些被他吸走的精气,此刻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从他体内飘出来,像被打散的萤火虫,慢慢往祠堂里飘——落在张叔身上的,让他原本蜡黄的脸多了点血色;落在李婶家孩子身上的,让那孩子停止了哭泣,咯咯笑了起来;落在王寡妇空了的座位上的,盘旋片刻后,轻轻沾在了她常坐的板凳上,像是在跟大家告别。
“天道好轮回……”邪修的声音越来越弱,身体在火里渐渐蜷成一团,最后化作堆黑灰,被夜风吹得散了,“我不甘心……”
火灭了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韩小羽瘫坐在地上,看着那些光点慢慢融入村民的身体,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阿木递过来块烤红薯,还是热的,他咬了一口,甜香混着烟火气,从舌尖暖到胃里。
“他说的狐狸精……”阿木忽然开口,声音还有点发颤,“山里的精怪会不会……”
“精怪也分善恶。”韩小羽望着门外渐亮的天色,镇魂玉的温度刚好暖手,“但只要咱们守着村子,守着彼此,再厉害的邪祟,也进不来。”
祠堂的供桌上,烛火终于稳稳地燃着,照亮了祖宗牌位上的名字。阳光从门缝里钻进来,在地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里面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像那些被救回来的精气,在人间烟火里,慢慢落定。张叔喝了第二碗米汤,能轻声说话了;李婶家的孩子抱着个红苹果,凑到韩小羽身边,把苹果往他手里塞;几个汉子正合力修补被撞坏的木门,刨子刨着木头,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哼一首安稳的歌。
韩小羽低头看着掌心的镇魂玉,玉上的纹路在阳光下渐渐隐去,只留下一点温润的光。他知道,这不是结束,但只要祠堂里的烛火不灭,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再深的夜,也会等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