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一层薄纱,漫过断魂谷第三道藤蔓障时,韩小羽正坐在石屋前的青石板上,指尖摩挲着掌心那枚青铜戒。戒面边缘的裂痕像道旧伤疤,是三个月前跟独眼妖兵缠斗时留下的——当时骨矛劈过来的瞬间,他下意识用手去挡,戒指替他受了那一下,崩开的小口渗出过一丝青灰色的灵力,细得像条受惊的小蛇,闪了闪就没了踪影。
“这戒指邪性得很。”张叔拄着枣木拐杖凑过来,拐杖头包着层铜皮,是韩小羽去年给他换的。老人弯腰时,老花镜滑到鼻尖,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盯着戒指说:“上次你用灵力催谷战斧劈妖兵头目时,我瞅见它亮了亮,像有光从裂口里钻出来,跟你爹当年用它时一个样。”
韩小羽捏起戒指对着光看,戒面刻着半朵残缺的莲,莲心处有道极细的纹路,是他小时候用小刀不小心划的。他爹临终前把戒指塞给他时说:“这是咱韩家传下来的,掺了龙血藤的汁,能养灵力,就是裂了道缝,得找块‘镜魂石’补,不然灵力留不住。”
“镜魂石我有。”张叔突然一拍大腿,往怀里掏了半天,摸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露出块鸽子蛋大的暗绿色石头,表面布满细密的冰裂纹,像冻住的水波,“前几年在鹰嘴崖采药时捡的,当时觉得好看就揣着了,后来听老猎户说,这石头能吸灵力,遇着同属性的东西会发烫。”
韩小羽指尖碰了碰镜魂石,果然感到一丝微弱的暖意,石头表面的纹路竟隐隐泛起绿光,跟戒指上的莲纹像隔着层雾呼应。他心里一动,想起在巫族学锻造时,石夯师傅说的“万物有灵,铁能粘铁,魂能补魂”,说不定这石头真能跟青铜戒对上。
“得先把戒指泡软。”李婶端着个粗陶碗从灶房出来,碗里是刚熬好的艾草水,蒸腾的热气裹着草木香,在晨雾里散成一团白。她用银簪子轻轻刮了刮戒面的裂痕,银簪尖沾起点青灰色的粉末:“你爹当年说,这戒指是用老青铜铸的,龙血藤的汁得用艾草水养着才不生锈,不然裂得更快。”
韩小羽把青铜戒放进艾草水里,戒面的裂痕处立刻冒出细密的气泡,一串接一串,像小鱼在吐泡。他想起爹以前总在月圆夜把戒指泡在艾草水里,说“龙血藤认月光,艾草水借月色,能让灵力顺顺当当往里走”。
张叔蹲在旁边添柴,火塘里的枯枝“噼啪”作响,火苗舔着陶碗底,把水慢慢煨热。“你爹那时候,能用这戒指探妖兵的踪迹。”老人往火里扔了块松脂,香气漫开来,“有回雾大,他戴着戒指往谷口走,说戒指发烫,果然在雾里揪出个想偷谷种的小妖。”
韩小羽指尖凝聚起灵力,青灰色的光流顺着指尖淌进水里,像条细蛇慢慢往戒指上缠。镜魂石被这股灵力一激,突然微微发烫,表面的冰裂纹亮起淡绿色的光,纹路里像有水在流,竟跟戒面的莲纹隐隐拼出了整朵莲花的形状——原来戒指上的莲不是天生残缺,是缺了镜魂石这半块。
“成了!”阿禾举着盏油灯从石屋跑出来,灯芯的光黄澄澄的,落在戒指上,映得裂痕处泛着青白的光。小姑娘扎着两个麻花辫,辫梢系着红绳,是韩小羽去年给她编的:“你看,石头在化!”
众人都往前凑了凑,只见镜魂石顺着灵力的牵引,像被融化的冰,慢慢贴向青铜戒的裂痕。接触的瞬间,淡绿与青灰的光交织成网,像给戒指裹了层薄纱,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清甜味,是龙血藤开花时才有的香。
韩小羽只觉掌心一震,戒指突然变得滚烫,仿佛有团火在里面烧,紧接着,一道刺眼的白光从戒面炸开——他下意识闭了眼,再睁开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石屋前的空地上,赫然站着两个韩小羽。
“双、双胞胎?”阿石手里的柴刀“哐当”掉在地上,他揉了揉眼睛,又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龇牙咧嘴,“真有两个!”
两个韩小羽都穿着灰布短褂,左胳膊上都有块月牙形的疤——那是小时候被谷里的酸枣枝划的,连疤的弧度都分毫不差。一个站在石屋前,手里还捏着那枚青铜戒;另一个站在藤蔓障边,正弯腰打量地上的影子,连嘴角的痣都一样。
张叔却盯着地面的影子,突然喊:“不对!两个影子不一样!”
