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掺了沙的牛乳,浓得化不开,断魂谷的铜铃突然“哐哐”炸响,三长两短的节奏撞在崖壁上,弹回来的回声都带着股急意。韩小羽正蹲在东崖补藤蔓障,手里的藤条还缠着没系紧的结,听见铃响就往谷口跑——这是巫族信使的信号,十年没响过了,上次还是他小时候,刑天部的勇士来借谷里的老药圃晒兽皮。
谷口的石牌坊下,已经站着个红袍人。黑袍角绣着青铜色的战斧图腾,纹路深得像嵌在布眼里,风卷着袍摆猎猎作响,露出腰间别着的兽骨笛,笛身上刻满歪扭的符文,吹孔处磨得发亮,显然是常年摩挲的缘故。他身后跟着七个灰甲勇士,个个赤着胳膊,左臂纹着半截战斧,斧刃的位置缺了个角,右臂缠着粗铁链,链环磨得锃亮,末端拴着青铜斧,斧刃上沾着黑褐色的血渍,边缘还嵌着点碎骨渣,一看就刚经过一场恶战。
“断魂谷主何在?”红袍人的声音像钝斧劈石,在谷里荡出回声,惊得崖壁上的晨露“簌簌”往下掉。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唾沫里混着血丝,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个小印子。
张叔拄着拐杖从石屋走出来,拐杖头的铜箍在雾里泛着冷光。“刑天部的煞气都漫到谷里了,”老人往红袍人身后瞥了眼,“黑风谷的骨妖翻了界?”
红袍人扯了扯领口,露出脖子上挂的兽牙串,每颗牙上都刻着个“刑”字。“老巫祝算着今儿个是血月,骨妖要冲祭坛,”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解开三层,露出块巴掌大的兽皮,皮上绣着残缺的太阳图腾,一半是巫族的火焰纹,一半是断魂谷的藤蔓纹,“按祖辈盟约,借镇谷石一用。”
韩小羽凑过去看,那兽皮边缘都磨出毛边了,图腾的线脚却还结实,是当年两族定盟时,老谷主和巫祝亲手绣的。他突然注意到红袍人左臂的纹身——那半截战斧图腾缺的角不是画上去的,像是被硬生生凿掉的,边缘的纹路炸着毛,像刚结痂的伤疤。刑天部的勇士纹身都是完整的,传说只有断过臂的勇士才会留这样的标记。
“裂地斧呢?”张叔敲了敲拐杖,“去年你们少族长带着去淬了玄铁,说能劈开三层妖骨。”
红袍人突然扯掉右臂的铁链,露出胳膊上纵横的伤疤,最显眼的一道从肩划到肘,皮肉翻卷着,还没长好的地方渗着血珠。“被骨妖的腐骨液蚀了刃,”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股狠劲,“三名勇士抱着斧柄滚进妖潮里,才没让妖物抢去,连个全尸都没剩下。”
身后的灰甲勇士突然同时往地上顿了顿斧柄,“咚”的一声震得谷里的麻雀“呼啦啦”飞起来,翅膀带起的风掀动了雾层,露出他们胳膊上的纹身——原本该是完整的战斧,此刻都缺着角,像被硬生生啃掉一块。韩小羽这才发现,他们的瞳仁都是浑浊的青灰色,像蒙着层血雾,这是巫族“燃血咒”的征兆——用精血催动力量,代价是折损十年阳寿,看来黑风谷的妖潮比想象中急。
“镇谷石埋在西崖底下,”张叔往西边努了努嘴,“动它得拆祭坛,谷里的藤蔓障昨晚被蛇妖蚀了个洞,东崖的防守怕是顶不住。”
红袍人从怀里掏出个陶罐,扔给李婶:“这是凝血膏,涂在藤蔓上,能让它长得比铁还硬。”陶罐砸在李婶怀里的药锅沿上,发出“当啷”一声,里面的雄黄汁溅出来,在雾里散出辛辣的味。
李婶掀开罐盖闻了闻,眼睛一亮:“掺了麒麟血?”她舀了勺雄黄汁混进去,药膏瞬间泛起金泡,“我这就去补东崖,保证妖物进不来。”
红袍人喉间发出声闷笑,算是应了。他转身往西崖走,灰甲勇士们扛着青铜斧跟上,铁链拖地发出“哗啦”响,臂上的纹身在晨光里泛着暗红光,像有血在纹路上流。韩小羽注意到走在最后的勇士总往石屋瞟,斧柄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禾”字——那是负责给谷里送粮的阿禾的标记,去年阿禾去巫族换草药,说认了个刑天部的哥哥,看来就是他了。