众人低头一看,果然,石屋前的韩小羽脚下是正常的影子,被晨光拉得老长,边缘清晰;藤蔓障边的那个,影子竟泛着淡淡的绿光,边缘像水波似的轻轻晃动,手指往影子上戳,能直接穿过去。
“这是……镜像?”韩小羽自己也懵了,他抬起左手,藤蔓障边的“自己”也抬起左手,连指尖弯曲的弧度都一模一样。他试着往前走了两步,镜像也跟着动,步伐、频率分毫不差,像面会移动的镜子,连呼吸的节奏都同步。
青铜戒突然又亮了亮,戒面的裂痕已经消失,半朵莲纹旁,竟多了片小小的新叶,叶脉清晰得像刚抽芽的春茶。韩小羽指尖一碰戒面,藤蔓障边的镜像突然化作一道青光,“嗖”地钻进戒指里,原地只留下片淡绿色的光斑,眨眼就散了,像从没出现过。
“刚才那是……空间?”张叔的老花镜滑到下巴上,他摸出烟杆往火塘里点,手都在抖,“老辈人说过,有些古物能藏‘镜像空间’,里面的东西跟外面一模一样,却碰不着、摸不到,只能看个影儿。你爹当年说这戒指‘能开眼’,指的就是这?”
韩小羽握紧戒指,突然想起爹临终前浑浊的眼睛:“这戒指能护你,关键时,它会给你第二条路。”当时他不懂,以为是说戒指能挡刀,现在看着戒面完整的莲纹,突然明白——所谓的第二条路,或许就是这能藏能现的镜像。
他试着再次催动灵力,这次白光没炸开,藤蔓障后却慢慢映出片模糊的景象:妖兵正在谷外的密林里扎营,黑色的帐篷像蘑菇似的扎堆,独眼妖兵举着骨旗站在高处,旗面上的“煞”字被晨露打湿,墨汁顺着旗面往下淌,在泥地上积成小水洼,看着格外狰狞。
“能看见谷外!”赵猛凑过来,眼睛瞪得溜圆,他是谷里的猎户,最擅长追踪,“这比了望台还清楚!你看那妖兵的脚印,是往东边山脊去的,想绕路偷袭!”
韩小羽收了灵力,镜像空间随之消失,戒指恢复了常温,只戒面的莲纹还泛着淡淡的光,像沾了层露水。他突然笑了,指尖摩挲着新长出来的那片莲叶,心里敞亮得很——这道修复的裂痕,竟给断魂谷开了扇“窗”,能看见暗处的危险,也能藏起不想被发现的踪迹。
李婶往灶房走,脚步都轻快了,粗布围裙上沾着的面灰蹭到了门框也没在意:“我得给这戒指编个红绳,挂在脖子上才稳妥。”她回头看了眼韩小羽,眼角的皱纹都堆着笑,“你爹要是知道戒指显灵了,准得咧着嘴笑,说他没骗咱。”
韩小羽摸着戒面,莲纹的触感温润,像有生命在里面跳。他望着谷外的密林,晨光正穿过雾,把树影投在地上,恍恍惚惚的,竟分不清哪是实景,哪是镜像。但他知道,从今天起,这枚戒指不再只是个念想,它成了真正的守护,像爹的目光,永远落在他和这断魂谷上,一分都不会偏。
火塘里的柴烧得正旺,艾草水的香气混着松脂味漫在晨雾里,张叔的烟杆“吧嗒”响着,阿禾在石屋门口教阿石打结——她要给戒指编个网兜,怕韩小羽干活时弄丢。韩小羽把戒指举到阳光下,莲纹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他仿佛看见爹站在光里,笑着朝他点头,跟小时候教他用戒指辨认草药时一个样。
“走,去东边山脊看看。”他把戒指塞进贴身的布袋,系紧绳结,往谷外走时,脚步比往常稳了三分。身后,张叔的声音追上来:“带上战斧!镜像看见的,可都是真妖兵!”
韩小羽回头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谷战斧,斧刃在晨光里闪着冷光:“知道,这‘窗’开得好,正好让他们尝尝咱断魂谷的厉害。”
藤蔓障在身后缓缓合拢,晨雾渐渐散了,露出谷外连绵的青山。韩小羽摸了摸胸口的布袋,戒指的温度透过布传来,像颗小小的太阳,暖得人心头发烫。他知道,这镜子里的世界,往后就是他的眼睛,替他看着谷里谷外,护着这方水土,护着这里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