“我跟你们去取镇谷石,”韩小羽拎起液压剪别在腰后,又往怀里塞了几个硫磺罐,“西崖石缝里藏着去年没炸完的存货,说不定能帮上忙。”
红袍人没回头,只摆了摆手,算是应了。
西崖底下比别处暗些,雾气都凝在石缝里,成了小水珠,挂在崖壁的野草上,看着像串水晶。镇谷石半埋在土里,露出的部分泛着暖光,石头缝里长着带刺的野草,叶片上的绒毛都看得清——别处的草早就枯了,就这石边的还绿着,果然透着股阳气。
韩小羽刚要用液压剪撬开石缝,红袍人突然按住他的手,指腹上的茧子硌得人发疼。“不对劲,”红袍人吹了声短促的哨子,像鹰叫,灰甲勇士们立刻围成圈,铁链在外层缠成圈,“这石头在喘气。”
韩小羽凑近一听,还真有“呼哧”声,像个老人在喘气。他刚要说话,就见石缝里渗出黑血,慢悠悠地往地上淌,所过之处,野草瞬间就枯成了灰。“是骨妖的腐骨液,”红袍人从怀里掏出个陶瓶,倒出点金色粉末撒过去,黑血“滋滋”冒白烟,“它们追过来了,比老巫祝算的早了半个时辰。”
“你们的燃血咒能撑多久?”韩小羽摸出硫磺罐,手指在引线上敲着拍子。
红袍人往斧柄上啐了口血,纹身突然亮得刺眼,像有火在纹路里烧:“够拆三块石头。”
“够了!”韩小羽拽过个硫磺罐塞进石缝,“等会儿我喊‘炸’,你们就用斧柄顶石块,把妖气往东边引,那边李婶刚补了藤蔓障,涂了凝血膏,扛得住。”
灰甲勇士们没说话,只把铁链又缠紧了些,链环碰撞的脆响里,韩小羽听见那个斧柄刻“禾”字的勇士往石屋方向望了眼,嘴唇动了动,像在说“等我回来”。
红袍人吹了声长哨,青铜斧砸在镇谷石上,“哐当”一声,火星溅在黑血里,燃起幽蓝的火。韩小羽数着数:“一——二——”他摸出火折子,吹亮了又按灭,“炸!”
硫磺罐“轰”地炸开,石缝里的黑血被气浪掀起来,带着股腥臭味往东边飘。红袍人挥斧劈开石块,暖光“唰”地涌出来,像突然开了扇天窗,照得雾气都成了金的。“顶!”他吼一声,勇士们用斧柄顶着石块往东边推,镇谷石的阳气混着硫磺的烟,在雾里拧成股金柱,把黑血往藤蔓障那边赶。
韩小羽跟在后面扔硫磺罐,炸得黑血滋滋冒烟。他看见李婶站在东崖上,举着药锅往藤蔓障上泼雄黄汁,凝血膏混着药汁,在障子上结了层金甲,黑血撞上去,就像水滴砸在铁板上,只能顺着障子往下淌。
“还有两块!”红袍人喊着,胳膊上的纹身开始发灰,显然燃血咒快到极限了。他突然往韩小羽手里塞了个东西,是那支兽骨笛,“吹第三段,能引阳气聚形。”
韩小羽接过笛,笛身还带着红袍人的体温。他放在嘴边,凭着小时候听的调子吹起来,第一段是“迎客”,第二段是“结盟”,第三段没听过,却像是刻在骨子里的,调子一出来,镇谷石的暖光突然聚成个巨人影,举着石拳往黑血里砸,每砸一下,就有骨妖的嘶吼从雾里飘出来。
“最后一块!”灰甲勇士们的铁链开始松动,青灰色的瞳仁里渗出血珠,显然快撑不住了。
韩小羽把最后个硫磺罐扔过去,借着爆炸的光,看见那刻“禾”字的勇士胳膊上的纹身快褪成白的了,却还在用斧柄顶石块,指节都白了。他突然想起阿禾说过,她哥哥是刑天部最年轻的勇士,上次送粮时,偷偷塞给她个刻“禾”字的木牌,说“等我纹上完整的战斧,就来提亲”。
“顶住——!”韩小羽把笛吹得更响,巨人影的石拳砸得更狠,黑血开始往回退,像被打怕了的蛇。
红袍人劈开最后块石头,暖光把整个断魂谷都裹住了,黑血“嗖”地缩回雾里,没了踪影。勇士们的铁链“哗啦”散在地上,纹身的光彻底灭了,瞳仁里的青灰色也淡了些,只是个个都往地上瘫,喘得像风箱。
韩小羽扶着红袍人,看见他胳膊上的纹身缺角处,新长出的皮肉是粉的,像个刚长好的疤。“老巫祝说,”红袍人喘着气笑,“断魂谷的阳气,能补全我们的纹身。”
韩小羽往东边看,那个刻“禾”字的勇士正往石屋跑,斧柄上的字被血浸得更深了。他低头看手里的兽骨笛,笛身上的符文亮了亮,像是在应和晨雾里刚冒头的太阳。
谷口的铜铃又响了,这次是五声连响,是“平安”的信号。韩小羽吹着笛,调子拐了个弯,像在说“留下来吃碗热粥吧”。红袍人笑出声,笑声里混着血沫子,却比铜铃还清亮。